乌蒙阿木红着眼眶,尽管心里很害怕,但他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老师,我……我等你回来。”
“…………”
丁玖玖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然后她直起身,看向旁边站着的寒时。
“你先照顾着些阿木,”她稍倾身,低声嘱咐,“阿依的病情先不要告诉他,等我回来再说。”
寒时:“嗯,放心。”
丁玖玖又担忧地看了一眼矮窗,这才转头跟上了刚刚走到院子外的随车医生。
丁玖玖出了这座小院子,往旁边一拐,便见随车医生正站在门后等着她,眉心紧锁,似乎有些愁眉难展。
丁玖玖走上前,“医生,里面的那个女孩子情况怎么样?”
随车医生抬起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孩子的父母呢,我觉得这个女孩儿的情况,我们还是直接找他们家里能做决定的人商量比较合适。”
丁玖玖闻言皱起眉,“阿依和阿木的爸爸妈妈都在外地务工,您也看到了,他家中只有一位老太太。这家里的奶奶年纪很高了,耳朵听不清楚,腿脚又非常不灵便……所以您要说什么能做决定的,大概还真是找不到。”
随车医生眉头皱得更深了。
丁玖玖:“阿依是我对点负责的孩子,她的病情到底严重不严重,我觉得您还是可以跟我说一下,至少我可以请示学校里的老师,让老师出面想办法联系上她的父母。”
“是这样,丁小姐你先不要着急。”随车医生说道。“根据我的问诊,患者的咳嗽已经持续一周以上,出现明显的呼吸困难和嗜睡症状,支气管呼吸音可闻及湿啰音;而且,按照患者的病症自述,她还出现过咳痰见血丝的情况——综上,初步判断患者可能是肺炎。”
“……”
丁玖玖脸色微变。
她最担心的情况果然还是发生了。
“确切诊断,还需要胸部X线检查以及病原菌检测,显然当地并没有这样的医疗条件和环境。”
随车医生继续道。
“而且,这山区中夏季极为湿热,本就容易促生病菌传播,而对于炎症来说,治疗中最为重要的就是抗感染——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下,无论对确诊还是治疗,都是极端不利的。”
丁玖玖:“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建议尽快到山区外,至少市立医院以上级别进行确诊和治疗。”
丁玖玖眼神闪烁不定,须臾后她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立刻找老师汇报相关情况,联系她的父母——”
“丁小姐,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这个孩子的身体抵抗力并不强,她未必足够拖得到你们联系上她的父母——万一期间病情恶化,很可能给她之后的一生都留下无法根治的后遗症。”
“……”
闻言,女孩儿眉心都紧紧地蹙起个花形。
“我知道了,谢谢您医生……不过请您再给我五分钟时间,很多事情我没办法直接决定,请您谅解。”
随车医生点点头,但还是催促了句:“她已经耽搁得够久了。”
丁玖玖匆匆点过头,握着手机走到旁边,给卢平浩拨出一个号码去。
“……这怎么能行!”
电话对面,一听丁玖玖说清来龙去脉,卢平浩便立即恼声道:“这个孩子要转到山区外的医院治疗的话,暂且不说医疗费谁来出——没有她的父母的决定,如果这个孩子在路上或者在医院的治疗过程里出现了差错,那这个责任谁来负,嗯?”
丁玖玖垂下眼,空在身侧的手轻攥起来。
“卢老师,这个问题我想过,但医生也说了,乌蒙阿依的病情拖不起,万一因为我们怕担责任而出了什么事情,这个孩子以后一辈子可能都毁了,更甚至可能没有以后可言。我们可不可以先把乌蒙阿依转院,同时尽快联系她的父母,那样……”
“你说的我当然都明白,可我说的你真的认真考虑好后果了吗!?”
卢平浩也动了火气,听声音似乎记得站起来转了好几圈,才忍着怒意开口:“这个责任不是个小责任,真做了这样的决定,万一出事,责任人的档案上就要留下抹不掉的污点——你的‘以后’可能会全毁在这一件事上!”
“……”
女孩儿沉默下来,眼睫压下去,在瓷白的皮肤上拓上淡淡的阴翳。
听出丁玖玖也迟疑了,卢平浩松了口气,语气也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而是转为安抚。
“丁玖玖,你年纪还轻,但越是年轻,很多时候越是没有冲动的资本——因为你没有化解风险的能力。我说的后果,你一定要冷静下来,认真想清楚。”
“可是阿依她……”
“我知道——你是个很不错的学生,无论哪一方面都是。但丁玖玖,你也有你自己的人生和责任,山区支教这一部分只是你的一段路,我不逼你做什么选择,但我希望你一定考虑清楚,不要让以后的自己追悔莫及——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了。”
女孩儿声音里情绪低落怅然。
卢平浩这才放下心,“我会尽快让镇上的人联系乌蒙阿依的父母。你也要相信医生的能力,不转移的保守治疗未必就不能治好。这山路曲折,保守治疗至少能保证孩子不在转院的时候发生状况……好了,你也不要耽搁太久,记得早些回来。”
“嗯……老师再见。”
电话挂断,女孩儿垂着视线,精致的五官微微绷着,素来柔软的杏眼里此时却看不出半点情绪来。
站在门外的随车医生一看她的反应便知道了电话的结果,不由也叹了口气,但还是没死心地问了句:“你们老师是什么建议?”
“……老师建议保守治疗。”
医生眉角抽了抽,没忍住地问:“那你呢,丁小姐你才是这个学生的对点负责人吧?”
“……”
女孩儿无意识地攥紧了指尖,须臾后她苦笑了下,仰起头看向那医生。
“医生,我真的能做决定吗?”
那医生哑然。
到此时他才想起,面前这个女孩儿也不过是个刚刚成年的……对于他的年龄来说也只能算是个孩子的年轻人。
是啊,她又能怎么办?
随车医生叹了口气,“既然你们这样决定,你们是负责人,我无法干预,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给这个孩子治病了。”
“……谢谢您了。”
丁玖玖微微躬身,垂着眼转身进到院子里。
她刚踏上院子里这条砾石小路,便见路尽头站着的乌蒙阿木眼睛一亮,蓦地转过来望向她,随即挣开了寒时便跑了过来——
“玖玖老师,那个叔叔怎么说的?姐姐她没事吧??”
望着因为营养不良而身材瘦小、只及自己腰高的男孩儿,对上那双满盛着焦急和信任的眼睛,丁玖玖从门外到进来酝酿了一路的话,全都噎在了喉咙口。
像是一团棉花堵住了它们,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又像是那每一个字都没滚烫的烙铁烧过了,灼得她心窝和脸上都火辣辣地疼。
“老师……?”
这沉默让瘦小黝黑的男孩儿不安地抓紧了自己的衣角,刚平复下情绪的眼眶再次红起来,带着方言乡音的小声也有点哽咽了——
“阿依她病得很厉害吗……我可以去买药的,不管多远我都能跑去……那个叔叔,那个医生叔叔也一定有办法治好阿依的对不对……如果是钱,爸爸妈妈在工作了!等他们回来就可以把钱还给……还给……”
男孩儿终于哽住,余下的话音憋在通红的鼻子里,泪像是短了串的珠子扑簌簌地打湿了蹭着灰痕的脸,他声音哭得发哑,才终于憋出了最后的话——
“老师,你帮帮姐姐好不好?我、我害怕……”
随车医生正在此时停到男孩儿的身旁——
“小朋友,叔叔会尽力治……”
“……别怕。”
女孩儿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随车医生一愣,扭过头去,却见站在自己旁边的女孩儿红着眼圈,但面上却漾起柔软而温和的笑。
她躬下身,轻轻地擦掉了男孩儿脸上脏兮兮的眼泪。
她没忍住跟着掉了眼泪,也没忍住破涕而笑,那笑的柔软里带着一种释然和坚定——
“阿木不怕。老师和这个叔叔会送阿依去外面的大医院——到了那里,阿依一定会没事的,老师跟你拉钩。”
旁边随车医生愣了几秒才回过神,“丁小姐,你……”
“医生您说的对,我是这个孩子的负责人,我能决定。”
女孩儿抬眼望向男医生,目光里带着不容拒绝的硬度,只不过须臾后她便弯眼一笑,“我会随车一起去,只不过路上的专业医疗看护,还是要麻烦医生您了。”
“……”
医生眼神复杂地点了点头。
“我去安排车。”他步伐顿了顿,随即笑着摇头,“我姓葛,你以后叫我葛医生就好。……我很佩服你这个女娃儿啊,你放心,这次之后你如果遇上学校的责难,你随时可以来找我为你出面作证明。”
“谢谢葛医生。”
丁玖玖怔了下,随即点头应下。
送乌蒙阿依入院的医疗车在出发的时候,“乘客”却比原计划里多了几位。
对上用力一抹眼泪,把“我是这个家里现在唯一的男子汉,我要照顾好姐姐才行!”这种话咬着牙说出口的乌蒙阿木,丁玖玖自然是无法拒绝的。
而她也确实不放心这样年纪且心思活泛的男孩子和腿脚不灵便也管不住他的老太太一起等在山里。
只不过对于另外两位,丁玖玖就有些头疼了。
车发动起来,她沉默几秒,还是忍不住转过头看向身旁坐着的男生:
“你跟来做什么?”
寒时垂眼笑笑,伸手指了指已经驶动的车——
“我家的车。”
下巴一抬,示意向看起来约莫有五十岁、正认真给乌蒙阿依重复检查的葛医生——
“我家的医生。”
寒时往前面的驾驶座和自己斜对面坐了个腰背笔挺的保镖的地方划过半圈——
“我家的保镖和司机。”
丁玖玖噎了噎,想想也对,便轻抿了嘴巴,没说话地往回缩。
只是缩到一半,她就感觉自己不安地放在膝盖上纠结着的手指突然被人握进干燥温润的掌心里——
丁玖玖一怔,侧过头望去。
坐在她旁边的那人正微垂着眼,细密的眼睫在鼻梁两侧冷白的肤色上留下小扇子似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