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天成完全不生气,反而饶有兴味的样子。
“不过……”尤明许话锋一转,“表演型人格,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点,明韬比你还严重。所以这也不算什么重大发现,只是令你身上的嫌疑又多了一分。真正让我觉得,你跟宋兰和邹芙瑢的失踪脱不了干系的,是你说的某句话。”
“什么话?”顾天成几乎是立刻问。
“‘那两个女孩’。”尤明许说。
顾天成怔了怔,有些不明所以。尤明许一笑,说:“在宋兰和邹芙瑢失踪后,我们提到了她们好几次。每次,你都说‘那两个女孩’、‘那两个女孩’,或者顶多说‘她们’。你一次也没有说出她们的名字。只有说谎的人,才会这样。总是回避说出受害者的名字,习惯用代词来指代。怎么,你看了那么多犯罪心理学的书,没学会这一点吗?”
顾天成的脸色变得有些阴鸷,沉默片刻,反而笑了:“竟然真的是这样,不用说出她们的名字,会让我感觉更轻松。我记住了,下次不会再犯。”
尤明许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顾天成看得分明,不怒反笑:“你笑得什么意思?”
尤明许不说话,神色平淡就跟没听到似的,颇有些无赖装死的意思。顾天成将烟头丢在地上踩熄,笑了笑,起身。
这时尤明许心中终于有了一丝紧张,随着他不声不响的靠近。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事到如今,竟然还能被这头禽兽的气场影响到。她觉得一切实在太可笑了。
顾天成在她身旁蹲下,手搭在膝盖上,身上还是那淡淡的好闻的香水味。虽然这香水味,都是从地上的傻子警察那里掠夺来的。他的神色看起来很平和,还很像刚开始认识的那个男人。
尤明许恍若未觉,任由他盯着,自己注视地面。比较令她无语的是,地上的傻子……居然睡着了。抑或是晕了过去?只见他双目紧闭,还保持蜷缩姿势,枕在她小腿上,传来均匀悠长的呼吸声,还有点打鼾……
“是不是女警察,都像你这样难搞?”顾天成轻声在她耳边问。
尤明许只觉得心口一股梗硬的热气,翻滚了几下。她反而翘唇笑了:“哦,你打算怎么搞?”
“很简单。”顾天成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她几乎是立刻偏头避开,他也不以为意,眼睛里反而泛起格外兴奋的笑,“你现在人在我手上,一时半会儿我看你的外援也不会到。那还不是我想怎么搞,就怎么搞?”
尤明许的神色变得很冷淡,凤眼平垂,这个样子的她,看谁都有点蔑视的味道。她说:“说点实在的吧。你放了其他人,包括傻子。我跟你走。你也说了,我人已经在你手里,咱们今后的路还长,谁死谁活还不一定。我早知道你没有报警,所以已经通知了我的兄弟们。你的时间不多了,何必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早点带我走才是正经。”
顾天成却用那双黑色弥漫的眼睛,深深望着她。只盯得向来粗狂的尤明许,心中都升起一丝可恶的焦躁。
“你是真心的……”他问,“想要借被绑架的机会跟我走?还是只是在哄我,想要救了人质之后,再想办法抓我?”
尤明许静默片刻,那黑翘的睫毛微微颤了颤,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你猜。”
第15章
两人沉默相对了一会儿,顾天成说:“行,我待会儿去放了邹芙瑢。她伤得不轻,被我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如果我不去,只怕等你们找到时,她已经血流干死了。不过,在去之前,我要收点定金。”
尤明许听他这么一说,心头大大一松。太好了,邹芙瑢也没死!正庆幸着,忽然间腰间一紧,竟已被顾天成拖了过去,按在地上。她的头皮一阵发麻,低吼道:“什么定金?”
“慌什么……”顾天成人在她背后,淡淡的说,“只要你陪我安静待一会儿。我不会傻到在警察来之前就在这里把你变成我的女人,人命两空。你也不愿意我这么傻吧?”
尤明许愣了愣,一时便没动。脑子里想的是,他说的也许是真的,邹芙瑢命悬一线,又被藏了起来。这块地方本来就很有可能是他的大本营,故意开车把她们引了过来,所以他才这么熟悉。而邹芙瑢宋兰则是点儿背,自己跑到了魔窟里。他现在对她说的话,说不定有几分真心假意。还是暂时不要违逆惹恼他,诱他带着找到邹芙瑢比较好。
这时尤明许感觉到他轻轻带了自己一下,两人就侧靠在了一棵树上。他的手还是按在她肩上,身上的气息隐约传来,令她动弹不得。
黎明前的夜色,或许是最厚重的。无边的夜色,仿佛要将一切浸没。两人身旁什么都没有,只有轻轻的风,和夹杂着灰土树叶的原野气味。
他说:“不管爱还是不爱,不管我此刻的感觉是否真实。也不管你我会死在什么时候、死在谁手里。其实我觉得这一刻自己好像并没有变态过。我会永远记住这几分钟,希望你将来也不要忘了。”
尤明许沉默了一会儿,说:“也许吧。”
他说:“呆在我跟前,不要动。”
然而,尤明许尽管向来行事彪悍,也交往过男朋友。但男友是警校的大好青年。所以她对男女之事,抑或说是对男人的口不对心,还是缺乏了些了解。这样的沉默、冰冷的相拥,令她也有刹那的恍惚。
是在某个瞬间,她感觉到身后的男人在动,还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还没反应过来,想要转头,猛地僵住。然后,感觉到他的另一只手,滑到了她的脖子上,锁得死死的。
“别动……”他的声音有点压抑,也有点喘,恶狠狠的。然后尤明许听到他大约是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低喘也越来越明显。
尤明许的第一反应是瞪大了眼,简直想要骂娘。所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她到底还是大意了,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狼狈的时刻。她全身都僵了,几乎是咬牙切齿:“顾天成你给我住手!”
可是在这方面,顾天成显然比她老道多了,轻呵一声说:“住手?我握着我自己,你凭什么叫我放手!”
尤明许这回耳根都红了,可是他早已不动声色掐着她的脖子,她双手双脚还被绑着,动弹不得。稍微一动,就能感觉到他手指收紧,呼吸有些困难。她全身都僵硬得如同石头了,他还在耳边轻轻威胁:“再闹?再闹我一刀割了地上傻子的喉咙,再去杀另外三个。说了先收点定金,莫非你不想跟我走,哄我的?我甚至还没碰你!”
尤明许的双腿紧紧并拢,双手也在身后紧握成拳。她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如果再这个他不太“冷静”的档口惹怒他,他真的可以反手就割了傻子警察的喉咙,而她再敏捷,只怕也来不及救。她生生咬着牙关,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头低下去,恨恨道:“畜生!”
顾天成轻笑出声,然后很快没笑了。他的身体和呼吸都越来越紧绷。
尤明许阴沉着脸,看着前方的树林,和被夜色吞没的满地落叶。
顾天成松开了她,人还是靠在了树干上。尤明许耳边只有他的呼吸声,可却闻得见空气里飘来的属于男子的麝香气味。她只觉得恶心,忍了忍。可那味道她身上似乎也被染上了。她告诉自己冷静,再忍一会儿。只要找到顾天成藏邹芙瑢的地方,就无需再忍。
顾天成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拉好拉链,又用纸巾擦干净了手,说:“在这里等我。不要跑,如果跑了,我杀了他们全部。你也跑不掉。”
尤明许紧抿着唇不说话。
他满意地笑了,伸手又搂了一下她的腰,拾起地上的匕首,走进林子里。
这一小片地方,重新安静下来。尤明许凝神静气,听得分明,顾天成确实走远了。她也相信在警察来之前,他需要结束一切。
她脸上的红已渐渐褪去,此时尽管没有别人瞧见,她的脸也是冷若冰霜,一双眼阴沉沉的。再想到刚才顾天成的行为,她想杀人。她要亲手抓住他,然后把他的头摁在警局门口的地上,让他舔泥巴水。
这么充满恶意的想了一小会儿,她定了定神,刚想行动,突然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她慢慢转过头去。
地上的傻子,就躺在她脚边,睁大眼也正看着她。这家伙不知道何时醒了,依旧是因为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的一张俊脸,那双眼就跟黑葡萄似的,一眨一眨盯着她。
尤明许心里咯噔一下,冷冷地问:“你看什么?你什么时候醒的?”
傻子脸上忽然浮现很愤怒很憋屈的神色,伸手一指她的裤子——他的手指白皙修长,皮肤也保养得很好,倒不像吃过什么苦头的刑警——然后他咬牙道:“他……为什么要在姐姐裤子上尿尿?大坏蛋!他尿在姐姐身上了!尿尿了!”
尤明许整个僵硬了有几秒钟,心想要不是他刚才拿你的命威胁,老子会受这种耻辱?她几乎是无法抑制地吼道:“你给我闭嘴!”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抖袖子,早就贴在袖口里一把极小极锋利的刀片滑下,刀锋微微割疼了尤明许的掌心,她也浑不在意,握着刀片,手腕一翻,那让寻常人奈何不了的束口带,已被轻轻划断。她低头就是在自己脚踝间一划,动作轻快无比。她本是坐在草地上的,只见她单手在地上飞快一撑,整个身体已敏捷弹起,然而她的左膝盖顺势往他面前一跪,人已到了他跟前。右手一扬,两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他手脚间的束缚也已解开。所有这一连串动作,自救、起身、移动、救人……她大约是在一秒多钟里就完成了。傻子整个人看得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时,女人已是单膝跪地,俯视着他。
尽管傻子傻了,各种感官清晰尚在。此时浓暗的天色似乎在变淡,从墨蓝变成了暗蓝色。那是天空将晓的征兆。可是空气更冷了。女人穿着冲锋衣,长发飘散在空中,左手撑地右手握刀片,眼神清澈深邃。看着……很凶很凶,可也让他觉得,真的好有安全感。
“你给我记住……”尤明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尿尿的事……不许跟任何人说,包括待会儿会见到的警察叔叔们。如果说了,我就用这个,割你的手!”
傻子怔怔片刻,用力点头。
尤明许看他懵懂模样,又有点后悔威胁太吓人了,稍微放缓了语气说:“这是我们俩个人的秘密,懂么?”
他听懂了,咧嘴笑了:“嗯!”牙齿很白,嘴唇形状也好看。多帅的男人,笑得跟个二百五似的。
尤明许嘴角也冒出一丝笑,站起来,说:“我走了,你找个地方躲起来,直到我回来找你。”
他慌了,用力捂着肩上的伤,踉跄爬起来,问:“你,去哪里?”
尤明许看了他一眼,脱掉冲锋衣丢给他,说:“自己止一下血,按着伤口,或者缠起来。我看你健壮得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去抓他。他不是去放人的,是去杀人了。”
第16章
尤明许说完这话,内心激荡起一阵冰冷的血性,那是属于一名刑警的本能反应。尽管她这位刑警,之前分明还在西藏休假,得到连环案发生、凶手逃亡藏地的消息后,都还来不及归队,就开始注意沿途的嫌疑人等。
哪里知道她身形刚一动,袖子就被人拉住了。她回头看着傻子,皱眉:“松手,别耽误时间。”顺势一挣,原以为十拿九稳能挣脱,哪里晓得他固执得很,死死用几根指头攥着她的T恤,瞪大眼望着她。
尤明许忍了忍,笑了,问:“怎么了?”
他低下头:“姐姐去哪里,我去哪里。”
尤明许:“……”
她几乎是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是姐姐要去抓坏人,你跟着会碍事,还会拖姐姐后腿。乖,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姐姐一定回来接你。”
那紧紧拽着她的T恤的手指,偷偷又加了点力气。
片刻后,尤明许决定放弃,不跟他浪费时间,她说:“好,我带你去,但是我走得很快,你自己要跟上。如果落下了,就自己加把劲儿,来追我,好不好?”
这话本来就是敷衍他,哪知他也不知道被那句话戳中了神经,清亮的眼睛眨了眨,嘴巴慢慢咧开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好,我来追姐姐!”
尤明许:“……”
“如果追到,有什么奖励?”他又问。
尤明许不耐烦地说:“随便吧。”既然决定要带这个拖油瓶走,尤明许便将之前丢给他的自己的外套拿起,说:“别动。”他立刻双手垂下,挺起了胸,站定。尤明许又觉好笑,心中叹了口气,弯腰靠近,替他把衣服牢牢绑在右肩的伤口上。当她的脸靠近他的胸口,又闻到了与顾天成如出一辙的香水味,想到眼前这人才是香水味的正主,尤明许忽然闪过个念头:警察会喷香水吗?反正她的局里没有。
而傻子虽然肩上的伤还很痛,痛感很清晰,但他强忍着。他偷偷低头,就看到尤明许的一头黑发,柔软光滑。而她那双纤细的手,正在他胸口摆弄着。那让傻子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因为就在几分钟前,这个女人还让他感觉到很强、很快、很高大,如同一座冷峻的山令自己仰视,现在却给他一种很柔软很体贴的感觉。
察觉到她抬头,他立刻转头望向一旁。
“走吧。”
说是追踪顾天成,尤明许也不可能撒开腿就狂奔,而是沿着记忆里顾天成消失的方向,再结合地上的痕迹脚印,一段一段推进。她时快时慢,偶尔停步等一下傻子。而傻子勉强也能跟上。只是在她寻踪识迹时,傻子就站在边上,既没有好奇神色,也不多问,倒显得对这些已司空见惯。
“你怎么会被顾天成开车撞了的?”尤明许问。
他眨巴眨巴眼,望着她,一脸茫然。
好吧。尤明许想了想,又问:“你第一次、第二次,都是怎么从顾天成手里逃出来的?”
这回他听懂了,微微一笑说:“醒了,就逃跑啊!”
尤明许看他一眼,决定懒得白费力气。其实她心里也有大致猜测,傻子被撞后,就被顾天成关在后备箱,一路昏迷,估计也被绑住手脚封住嘴。第一次他半夜跑出来,把大家吓得半死,要么是这家伙身上还有别的车钥匙;要么极有可能,是顾天成半夜去扎轮胎时,打开过车锁,忘记关了,被这家伙逃脱。
第二次,顾天成把他和两个女孩带到了树林里,说不定傻子作为警察的本能还在,想了别的办法逃出来。对了,还带上了宋兰。
“你当时背着宋兰,是要救她?”尤明许顺口问。
他果然点头。
尤明许又问:“那你怎么不救邹芙瑢呢?”
他愣了一下,有些奇怪地看着她:“我怎么背两个人?”
尤明许心想,呦,脑子比刚遇上时灵光多了呢,都开始反问我了。讲话也不怎么结巴了。
“那你看到我,为什么丢掉宋兰,过来抓我?”她问。
他看她一眼,有点羞涩地低下头,说:“说了我第三不喜欢姐姐,遇上姐姐,当然要先救你,不管别人了。”
尤明许:“哦。”
说话间,两人已走进密林深处,只是这里堆积的树叶太多,地上也没有痕迹,根本难以判断。尤明许神色凝重地四处眺望,在脑海里回忆方位,尽最大可能推测顾天成的去向。
“姐姐……”他喊道。
尤明许看都没看他一眼:“别吵。”
他立刻安静下来。
过了一小会儿,正当尤明许准备挑一个方向试试运气,袖子再次被人拉住。她不太耐烦地说:“又怎么了?”
傻子小心翼翼地说:“其实姐姐不用急,他会回来的。他不会无声无息杀掉那几个人,因为每次杀人,对他来说都是一次满足掌控欲和自卑心态的极致享受。这一次,他能够杀掉包括我在内四个人,对他而言是犯罪生涯的巅峰和完结,是一场浩大的值得纪念的盛宴。没有观众太可惜了。我们都会是他的观众,姐姐更会是。因为他喜欢姐姐,他也想要摧毁姐姐。这种画面、这种诱惑,想想都会让他热血沸腾,抵挡不了。所以,他一定会带着他们所有人回来找你的。在姐姐面前,一个一个杀掉。他已经不在乎会被警察抓到了。”
尤明许顿住,转头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