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妤捂住自己的嘴角,试图让自己的笑脸不要过于明显,她说:“那是硕士和博士,是一种学位的名称。小黎,学位你明白吗?”
沈黎不明白,他张着大大的眼睛,神情专注。
沈妤于是将他抱起,放在自己的脚上,小声开口介绍:“就像你以前告诉过妈妈的,你说,你长大了想要考去青大。那如果你的这个梦想真的实现了,在青大读完四年的书,你就会成为一个学士,而如果,你想要继续读下去,或许四年,或许五年,那么你就会成为一个硕士,然后是博士。它们并不是烈士的一种,烈士是那些为了国家和人民早早牺牲的人,如果对于一个还在世的人,你称呼他为烈士,这是不礼貌的。”
沈黎听完沈妤的话,小脸整个纠结成团。
他想到自己那时胸有成竹称呼陆行州“烈士”时他脸上不悦的表情,一时羞涩无比,“唔”的一声,将小脑袋埋进沈妤的胸口,不说话了,晃了晃挠脑袋,只有大大的耳朵泛着红,煞是可爱。
沈妤伸手,揉揉他的头发,沉默一晌,轻叹出声,她说:“小黎,妈妈并不希望自私地告诉你,我是想要为你找一个父亲才和陆老师在一起的。这对你来说并不公平,我知道,你很独立,也很优秀,所以,你不需要担上这些不必要的思想负担。妈妈和陆老师在一起,只是因为妈妈想要和他在一起,陆老师人很好,也很真诚,我…喜欢他。这样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和妈妈对你的爱并不冲突,你知道吗。”
沈妤抚摸着沈黎柔软的头发,感觉到他的平静,低头亲了一口,又再次告诉他:“小黎,你现在,或许还不能懂得大人的爱情是什么,但没关系,以后有一天,你遇见一个姑娘,总会明白。陆老师,虽然也有许多的小毛病,比如性格,在外人看起来就冷冰冰的。但是,妈妈可以跟你保证,陆老师的心里其实很温暖,他的妈妈从小就去世了,长大后一个人住在国外很多年,没有亲人,也没有特别好的朋友,逢年过节总是一个人。”
沈黎自从懂事,便觉自己来到这世上是被赋予了巨大的使命的。
刚学会走路,他就懂得手揣水枪跟在沈妤屁股后头装腔作势,后来进了幼儿园,他稍稍收敛,但心中的大侠梦依然没有消失。
此时,他缓慢地抬起头来。
闪烁的眼睛里满是同情,声音虽小,却显得格外真诚:“真的吗?陆老师这么可怜?”
沈妤“嗯”了一声,点点头回答:“真的,小黎,你从小是善良的孩子,妈妈教过你,看人不能以外表来评断本质,虽然妈妈也喜欢看那些长得漂亮的小哥哥小叔叔,但对于陆老师,妈妈是很尊敬他的,不像过去其他的叔叔。”
沈黎看着母亲的眼睛沉默一瞬,小声“咯咯”地笑起来,他颊上的两块肉细细抖动,像只满嘴胡萝卜的仓鼠,刮着自己的脸蛋,轻声说:“羞羞,妈妈明明是因为那些叔叔都没有陆老师好看!我听班上的女同学说了,她们说,陆老师长得天下第一,在女孩子眼里,所有男明星都比不上。”
沈妤听见沈黎的话,不禁做了个鬼脸,捏着他的鼻子,故作生气地问:“原来你还喜欢听班上女同学聊天啊?不得了,沈同学,你是要做妇女之友吗?”
沈黎当然不知道“妇女之友”是何方神圣,但他既然认定自己身负巨大使命,自然乐于接受任何褒奖,于是他说:“我什么都能做,班上的女同学都愿意跟我玩儿,像顾御林那样冷冰冰的人,跟他爸爸一样,她们看见就害怕的。”
说完,他又想起之前顾御林提起的话,不禁皱起眉头,小声发问:“不过妈妈,陆老师,不是我的真爸爸吧?”
沈妤有些意外,她看向眼前的儿子,神情不解:“你的真爸爸?”
沈黎得到沈妤的反应,终于放下心来,他面露坦然,伸出胖胖的手轻拍自己胸口,恢复了平日里小大人的模样:“没什么,就是顾御林那小子,硬是说我和陆老师长得像,还说我们是亲生父子,怎么可能呐,陆老师一直在国外,怎么会是我的真爸爸嘛。”
沈妤听见他的话心里一紧,沉默几秒钟,连忙否定掉心中一瞬即逝的想法,把沈黎放在地上,笑着说到:“不要乱想,我和你陆老师,之前是不认识的。”
沈黎于是也重重地点头,神情十分了然地回答:“我知道的,妈妈,你下次让陆老师跟我去做个DHA的测试好不好,刘玲玲和她爸爸就做过,我一定要用科学的道理说服顾御林那个家伙,陆老师不是我的真爸爸,而且,长得像的也不是耍流氓。”
沈妤不知两个孩子到底聊了些什么奇怪的话题,但她向来不会刻意控制沈黎心中那些倔强的小情绪,所以此时听见他的请求,只点了点头,露出一点笑容,轻言细语道:“好,不过那个叫做DNA测试,你说的DHA,是我们体内的脑黄金,是一种促进细胞生长的成分。”
沈黎嬉皮笑脸,小腿一迈,爬上餐桌凳,神情阳光而坦荡:“我是孩子,你不能和我计较。”
母子两吃了些东西,沈黎喜欢的动画片开演,他终于不再纠结于陆行州的事情,乖乖坐在电视机前,回归了一个孩子最忠诚的模样。
沈妤洗过碗出来,听客厅中手机铃声响起,迈步向前,拿起来一看,发现是陆行州的短信——我在楼下。
她的思绪有一幕放空,等回过神来,走向阳台观望,发现陆行州此时的确站在绿化带的路灯旁,身上驼色风衣被夜风吹得轻轻带起,高挑劲瘦,有如松柏古木般笔挺。
沈黎歪着脑袋问:“妈妈,你在看什么?”
沈妤轻呼一口气,笑着回答:“没什么,妈妈离开一下,很快就回来”。
说完,她拿上钥匙,穿上平时散步的布鞋打开了门,直到电梯到达一楼,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未来得及换,仍是她平日里那一身居家的大红色米老鼠毛衣,远远看上去,像一个孩子。
陆行州望见沈妤此时的模样,伸手轻推鼻梁上的眼镜,嘴角忍不住勾起一点笑意。
他过去其实并不是一个喜欢笑的人,他没有笑的理由,也没有笑的乐趣。
似乎是在遇见沈妤之后,陆行州便总是在笑。
没有特别的缘故,或许只是因为心里那一点点莫名的不平静。
赵源当年在看见李小茗的母亲时也总是爱笑。
他管她叫芒芒,他告诉所有人:“芒芒有一双爱笑的眼睛。”
李文瀚那时对于两人的感情嗤之以鼻,他认为芒芒陪酒女的身份有碍观瞻,而赵源是个禽兽,并不适合谈论爱情。
而他自己出生在东北,家住太平洋,全天下的事儿都有他的一份责任。
赵源并不愿意搭李文瀚的腔,放下手中的筷子,只是告诉芒芒:“你不要与此人说话,他嘴中放炮,恶毒非常,最好脱裤子放屁。”
芒芒于是又笑起来,她的眼睛是弯着的,像是在笑,可那笑容却到不了底。
她问:“怎么这样说你的朋友。”
赵源于是耐心解释:“他上月诅咒谭局长下台,今天早上谭局长被判了死缓。”
芒芒这时终于没有再笑,她沉默下来。
谭局长是睡了她四年的男人,他们或许有过十分俗气的爱情。
于是几秒钟之后,她重拾言语,夸赞道:“李先生口诛笔伐,真是兽中豪杰”。
芒芒夸人总是这样生动,她曾经说赵源壮如牛,说陆行州美如花,说李文瀚喷了摩斯的身体十里飘香,有如脱肛的野马。
李文瀚那时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认为这位姑娘看上去纯良,但内心不学无术,并坚信这一切都是受了赵源鼓惑的缘故,内心唏嘘的同时也忍不住高声指责起来:“芒芒你会这样说,一定是没有见过赵源的人面兽心,他以前说自己如果不是文笔生涩,一定要亲自为那些漂亮的失足女性作上一首藏头诗,上书好个姑娘”。
赵源那时回头看他,显得淡淡,只道:“你要是从了良,我也为你写上一首《减字木兰花》。词头绝不俗气,色即是空。”
芒芒是赵源的“色”,可她却成全不了他的“空”。
所以她的笑见不了底,赵源的初恋也终究没能有个结果。
沈妤与芒芒是不一样的女人,她的笑意向来很真诚,有时低头,带一丝少女气息,没有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