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人的青春、鲜血、乃至生命都奉献在这条路上,这是在在荆棘丛生之中开辟出一条道路。起初他是抱着青春的冲动跟幻想走上警察这条道路,八年来,看尽了人间疾苦,经历了多少生离死别,光从他手上传递过的骨灰盒也有数十个。所以他怎么能退?
这世上必须有这么一批舍生忘死的人,不管承担了多少非议跟误解,拿着跟付出完全不匹配的薪水,过着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的日子,只为把黑暗挡在光明之外,把罪犯绳之以法,震慑那些跃跃欲试想要犯罪的人,让善良无辜的人们可以平安生活。
国徽之下,一腔热血洒尽,无怨无悔。
江然感觉到叶斐的情绪有些激动,很懂他,便默默地陪着,不说话。直到叶斐长出了一口气,直到他平静下来了,她才说:“那你为什么不利用一下赵柬呢?”
叶斐愣了,看江然半晌,渐渐懂了她的意思。
他伸手握着她腕子将她拉过去,江然听话地躺到他身边,枕着他的胳膊。
“你个小狐狸崽子!”叶斐低斥,语气中也有赞赏。
“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江然说。
叶斐最担心的是季博瞻不放他离开。大队长说30周岁是考警察的年龄上限,再有一年半叶斐就满30周岁了,他自己对于季博瞻肯放人也不抱乐观态度。可既然赵柬是季博瞻顶在意的外甥,那么由赵柬出马当说客,叶斐获得自由的可能性会更大。
“我不能拿涂滟的终生幸福当赌注。”叶斐叹气。
“可单听你说的这些,我觉得赵柬不像你想的那么不用心。”江然说。
“你又没见过他。”叶斐轻嗤。
“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想见见。”江然噘起嘴巴。
叶斐哼了声:“还是算了吧。”
“你怕我被他勾搭走啊?”江然调侃,抬手捏他的下巴。
“就他?他有那本事?他比我帅还是比我能干?”叶斐口气更加不快。
江然吃吃地笑,揽着他脖子说:“好啦,你最棒,谁都比不上你。”
“那当然!”叶斐不容置疑地说,搂紧了江然的肩膀用力揉了揉。
“那涂滟是什么样的人呢?”江然靠着他问。
“她?”叶斐凝眸思索片刻,幽幽地说,“她算是个可怜人。”
“怎么个可怜法?”
“她在警校的成绩很好,本来已经打算好了毕业后进武警大队的。我师父遇害后,她不得已辍学,连个文凭都没拿到。虽然我师父殉职给了一笔补偿金,可我师母性格懦弱,因为师父的死整天哭哭啼啼,什么都干不了。她弟弟又正值青春叛逆期,总是惹事。全家的担子靠她一个人扛,那时候她也才十九岁,跟你现在一样大。”叶斐瞟江然一眼。
“那她是挺可怜的。”江然小声说,抱紧了叶斐。
她的十九岁,虽然充满了各种狗血桥段,可至少身边有个他替她扛着。涂滟的十九岁确实比她凄惨多了。
“好在她不像你这么娇滴滴的,她很坚强,扛得起来。”叶斐露出浅笑,“去年有个刑警队的警察辞职后在羊城开了个安保公司,招揽她过来,她就带着全家搬回来了。她如今可是公司里的金牌女保镖,时薪不比韩冽低。”
可无论涂滟多么优秀,江然也不想变成她那样。她觉得太累太苦,说她没出息也好没有进取心也罢,她只想藏在叶斐身后,有他在,她会变得比任何人都幸运。
“这样说来,赵柬还蛮有眼光的,看上了涂滟。”江然说。
“是有眼光,可他配不上。”叶斐声音有些冷。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配得起涂滟?”江然问。
倒是把叶斐问住了,他还真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配得起叶湉呢?”江然又问。
叶斐依旧没想过。只是说到叶湉,追求她的男人很多,他一个都没看上罢了。
“我看你是觉得没有一个男人比你强吧?”江然皱着鼻子哼了声,“你这个恋妹情结又自大的臭男人!”
“你说谁恋妹情结?”叶斐瞬间变脸。
江然冲他吐舌头做鬼脸,叶斐“嘶”了声,刚要跟她理论上几个回合,从哪儿传来手机铃声。
“是我的手机。”江然说,爬起来到处找,终于在门口柜子跟墙的缝隙里找到了自己的手机。来电的人是江城礼,江然给他拨回去。
“然然,我已经到福利院门口了,门卫不放我进去。”江城礼焦急地说。
“你等一下,我去找院长。”江然说着丢个眼神给叶斐,拉开门跑出去,叶斐随即跳下床跟上她。
江城礼来了,同来的还有林尚俊。韩冽同张取寒也来了,那两人衣服整齐神情淡定,要不是韩冽唇角多了两个新鲜的伤口,张取寒唇上的口红全没了,江然会以为之前那段是她自己心里臆想出来的。林尚俊一直痴痴看着江然,叶斐则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轻蔑跟敌视,盯着林尚俊。
一群人簇拥在院长办公室里,俨然是个各怀鬼胎的修罗场。
顾兰不知他们之间这些弯弯绕绕,跟江城礼介绍了江海的状况,把同江然说过的话又跟江城礼说了一遍。
江城礼一心寻找儿子,压根接收不到身后这些人间的波澜诡谲,请求顾兰让他们父子见上一面。顾兰有点儿为难,时间已经很晚了,江海又因为江然晕倒受到了刺激,其实是不该安排他再跟生人见面的。
在一旁的张取寒却说:“院长,就让他们见一下吧。小阳那边我来安排。”
“可以吗?”顾兰询问地看向张取寒。
“他十三岁了,应该让他学着自己承担一些东西。”张取寒的口气很平静。
“那就麻烦你了。”顾兰又对江城礼说,“江先生,我们一同过去,等取寒安抚好小阳后,您再进去。还请你不要太激动,小阳的精神很脆弱,把他吓坏了恐怕以后想搞好关系就难了。”
江城礼自然是满口答应。
一行人又到了宿舍楼,如今到处都安静极了,孩子们全都进入了梦想。所有人不觉放轻了步子,轻轻都走,怕扰了孩子们的清梦。
到了江海那间房外,张取寒先进去了,十几分钟后她出来,朝江城礼点点头,江城礼颤抖着手扯松了领带,抬脚走进屋里。
外头人都不说话,齐齐靠在走廊的墙上。叶斐牵着江然的手,江然倚靠着他的肩。
“你有口红吗?”张取寒压低了声音。
江然愣了愣,转头看向张取寒,确定是在问她。她记起了买衣服时张取寒把口红扔了,可她的口红放在包里,晕了一次之后包不知道放哪里去了,只能摇头。张取寒神色有些不快,包里摸出了烟盒,抽出一根细细的粉红色烟嘴的香烟放到唇间,掏出打火机来点上。清甜的烟味儿弥漫出来。
韩冽伸手将香烟从张取寒嘴边摘走。张取寒斜着凤眼看他,满不在乎地笑。韩冽把沾有她味道的濡湿烟嘴塞进口中猛吸一口,烟进了肺,呛得他连连咳嗽,白皙的脸上通红一片。张取寒微怔,随即轻哂:“不会抽烟就别碰。”
林尚俊突然出声:“然然,我能跟你单独谈谈吗?”
第四十九章
江然还未回答,叶斐替她答:“不能!”
林尚俊看向叶斐,面有愠色。叶斐一副“你他妈敢再问一次老子弄死你”的表情。
张取寒停下从包里摸烟盒的动作,掀起眼皮扫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到江然身上。看戏的神色。
江然迎上张取寒的目光,她美得张扬的眼里有挑衅的光,似是在问:敢吗?
敢什么?
江然觉得自己能懂。
江然提起一口气,对林尚俊说:“林哥哥,要是有什么话可以现在说。大家都挺忙的,待会儿还要回去处理各自的事儿。”
林尚俊难以置信地望着江然,江然捏紧叶斐的手掌往他身上靠过去。
林尚俊面容瞬间灰败,低下头,低声说:“没什么重要的。”那语气与其说是要跟江然讲,倒更像在劝服他自己。
江然其实有点儿紧张,她第一次公然忤逆林尚俊。她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毕竟有江暖风之前铺垫的那些在前。她也心软,也想说几句劝解的话给林尚俊,怎么说他也是陪她一起长大的父兄一样的人。刚刚她差点就答应了,因为看了张取寒的那个眼神,她立刻改变了主意。
在这件事上她耽误的时间够久了,三角恋注定没有好下场,圆满不了,总得伤着一个。这时候她要是答应了林尚俊,就伤了叶斐,叶斐不开心,她也不会好过。与其闹得三个人都不开心,不如保住两个。
也许过去她跟林尚俊之间有误会,也许林尚俊有苦衷,可错过就是错过了。她眼前的人是叶斐,她不想知道那些无可挽回的事儿。林尚俊沉浸在懊悔里无法脱身的话,那个救他的人也不该是她。
她救不起他的。
江然跟张取寒认识的时间很短,不过几个小时,却从她那儿学到了一样东西:绝情。
江然发现自己很喜欢张取寒。
她转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张取寒,张取寒还给她一个充满赞赏的笑容。江然觉得自己做对了。
时间过去半个小时,江海房间一直静悄悄地,张取寒看了眼腕表,直接进了江海房间。少顷,她扶着江城礼出来。江城礼老泪纵横的样子特别戳江然的心,她忙上前搀扶他。
“他需要冷静,先送他回家。”张取寒吩咐。
“好。”江然很听话,朝叶斐望了眼,叶斐随即过来替下了张取寒,两人扶着江城礼一起朝外面走。
张取寒关好江海的房门,又跟顾兰低语几句,遂快步跟上了江然他们。
“我坐你们的车,有些话需要跟你们说。”张取寒说。
江然点头。
顾兰将一众人送到停车的地方,江然和张取寒上了江城礼的车,张取寒坐在副驾驶,江然在后座方便照顾江城礼。临行前江然让叶斐自己回家,季博瞻再看中他,他也是拿人薪水工作的,不好说不去就不去。
叶斐瞟了眼前座的张取寒,有些不放心。
“明天不管情况怎么样,我会给你打电话。”江然继续劝退叶斐。
叶斐看她心意已决,也不好强逼着,只叹了口气答应:“那行吧。”
司机发动车子缓缓开出去,江然朝外面的叶斐摆摆手,不期然看到韩冽靠在车前望着他们这边,目光深沉。江然隔着前排两个座椅之间的缝隙往前看,想知道张取寒是什么表情。可角度太偏,只能看到她搁在膝上的一只秀窄的小手,五指葱白,做法式指甲,无名指的指背横纹着一个字母,光线不好,分不清是S还是L。
车子从韩冽身边一滑而过,江然控制不住回头追看他,张取寒浅淡的声音飘过来:“想认识他吗?”
江然忙回过头,说:“不想。”
张取寒抬手拨了下长发,漫不经心地说:“跟这种男人你玩不起。老实跟你的叶斐哥哥过日子。”
江然眼珠转了转,说:“他跟你的话,是他玩不起吧?”
张取寒哧哧地笑:“你还挺可爱的。”
江然莞尔,歪着小脑袋看着她背影笑。
江城礼叫了她一声,江然忙收回心思听着。
“你妈妈……杜惜蕊那边,你联系过吗?”江城礼问。
“还没有。”江然说。
“现在太晚了,明天你打个电话给她。”江城礼疲惫地捏捏眉心。
“好。”江然很乖地答应。她想江暖风应该也没跟杜惜蕊说起这件事,如果说了,杜惜蕊必定会像江城礼一样立刻赶来。
可江暖风为什么不说呢?是看时间太晚,还是别的?
带着这种疑问,车子到了江家,张取寒先下了车,站在路边看着江然搀扶江城礼下来。老保姆出门来迎,从江然手机接过江城礼,搀扶着他进了院子。江然看张取寒依旧站着,对她说:
“请进。”
张取寒笑着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