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婴宁脑补了一下陈妄气得把她拍到墙上,或者摁着脑袋塞到洗手池里之类的画面,本来是已经做好了向死而生的准备的。
她等了半天,陈妄半声没有。
孟婴宁小心翼翼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偷偷看他。
陈妄没动,周身阴沉戾气散了大半,垂眼直勾勾看着她,深黑的眼底情绪莫辨。
片刻,陈妄缓慢地直起身来,后退了两步,靠着池边站。
“孟婴宁,”他看着她,放缓了语气低声开口,“你喜欢谁,想和谁谈恋爱或者结婚,是跟我没什么关系。”
孟婴宁怔了怔。
“你觉得我管得宽,但这不是让你找些乱七八糟的男人胡闹的事儿,”陈妄语速慢,声线低压着,带着点儿疲惫和很深的无力感,“如果真遇上靠谱的了,你喜欢,那我祝福,你跟他谈恋爱跟他结婚我都不管。”
孟婴宁看着他。
“他要是欺负了你,对不起你,你跟我说,”陈妄顿了顿,缓声继续说:“陈妄哥护着你。”
他声音很低,发哑。
记忆里,很久以前他也说过这话。
也许是因为喝了酒,也许是因为时隔太长时间,孟婴宁有些记不清楚了。
她安静站在洗手台边,没有说话。
像流淌在动脉里的血液混进了细腻的沙,磨着四肢百骸生疼,找不到痛处在哪儿,却没有一处不疼。
她其实有很多想说的。
她想说,我喜欢的人是不会喜欢我的。
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明白。
他自顾自地说过了那么多让人伤心的话的时候,你要怎么护着我。
我连为他伤心难过,被他在意被他伤害的资格都没有的时候,你要怎么护着我。
但是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
暗恋一个人太久,连多看他一眼也会胆怯,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斟酌得小心翼翼。
更何况十几年的相识,那些蠢蠢欲动的,迫不及待想要脱口而出的,怀着一点希冀和奢望的小小心思,只要真的说出口了,两个人就会瞬间被拉开距离。然后一堵墙咣当砸下来立在中间,上面贴满了无穷无尽的尴尬和刻意,最后只剩下疏远。
喜欢一个人不是就算告白以后不能做朋友又怎么样,我又不缺朋友。而是就算只能做朋友,也想离他近一点儿,再近一点儿。
有些人就是只适合做少女时代的秘密而已。
孟婴宁鼻有点酸,她匆忙低垂下头。
她听见上方有很淡一声叹息,紧接着头上有温热的触感。
陈妄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低声无奈:“别生气了。”
孟婴宁不抬头,脑袋往后躲了躲,吸了吸鼻子:“你是想和我和好吗。”
片刻沉默,陈妄收回手,应了一声:“啊。”
像很多年前。
眼泪毫无预兆掉下来,落在冷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悄无声息地,孟婴宁声音却很平静,轻声说:“那就和好了。”
有些事,就只能只有她自己知道。
只能这样。
陈妄到家的时候不到十二点,一开门,看见厨房灯亮着晃荡着个人影,屋子里有浓郁的咖啡香气。
听见开门声,那人从厨房出来,伸着脑袋看他:“回来了?”他抬头看表,“还挺早。”
陈妄进屋,径直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拿了听啤酒出来:“休息?”
“嗯,明天下午回,”陆之州端着杯刚冲出来的咖啡,慢悠悠地小口小口喝,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冰啤,“你这个胃,快烂了吧?”
陈妄没搭理他,勾着拉环拉开:“休息就回家睡你的觉,大半夜来我家干什么。”
陆之州拉了把高脚凳过来,坐在流理台前一脸慈祥地看着他:“阿桓说今天叫你出去玩了?”
陈妄靠站在冰箱旁边,仰头咕咚咕咚灌完一听。
陆之州:“还说给狐狸介绍对象来着?”
“……”
陈妄“啧”了一声:“你来是跟我说这个的?”
“是啊,”陆之州慢悠悠道,“好像其中一个,狐狸还挺喜欢。阿桓跟我说俩人聊了一晚上,最后还互相交换了微信号?”
“……”
“对了,”陆之州再接再厉,笑眯眯地侧过头来,看着他,“你微信号现在用回来了吗?”
“……”
陈妄手指微动,捏在手里的易拉罐咔嚓一声,扁了。
陈妄烦得想直接把这人给扔出去:“你能闭嘴吗?”
陆之州不能,他啧啧开始感叹:“我们小婴宁也到了这个年纪了啊,一眨眼都快二十四了,也该谈个恋爱了。”
有些时候陆之州这人烦起来跟他弟弟简直不相上下,烦得一脉相承,偏偏他自己还没点数,还在兴致勃勃地说:“想想看,到时候如果我们婴宁真的跟那个小易少爷成了,咱们这帮里就连岁数最小的都有对象了。”
陆之州问他:“哎,阿桓说那小子叫易——什么来着?”
陈妄:“易拉罐。”
陆之州:“……”
“名字挺独特,”陆之州忍着笑点点头,整理了一下情绪又道:“反正就算这次不能成——哦,不管这次能不能成吧,也总得有能成的一个不是?”
陆之州叹了口气,说,“而我们阿妄,到时候依然还单着。”
“……”
陈妄把手里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里,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嗯?”陆之州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撑着脑袋,“我没想说什么啊,我感叹一下时光飞逝岁月如梭,转眼间小丫头都快有对象了,你呢,有什么打算?语嫣可没事儿就找我问你。”
陈妄斜靠着厨房墙站着,没说话。
“算了,这些事儿我都不催你了,省得你又嫌烦,”陆之州闹够了,干脆地见好就收,侧头扫了他这房子一圈儿,“但你打算就一直这么样儿?”
陈妄垂眸,扯了扯唇角:“操心操心你弟去吧。”
陆之州皱眉:“阿妄,我也是把你当弟弟的,以前的事我本来一直不想跟你提,但……”
“我知道,”陈妄直起身来打断他,笑了笑,“差不多得了啊,你是不是天生老妈子操心命,孟婴宁和陆之桓不够你管的啊?现在还想当我哥了?”
陆之州惆怅地说:“没办法,家里最大的那个小孩儿就是苦一点,老大得出头啊。”
陈妄哼笑,人出了厨房,没一会儿又回来,丢了个黄色信封在他面前。
陆之州垂头看了一眼,放下咖啡杯,顿了顿,问道:“这次也不去?”
安静了好一会儿。
陈妄从口袋里摸出烟和火机,咔嗒一声响,细细一缕火苗窜出来:“周末有事儿,下次吧。”
团建的日子定在周六,连着两天,回来又是一个死亡星期一,痛不欲生的日子开始。
月刊还好,至少能清闲俩礼拜,隔壁周刊几乎每周都在享受这样的生活。
“每次觉得人生没什么盼头的时候就去楼下周刊编辑部看一圈,会觉得活着是多么快乐的事情。”白简欢快地说,“这样一想,就算这个团建是先给颗糖再打一棒子我也愿意为主编献出我的青春。”
小张凑过来:“白姐,你已经没有青春了。”
白简抬手拍了他脑袋一巴掌,扭头看向孟婴宁:“对了,衣服你买了没,泳衣啊啥的。”
这次团建选了个新落成的日式山林温泉酒店,据说一个房间都四位数五开头一晚,没有波士顿六斤大龙虾,但有神户牛肉和刺身怀石料理。
孟婴宁衣服很多,泳衣也不少,基本上全是送的,她推了周末的两个约拍的摄影师,准备好好去玩一玩。
盛世美颜孟婴宁想要找个男人是件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没恋爱过只是因为她不想而已,才不是因为陈妄这个狗男人。
也许她对陈妄现在的那点儿坚持只是源自于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不可言说的执念呢。
孟婴宁洗脑式自我催眠了一个礼拜,洗着洗着竟然还有点信以为真的趋势,塞了满满一皮箱的东西,开开心心团建去了。
温泉酒店建在津山半山腰,地处帝都郊区。
公司大巴开了近两个小时,孟婴宁早起困得不行,在车上断断续续睡了几觉,到的时候还是被白简叫醒的。
初秋山林间温度比市区低上不少,前几天又下了雨,孟婴宁下车的时候还有点儿迷糊,凉风裹着潮气打得人一激灵,瞌睡虫被遣退大半。
她哆哆嗦嗦地从箱子里抽了件毛衣外套出来套上,白简站在山脚下叫她,孟婴宁原地跳了两跳,缩着肩膀小跑过去,皱巴着小脸儿往白简身上靠了靠:“白简姐,冷。”
白简瞬间母性爆棚:“哎哟我的小可爱,来来来姐姐抱抱。”
旁边小张背着个登山包凑过来:“白简姐,我也冷。”
白简:“滚。”
小张哭唧唧。
从山脚到山上有索道,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到山脚下索道缆车那儿又分了两拨,一拨嚷嚷着要呼吸清晨清新的空气遨游在天然氧吧,准备爬山上去的,女生大多选择坐缆车。
孟婴宁是能坐着不会站着的,几乎没犹豫上了缆车。
她跟白简小张一个缆车,草绿的缆车挂上索道缓慢向上,脚底略过山体页岩和苍翠树尖,四面玻璃窗外是清晨幽静的林壑。
她们几个和后面几车一样坐索道缆车上来的是第一批到的,基本上都是女生,放了东西以后出去转了两圈儿,又在大厅里等了一会儿,下面爬山的竟然还没到。
小张瘫在酒店前台沙发里:“我觉得吧,现在这帮男的办公室坐太久了,这个身体素质实在是不怎么地,爬个山咋还能爬这么久呢?也太菜了。”
白简习惯性呛他:“你个跟着小姑娘坐缆车上来的好意思说别人?你更菜好吧,你还不如人家爬山的呢。”
同样坐缆车上来的坐在旁边单人沙发里翘着腿看杂志的郁和安抬起头来,微笑着看向她:“嗯?”
郁主编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开始嘴炮了。
白简惊慌地看了孟婴宁一眼。
孟婴宁窝在沙发里困得睁不开眼,接到白简的绝望求救新号以后从毛衣里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来,岔开话题:“主编,你看的是什么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