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穿着校服裹着红色围巾的少女,就这样站在自行车边,傻愣愣的看着他。
“方叔叔……”少女不安的扑闪着眼睫毛,“我……来给你送紫薯馒头的……”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每一章,都是甜的
红包包~~
☆、第十三章
很尴尬。
刚才他们两个人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很清楚,有些能够听懂,有些听不懂。
但是大概意思她能够猜出来,方永年这几年和她爸爸关系很不好,她知道他们之间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这件事,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很多。
方永年,似乎在怀疑她爸爸和当年那场车祸有关系。
“方叔叔……”陆一心推着自行车跟在方永年身后,低着头看着自己刚买的球鞋,“你在调查我爸爸么?”
地上很湿,她的新鞋子是白色的,沾上了几颗泥星子。
早知道,就不煞费苦心的换新鞋子了。
方永年答非所问:“很晚了,你该回家了。”
“不是警察,也可以随便调查银行账户的么?”陆一心也学着他答非所问,问得时候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方永年穿的是家居鞋,灰色的,他似乎一直都喜欢灰色的东西,深深浅浅的,看得人异常压抑。
要不,下次也买双灰色的鞋子,可以暗搓搓的和他穿情侣鞋。
陆一心就这样心不在焉的低着头,满脑子想的都是乱七八糟不着边际的事,直到看到前面那双灰色的家居鞋停下脚步,脚尖转了个方向,正对着她。
她抬头。
夜色中,方永年正站在她面前,蹙着眉头看着她。
“陆一心。”他声音还是那个样子,波澜不惊,“这些都是大人们的事情,不是你应该操心的东西。”
陆一心和他对视。
方永年承认,他有些不自在。
刚才和郑飞聊的那些话,他不知道陆一心听了多少,也不知道这些话应该怎么解释。
他就是在调查她爸爸,他就是很变态的一边做着她的叔叔,一边在调查她的爸爸。
四年前他在医院里,戴上义肢磨得截面都是水泡,吃止痛药没有用恨不得带着残肢去撞墙的时候,支撑他做完所有的复健的,就是要把陆博远送进牢房的画面。
他不能让项目组的人白死,他也不能白白就这样变成了残障人士。
那场车祸,并不是意外。
肇事司机虽然也当场死亡,但是尸检出他体内有过量的会造成嗜睡的抗组织胺类药物,而那位司机的妻子在第一份笔录里分明说过过她丈夫在出发前,并没有吃过任何药物。
可是第二份笔录却把这条改掉了,他妻子说她记错了。
肇事司机是陆博远的老乡,在事发前半年和陆博远接触频繁。
他们项目组里唯一一个和肇事司机有联系的人,就是陆博远。
在当年那个项目里,最快脱离,并且直接进入其他项目组的人,只有陆博远。
这四年时间,陆博远的事业算得上是一帆风顺,参与的项目新药审批通过了一个,临床III期的项目有两个,论文不断,业界的评价也逐年变高。
陆博远是当年那个项目中,唯一一个平步青云的人,他几乎找不到不怀疑他的理由。
但是,这些话,不能对着陆一心说。
那毕竟,是她的爸爸。
他挪了挪脚步,对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词穷。
“我让我妈做了紫薯馒头。”陆一心把背包里的保鲜盒拿出来,她刚才在小区里转的太久,馒头已经冷了。
“你回去热一热再吃,盒子就放在药房,我放学回家的时候可以顺路带回去。”
她看起来完全没有异样,仿佛刚才那两个近乎尖锐的问题不是她问得那样。
方永年接过紫薯馒头。
刘米青是个非常有生活情趣的人,普通的紫薯馒头被她捏成玫瑰花的形状,松软香甜,是他很喜欢的吃的点心之一。
但是在这样的氛围下,他说不出谢谢。
他甚至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出他擅长的叔叔的样子。
让陆一心听到那些话,他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做叔叔的资格,毕竟,他正在阳光的背面处心积虑的算计着人家的爸爸。
“我就是好奇,我以为普通人是不可以随便调查别人的银行账户的。”陆一心挠挠头。
她居然在解释。
方永年蹙着眉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我先回去了。”陆一心坐上自行车,把脖子上的围巾重新围好,遮住了大半张脸。
方永年却在陆一心骑着车从他身边掠过的时候,拉住了她自行车的车把手。
“先跟我上去。”他的脸色很难看,眉头蹙得死紧,“家里还有几个保鲜盒得让你带回去。”
陆一心露在外面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方永年咳了一声,索性不再说话,把陆一心背后的双肩包摘下来,径直走进了楼道。
他又没事找事了。
这种情况,他不放心让陆一心就这样回去。
这丫头最近神神叨叨的,偷听到他和郑飞说这样的话居然还能若无其事,这让他反倒不能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了。
就算他恨陆博远,但是陆一心是无辜的。
陆一心,始终是他用各种街头巷尾美食喂大的小姑娘。
***
方永年家里还是老样子。
房东留下来的简装家具,他自己装的两个二手空调,然后就是一台顶配的兼容机和一台他永远带在身边的笔记本。
客厅的灯亮着,客厅的桌子上还放着两杯水,应该是刚才和郑飞聊天的时候留下来的。
烟灰缸里都是烟头,房间开着窗,却仍然一股劣质纸烟厂的味道。
“大门开着。”方永年进来之后看到换鞋子的陆一心捂着鼻子想关门,习惯性的命令。
命令完了,重新找回点当叔叔的感觉,下巴比了比沙发:“你坐。”
他挪着腿去厨房,掏出了陆一心上次过来买的巧克力粉,给她冲了杯热可可。
杯子也是陆一心自己买的,黄色的大肚子杯子,上面画了两只卡通眼睛,边上被她很恶劣的用小刀刻了个看不出是什么的花纹——为了标识用。
反正是她的御用杯子,他家里经常来客人,这个杯子他却从来都没有拿出来给别人用过。
他挑了张硬木的靠背椅坐好,放松了一下腰,挪动了下用力过度的左腿。
残疾了之后才知道,残疾了之后,经常出事的不是那只被截断的右腿,而是这只完好的左腿。
因为本来应该两只腿做的事情都推给了一只腿,所以他的左腿,一直在抗议。
身体被残缺了才能体会到,人的四肢都是有自我意识的,厚此薄彼,就会一直吃苦。
陆一心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着热气腾腾甜腻腻的热可可,一边喝一边观察方永年的表情。
她蛮想就这样先回家的。
刚才听到的那些东西她还没有消化完,而且方永年看起来,身体很不舒服。
他居然还能更瘦,形销骨立。
“你这件毛衣也起球了。”陆一心舔了舔嘴唇上的可可粉,挑了个最安全的话题。
正在松动左腿的方永年看了她一眼。
“我是在调查你爸爸。”他决定实话实说。
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陆一心这样四处找话题的样子,他会觉得烦躁。
没道理让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变得那么局促不安。
就算陆博远做了什么最后入狱,陆一心仍然是陆一心。
他甚至想过,万一陆博远进去了刘米青觉得经济拮据,他可以助养了陆一心,养到她嫁人都没问题。
“我知道。”陆一心咕哝,“我又不傻。”
他和郑飞刚才说的已经很清楚了,尤其是方永年,他说“我不信他是干净的。”
她捧着热可可又喝了一口。
她又不傻。
所以她才想回家,想回家再消化消化那段话,然后想想自己下一步应该要怎么做。
“这件事挺复杂的。”方永年听清楚了她那句咕哝,尝试着跟她解释。
他对她解释过复杂的要死的制药流程,也跟她解释过初中高中甚至知识点偏到太平洋的练习题,他甚至完整的告诉过她阿尔兹海默的整个发病过程。
现在,他要跟她解释人性。
关于为什么他不得不调查她爸爸,为什么他会一直怀疑他爸爸的原因。
他觉得自己有些口渴,想起身给自己倒杯水。
陆一心的反应比他更快,她熟门熟路的拿出了他的杯子,熟门熟路的找到了他放茶叶的地方,给他泡了一杯茶。
方永年接过那杯茶,觉得自己对陆博远的怨恨又加深了一层——为什么,这么难的事情非得要由他这个毫不相干的人来说。
“我其实还好。”陆一心拖了个小板凳捧着自己的黄色杯子坐在了方永年脚下,喝了口热可可,仰着头又咕哝了一句,“我……并没有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