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央嘴巴微张,耳后的头发散开来,有两根粘在殷红的唇瓣上,增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
她的嘴唇怎么能这么红?
“你怎么不叫了?”秦则初单手撑在墙上,垂眸看着她,“事不过三,我本来想着,如果你再大喊大叫,我的手在墙上撑着会来不及,我可能就要用其他地方堵你嘴巴了。”
秦则初喉结上下慢慢滚动了一遭,说:“谢谢学委成功阻止了我耍流氓。”
他说话时懒懒散散,语气玩笑居多,在色气和流气边缘滚了一圈又圆润地滚回来,让人想生气都生不着。
许央要疯了。
这人怎么这样!
明明是开玩笑,眼神却又这么的……认真。
对,就是认真又诚挚。
盯着他的眼睛看久了,仿若她才是那个对他耍流氓的人。
岂!有!此!理!
手机突然在手心震动,屏幕随之亮起。可能是母亲的电话。
许央在崩溃中恢复一丝清明:“我……接电话……我妈可能……来了。”
秦则初瞥了眼手机屏幕,保持着壁咚的姿势没动。
“被我妈妈看见现在这样……”许央快要哭出来,“秦则初,求你了。”
秦则初呼吸滞了半秒,强忍住伸手去拿掉她唇上那两根头发的冲动,把手抄进裤兜里,转身往单车方向走。
许央觉得腿快软了,全凭墙壁支撑站着。
她目光在街上四处找寻着母亲的车,祈祷母亲没有看到这一幕,颤着手指滑开接听键:“妈妈。”
街上雨幕厚重,看不清校门口是否有母亲的车。
秦则初搬着单车往屋檐底下挪了挪,他背对着许央,后背与裤腿被泥水浸透,白色衬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黑点。
他刚是替她挡雨水了。
“好的,妈妈。”许央挂断电话。
母亲正在路上,大约还有五分钟就到。没被母亲看到,许央长吁一口气,刚才的姿势实在是……
秦则初与许央隔出一段距离,懒懒靠在墙上,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神情看起来和许央毫无关系,外人乍一看,不会有什么想法,顶多觉得这俩倒霉催的学生各自在等雨停。
明明是站在一起,却能给人‘各自’的感觉。
许央上次体会到这种‘各自’的疏离感,是在宣坊街口。
他们一同从56路公交下车,在她担心和他一起走在弄堂里会被阿婆们议论时,他突然说去对街面馆吃饭。
许央抿紧唇,自我反省,会不会是她想与他撇清关系的态度太过明显。
或者是,秦则初知道他在宣坊街的名声。
许央内心滋生出一种微妙的情愫,说不上是尴尬还是同情,好像又都不是。
铺捉不到。
母亲的车在校门口拐过来时,她突然抓住了这种情愫——
想了解秦则初,想去求证他到底是不是阿婆们口里的血煞。
“秦则初。”许央喊了声他的名字,待他抬起脸,她问,“你住在便利店吗?”
“……嗯。”秦则初挑起一边眉梢,补充道,“便利店后院,我姑姑家。”
许央:“哦。”
许央脑海里闪过邢建军妻子的脸,眉眼里看不出她和秦则初有相像之处,原来是他姑姑。
母亲的车缓缓停靠在路边,许央没和秦则初打招呼,撑开伞绕过水坑,走到车旁,深呼吸,拉开副驾门:“妈妈,我有个同学被雨困在这里,可不可以载他一起回去?顺路的,他也住在宣坊街。”
许央很少主动提要求,从小到大逆来顺受的时候多,是长辈们眼里‘听话懂事’的好孩子。现在突然提请求,母亲消化了几秒,笑道:“可以的。同学在哪里?”
“就在打印店外面。他有辆单车,待会儿要放在后备箱。”许央说,“我去叫他过来,谢谢妈妈。”
她关上副驾门,撑着伞原路返回。
母亲看向打印店,目光落在秦则初身上,蹙眉心:以为是个女同学。
以前从没听许央说过宣坊街有男生在三中读书,这个男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许央走到秦则初面前:“我妈妈想让你搭车一起回去。”
秦则初从手机屏幕上抬脸,眯了眯眼:“你不怕被你妈妈知道刚才我们那样?”
这说话语调还有这信息量,啧啧。
许央气结:“我们刚才怎样了?”
“就这样。”秦则初突然抬手。
许央心脏重重一跳,生怕他当场重新演示一遍。
秦则初弯眼笑着,捞起车把上的校服外套和书包:“这个不急,明天再接着聊也行。现在让你妈妈等是不是不太好?”
“……”谁要和你接着聊,许央眼睛看向单车,“单车可以放在后备箱。”
秦则初没有推脱,书包挂右肩,外套穿过书包底部带子耷拉下来,然后右手推车,左手接过许央手里的雨伞:“你怎么做到的,每天都要让我谢谢你。”
脸上严肃,语气极其诚恳,但许央听在耳朵里,只想揍他。
她算是发现了,自从遇见他,她好像觉醒了反抗之魂。
雨伞不算小,空间撑得下两个人,但秦则初还是自然地把伞倾向许央,一直护送她到副驾门前,等她坐在车上,他才绕回去把单车放进了后备箱,这时他半个身体已经湿透。
上车之前,他把没被雨淋的干净校服外套铺在座椅上,这才收伞上车。
母亲笑着问:“听央央说你也住在宣坊街?”
秦则初:“阿姨好,我叫秦则初,住在13号院。”
神情自然,态度大方。
母亲在后视镜里打量着他,蹙起眉:“便利店?”
秦则初:“是。”
母亲干巴巴道:“挺近的。”
秦则初附和了声。
车里陷入短暂沉默。
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母亲打开了音响,英语听力的声音突兀地灌满车厢。
说实话,许央有点尴尬,母亲在知道秦则初就是弄堂里人人讳莫如深的秦家那小子后,气氛肉眼可见的急转直下,排斥情绪非常明显。
许央偷瞄了几眼后视镜,秦则初一脸坦然地看着窗外,似乎察觉不到车内微妙的气氛。
他真没察觉到吗?
未必。
秦则初这个人,帮忙他会说谢谢;递水会帮拧瓶盖;撑伞会倾向同伴;答应搭车同回,丝毫不会扭捏;上车时怕弄脏座椅,事先把干净校服铺在上面当坐垫;和陌生长辈说话落落大方,一点也不拘谨……
种种非常自然,完全没有刻意而为之。
是个有教养的人。
用杨音音的话说,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见过世面。
许央想,除了谢她时把她当小屁孩哄,也除了帮她挡雨水时说什么用其他地方堵她嘴巴,还除了……
一路没除完,车已经到了宣坊街。
这套卷的听力尚未播放结束,母亲关了播放器,说:“车开不进弄堂,平时回家都是绕到后街,但这样离便利店就远了。”
逐客令下得很客气。
“我在这里下车就可以,麻烦阿姨了。”秦则初一副乖学生模样,左手已经拎起书包准备下车。
母亲把车停靠在路边。
许央回头:“秦则初,你把伞带上吧,车里还有把伞。”
“好的,谢谢。”秦则初拎着书包和校服外套下车,撑伞走到后备箱,单手搬出单车。然后一手撑伞,一手推着单车往弄堂方向走。
母亲开车往后街绕:“你们同一个班?”
许央:“嗯。”
母亲神色不悦:“以后少和他来往。”
许央咬了咬下唇:“他怎么了?”
母亲脱口而出:“他不是什么好货。”
许央扭头,看向母亲,很难相信这话是从母亲嘴里说出来的。
母亲被许央看得有些讪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辞略粗俗,斟酌了下,换了个自认为比较委婉的说辞:“他来历不明。”
许央心情复杂地从母亲脸上收回视线,低声说:“便利店的老板娘是他姑姑。”
“我知道。我说他来历不明不是这个意思。”母亲道,“他爸爸十八岁时有的他,没人知道他妈妈是谁。”
“十八岁就当了爹,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十八啊。”母亲语气鄙夷,“谁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
母亲又说:“这些年他爸爸一直不在滨城,没人知道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年纪轻轻突然死了。”
许央嘴张了几次,最后问:“他妈妈现在也没——”
母亲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快言快语道:“他妈早死了。不是我讲话粗俗,这是秦荷的原话。”
信息量太大,许央脑袋都是懵的。
她看着车窗外的雨柱,突然想起有次在食堂吃午饭,杨音音八卦秦则初,一脸羡慕地说:“秦则初这样的,怎么说,一看就是在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好羡慕他。”
车进了院子,母亲把车停在车库里,一锤定音道:“现在结交的同学决定了你以后的人生道路,你心里要有数,什么样的人该是朋友,什么样的人当远离。”
许央心生烦躁,拎着书包开车门:“他学习很好的,这次物理测验考了满分。”
虽然说了谎,但是她一点也不心虚,她觉得,以秦则初的实力,完全能考满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