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分钟,他又发了一条,补全了刚才没说完的话。
——我会想你吗?
那晚聊过之后,时蕊也开始学着在朋友圈发动态。
她不敢把手机明目张胆地拿出来,只能趁着奶奶和父亲不在的时候偷偷拍一些照片。她拍贴好的春联,拍奶奶晾的腊肉,拍附近江边的风景,拍难得出太阳的好天气,也拍热闹的集市,展示大城市的少年可能没有见过的小镇特色。
每天晚上临睡前,她会更新最后一条,只有两个字:晚安。
程迟每天手机不离手,像饥饿的小奶狗等待着主人投食一般,每天等着她更新动态。一旦刷到了更新,哪怕只是很简单的一张图,一句话,他也会乐半天。甚至每天晚上,他得等到她的那句晚安,才能安心地入睡。
转眼就到了除夕,那一年的最后一天。晚上,家家户户都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
时蕊家里的电视还是那种笨重的老电视,就摆在父亲的房间里。因为父亲大多时候躺在床上,有个电视看看也没那么无聊。
一个小矮桌就摆在父亲的床旁边,上面放着瓜子花生,和一些糖和水果,父亲坐在床上,时蕊和奶奶坐在矮桌前,三个人一边吃瓜子一边看春晚。
一年到头,难得有这样一个夜晚,一家人都坐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就安安静静地看电视。奶奶一直笑呵呵地,可看到动情处也忍不住抹眼泪了。
时蕊把手伸进兜里,摸着口袋里的手机,思想有些开小差。想着在这个特殊的夜晚里,他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跟家人坐在客厅里看春晚?
她想像那样的画面——
三个人坐在诺大的客厅里看电视,程敬安和姚青都是生活中都不会很随意的人,看电视应该也比较安静。程迟笑点低,不会一边看一边哈哈大笑,也不会像奶奶这样看到感动的地方就掉眼泪,恐怕只是一脸麻木,甚至根本看不下去,自己低着头玩游戏。
要不要跟他说声新年快乐?还是等到零点再说?或是等他先说?
正想着,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来了信息的提示。
自那天晚上与程迟交流过之后,时蕊就随身把手机带着了,只不过把铃声调成了震动。
她捏着手机,心虚地看看奶奶和父亲,他们都在专注地看着春晚,她借口上厕所,走出了屋子,躲在卫生间翻看了信息。
——想听听你的声音!
时蕊从卫生间里出来以后,就出了院子,沿着潮湿的青石巷,走到了村头那棵已经掉光了树叶的大榕树下,拨通了程迟的电话。
“在干什么?”程迟接起电话。
仿佛挺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熟悉的慵懒语调,隔着几千里,都让她耳根发烫。
“我刚刚在看春晚,你呢?”
“我在天台看烟火。”程迟说。
遥远的天际有烟火爆裂的声音,三三两两,夜空不时被照亮。
“我现在在外面,也看到烟火了。”时蕊说。
程迟靠在天台的栏杆上,被四周冲天而上的烟火所包围:“B市除夕夜的烟火肯定比你那里壮观,要不要看?”
这个时蕊倒是相信,她这里毕竟只是小镇上,会在除夕夜放烟火的,都是仅有的几个有钱人。
“怎么看?我又没有千里眼。”
“开视频啊,傻瓜!”
“不要,没流量了。”
程迟觉得好笑又无语:“要不要这么小气?”
不到一分钟,时蕊的手机上传来流量充值成功的提醒。
“现在可以开了吧?”
说完他也不等她同意,就打了视频过来了。时蕊做贼心虚地四下看看,走到更加隐蔽的位置,犹豫片刻,这才接通了视频。
手机里传来的是此起彼伏的砰砰炸响,紧接着,屏幕的画面清晰起来,各色的烟花一飞冲天,装点着漆黑的夜幕。B市的除夕夜,城市夜景辉煌,烟火绚烂壮观,真的好美!
缓缓地,屏幕镜头移动,程迟出现在镜头里,他穿着一件立领的灰色大衣,显得有几分成熟。他举着手机,背后烟火不断地飞升,爆裂。
“好看吗?”他望着镜头问。
好看,好看的不止是烟火,还有站在烟火背景前的英俊少年。
“说话啊?你那边怎么那么黑?让我看看你。”程迟在视频里说。
时蕊拿着手机凑近,小声说:“我这里没有灯,所以光线不好。”
由于她把手机凑近了,手机的光照在了她脸上,他看清了她乌溜溜的大眼睛,也看出了她做贼一般的小紧张。
还是那么胆小,那么可爱!
“冷吗?”他问她。
“还好。”
其实确实冷,但跟他聊着天,心里一片火热,根本就已经忘记了冷这回事。她突然想起,他在室外应该更冷吧,B市室外的温度低多了。
“你赶紧回屋吧。”
好不容易跟她通上话,程迟舍不得挂,但又心疼她在那又黑又冷的地方,怕她害怕,也怕她受冻。
“好吧,你也回去吧。”他说。
“嗯,那我挂了哦。”
难得地长途连线,短暂的时间,时蕊同样有点儿不想挂,可是她怕在外面呆久了,父亲和奶奶会生疑,于是说了声再见,准备挂。
那边程迟突然说:“等一等。”
“嗯?”
“新年快乐!”他说。
时蕊心里泛着甜,心情就像远处的烟花一样,明亮又绚烂。
“新年快乐!”她回。
挂了视频,她准备回去,转身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吓了一跳。待她看清楚,才发现她是住在村口的那个初中同学。
她所站的位置就在他家旁边不远,她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多久了。
“你这么站在人身后,很吓人的。”
在这么漆黑又没有路灯的地方,一转身发现背后站着一个人,是个人都得吓一跳。
同学大概也没想到会吓到她:“对,对不起,我是出来倒垃圾的。”
他的手上确实提着一个垃圾袋,而村里的公共垃圾箱就在村头不远处。
时蕊没再跟他说什么,收好手机,快步走回了家。
奶奶正好从屋子里走出来:“蕊蕊,去哪儿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我还正准备出来找你呢。”
时蕊撒了个谎:“我看见那边在放烟火,就跑到村头去看了看。”
奶奶疼惜地过来拉住时蕊的手:“手这么冷,赶紧进屋来烤一烤吧,这么冷的天就不要在外面呆着了。”
“好。”时蕊随着奶奶一起走进屋,继续看春晚。
当晚她和程迟通了视频以后,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一直放在兜里,以为万无一失的。可后来,她的手机还是被发现。
正月初四清早,奶奶清理了一大盆衣服去洗,当时时蕊还没有起床,奶奶进她屋子,看见她脱在床边的外套,就说帮她洗了晒干,上学的时候正好穿。时蕊迷迷糊糊说她自己洗就好,可奶奶坚持要帮她洗。
等奶奶拿着衣服出去了,过了一会儿,时蕊反应过来,跳下床就追出去,可是已经晚了,奶奶洗衣服习惯清理衣兜,时蕊眼睁睁看着奶奶从兜里把手机摸了出来。
“蕊蕊,这手机哪里来的?”
第34章
时怀正坐在院子里的轮椅上,听见奶奶的话他回过了头来,看了眼奶奶手里的手机,变了脸色,缓缓朝时蕊看了过来。
时蕊不敢看他们的眼睛,小声说:“奶奶,您给我的那个手机坏了,所以我借着周末的机会打工赚了些钱,买了个新的。”
她从来不会撒谎,骗的还是自己最亲的人,说出谎言时,她又心虚又愧疚。
奶奶和父亲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她,那一刻,时蕊甚至觉得他们已经看穿了她的谎言。
半响,奶奶叹道:“你这孩子,你得以学习为重,怎么跑去打工呢?需要钱跟家里说啊。”
时蕊小声说:“奶奶,我只是利用放假的时间去打工,没有影响学习。”
奶奶走过来,将手机递还给她:“小蕊啊,我们家条件不好,是亏欠了你了,没办法,我们都没有出息,赚不了大钱,只希望你好好读书,以后可以出人头地啊。”
“奶奶,您说什么呢?你们辛辛苦苦把我拉扯长大,很不容易了,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的,将来让您和爸爸过上好日子。”
奶奶欣慰地拍了拍她手:“奶奶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父亲一直面无表情盯着她,像是一种无声的审判。
自父亲断腿以后,他就变得十分敏感,此时他眼神犀利,看起来似乎是不相信她所说的,又好像带着几分压抑的痛苦,痛恨自己的无能。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转过了头去。
时蕊捏着手机,突然觉得这手机十分扎手。
一个手机,明明没有血肉,却仿佛住着一个嘲讽的灵魂,嘲讽她可笑的谎言,也嘲讽着这个家的贫困,嘲讽着他们高傲又可怜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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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短暂的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到了不得不返校的时间。程迟发了条信息,让她告诉他抵达时间,他去接她。
时蕊没有经验,不知道春节前后车票紧张,没有提前订票,去买票的时候白天抵达B市的那一班已经没有了,另一班终点站是B市下一站,抵达时间是凌晨一点,而且只剩全程票,为了不误了开学时间,她只好买了一张全程票。
临走的那天晚上,她吃过晚饭,寒假里最后一次帮奶奶洗碗。奶奶一直站在一边,好多好多叮嘱的话仿佛都说不完。
“奶奶,您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您和爸爸在家里也要好好的。”
“你就不要担心我们了,我们在家好歹互相有个照应,而你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就你一个人。奶奶知道你懂事,受了什么苦从来都不跟家里说,都是自己的一个人扛。”
“老师同学都挺好的,他们很照顾我。”
时蕊收好碗筷,看到放在一边的几坛子堆花酒,忍不住拿起了一坛子来。虽然密封得很好,但仍然能闻见酒香。
奶奶说:“这堆花酒越放越醇,今年肯定比去年还好喝,要不给老师带一点过去,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酒,但好歹是我们这里的特色,也算是你的一点心意。”
时蕊放下酒坛子,微微一笑:“不了,火车上不让带酒,不要浪费了。”
“那就放着吧,我们在家里也舍不得喝它,就等到我家小蕊嫁人的时候再拿出来喝。”
憧憬着那一天,奶奶满脸都是慈祥和欣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