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灵聆站在旁边,一张脸始终紧紧绷着,夏璃撇了她一眼,对赵单翼说:“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单翼站起身回道:“我会私下和自媒体交涉,不走台面上的,把水花降到最小,让他们如意算盘落空。”
夏璃点点头,随后又对他嘱咐道:“后面多注意大田那边的动向,这绝对不会是他们最后一个动作。”
赵单翼走后,林灵聆也准备跟了出去,夏璃却突然叫住了她:“钟藤最近怎么样?”
林灵聆转过身脸色忽然一片煞白:“我最近忙一直没找他,昨天开大会路过涂装厂,本想跟他打声招呼,车间主任说…钟藤半个月前就辞职了。”
夏璃就这样牢牢盯着她,一字一句问道:“你打过电话给他?”
林灵聆瞬间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眼圈泛红地说:“打了,他不接。”
夏璃的拳头渐渐握紧,忽然就笑了,笑得阴冷凄寒:“如果你不在我身边做事,钟藤还会和你维系这段暧昧不清的关系吗?他一个能把上市集团玩得团团转的人,你却对他毫无提防,秦智从一开始提醒你的就是实话,在这点上他早就告诉过你,我也给你敲过警钟,可你还是被钟藤蒙蔽了双眼。”
她转过身,声音冰冷地说道:“联系总装,问问庄子。”
林灵聆转过身揉掉了眼里的泪,拿起电话交代了一番,几分钟后她的手机响了,接通后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声音颤抖地说:“人事和总装总厂那边又确认了一遍,庄哥,庄哥早就离职了。”
夏璃双眼一闭,一头冷水从头泼到脚,扎到心脏,手脚冰凉!
她忽然又猛地睁开双眼,拿起车钥匙对林灵聆说:“我出去一趟,你先下班。”
她一路将车子开往员工宿舍,自从她上任以来,对员工宿舍进行了分批重修,如今的宿舍已经不像当初那么破败,她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来过了。
原来在起帝的时候,她还会偶尔来这里,自从坐上副总的位置后,身边的人早就换了一批,责任越来越重,忙得事情也越来越大,这个地方,于她来说也越来越陌生。
她打了个电话给彭飞,没一会彭飞下来了,他找到了夏璃的车子,拉开副驾驶的座位有些拘谨地说道:“夏总。”
说来有些讽刺,没了工作的交集,她和彭飞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如今再看见他,竟然壮了一些,穿着一身运动装,整个人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
夏璃看着他露出淡笑:“干吗?我突然来找你紧张啊?我又不给你降薪紧张什么?”
彭飞双手放在运动衣口袋里看了她一眼:“就是有点意外。”
“我听郝爽说你处了个对象啊?”
彭飞挠了挠头还有些尴尬地说:“这郝部长连这种事也要向你汇报啊?”
夏璃笑着说:“好事,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说明你终于正常了。”
关于“正不正常”这个话题,从前在起帝,他们总喜欢拿这个调侃他,他那时候是真的不太正常,而如今能看到这样的彭飞,夏璃从心底里感到高兴。
她收回了视线看着方向盘低低地说道:“我就是…突然想来看看你,我以为你也会跟他走。”
车内的空气静止了,彭飞的表情也变得有些纠结阴郁,随后低下头突然开了口:“对不起。”
夏璃拢起眉侧头望着他,他有些沮丧地说:“我早应该察觉出不对劲了,他们经常说话避开我,我那时候根本没有心思管周围的人,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庄哥走的时候说老家需要他,我也没多想,本来厂工流动性就大,直到智哥,钟哥都走了…”
夏璃有些凄凉地笑了下:“他们都是老江湖了,你哪能看出来什么,或者说他们是成功的商人,知道在别人那里夺取资源时,不忘给别人先尝到点甜头。”
彭飞却突然说道:“不是的,钟哥走的时候问过我,问我愿不愿跟他走,他给我开出了很高的条件,我动摇了,我不该动摇,对不起,对不起我在意识到事情不对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
夏璃哽咽了一下,窗户半落,空气里漂浮着潮湿闷热的气流,压得人喘不上气,她声音低哑地说:“但你最终没有走。”
彭飞低着头整个人都很沉默,夏璃望向窗外,睫毛微颤:“其实你真的跟他们走,我不会怪你,我昨天下令解除了秦智和众翔的关系,大田那边今天就开始向我们宣战了,我最后一块保命符也用完了,我不想走到今天的局面,但如果敌人打到门前,我不会甘愿挨打,我知道你把秦智当大哥,你们几个像兄弟一样相处,我不会逼你和他们对立。
但…我身后有几万个兄弟,几万个家庭指望着我,我得养活所有人,你和我不同,你有选择的余地。”
彭飞下了车往宿舍楼栋走去,夏璃从倒车镜中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良久,她发动了车子一转方向,刚开上小道,突然窗外一阵疯狂地吠叫,她一个急刹车将车子停下拉开车门下了车,远处的黑子朝着她狂奔而来,夏璃怔怔地站在原地,黑子甩着尾巴激动地跳到了她身上,夏璃伸手抱着它巨大的身躯,忽然眼里溢出一抹动容,它救过她的命,便会一辈子记得她,夏璃揉着它的脑袋低头和它靠了靠。
彭飞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地停在夏璃面前,她站起身望着他,看见他眼里的光波涛汹涌,急喘着对她说:“他们到底会对众翔做什么?”
夏璃苦笑道:“不知道。” 她眼里透着一丝无助,在这个沉闷的傍晚,在这个她当作亲人的弟弟面前,她头一次不加掩饰地展示了她脆弱的一面。
彭飞眼里闪过一抹坚定,朝她走近定定地看着她:“你做得对!如果昨天不断了智哥和众翔的关系,他一旦对众翔发难,你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智哥在我心中的确占了很重要的位置,他教会我太多,让我从跪着到站立!他对我有恩!是我的贵人。
但我的命都是你救回来的,我不会背叛你跟别人走!
要真打,就他妈的打!”
夏璃热泪盈眶地望着他,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105章
从厂区宿舍刚离开, 夏璃就接到了盛子鸣的电话, 他就在她的办公室,她刚离开他就到了, 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夏璃告诉她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她回到办公大楼时,很多部门都下班了, 天色渐渐变暗,整个楼栋里显得有些寂静, 她回到办公室推开门, 盛子鸣正沉静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她,他的身边放着一个密封袋。
夏璃掠了他一眼,自顾自倒了一杯水往他对面一坐,盛子鸣问她:“去哪的?”
夏璃喝了口水回道:“去厂后面确认件事。”
随后放下水杯瞄了眼他身旁的密封袋:“签约仪式也结束了, 你那天晚上找我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盛子鸣侧头将东西拿到腿上, 他的镜片有些反光,可依然遮挡不了他凝重的表情, 缓缓将密封袋放到夏璃面前的桌上, 声音很沉地说:“你先看看吧。”
……
夏璃如今看似风光, 可她短暂的前半生过得并不算顺利, 小的时候她也干过那种对着漆黑的夜空, 反复问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这样的傻问题?没有哪个孩子喜欢在支离破碎的环境中长大。
回答她的永远是一片沉默的星空!幻化出无数的答案,可没有一个是标准答案!
她的人生有过两次美好的憧憬,一次是她的妈妈告诉她,她们可以搬离老房子, 从此过上好日子,当她继父第一次喝醉酒一脚踹向她的时候,她的憧憬破灭了。
第二次是她踏入东海岸,她同宗的姨妈待她那么温柔,她对她说会结束她的苦难,她给她买了最美的裙子,让她上了最好的贵族学校,为她编织了多么美的蓝图,让她一度相信亲人这个不可取代的神奇纽带。
可当她的姨夫预对她伸出魔抓,她的表妹,裴家长女裴毓霖在她最不堪的时候将她赶出裴家,她那敬爱的姨妈为了保全裴家的名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时,她所有的希望都磨灭了!
后来,她失去了信任一个人的能力,仿佛她生来就该是一个人,一个人生活,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的不公和挣扎,在泥沼中一点点爬了起来。
儿时对家庭的幻想也早就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直到…阿尔的出现,终结了她对亲人的绝望。
这一年多来,无论再苦,压力再大,她都会偶尔到阿尔那里坐上一会,艰难的时候,她的脑中会蹦出一个信念,她也是个有爸爸的人了,想到这,一种无形的力量便支撑着她不停向前,再向前…
……
夏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产业园的,她的司机被她打发回家了,她拒绝了盛子鸣好心的陪伴,只身一人疯狂地奔驰在大道上,周围的建筑越来越少,树木越来越多,十月底的深秋,夜风冰凉,她将车窗全部落下,冰冷的风呼呼地灌了进来,敲打在她的脸上,像锋利的刀子一片片割破她的肉,鲜血淋淋!
她有着很深遂的眉眼,仿佛生来就遗传了他的父亲,凛眉之间积郁着一片阴影,她将车子开上小山坡那家僻静的医院,夜晚的草坪上,安逸宁静,三三两两的病人在家人的陪伴下出来散步。
自从阿尔在国内接受治疗后,夏璃特地让人带他去首都的大医院,这半年将他接了回来,安顿在这家医院,动用了李董的私人医生,各项治疗都是国内最先进的,来维持他的生命。
夏璃停了车回身望了眼这片宁静的草坪,目光停留在对面木椅上穿着病号服的老者身上,他孤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低头看着手机,而他的身旁站着一个年轻笔挺的男人,乍一看有些怪异,并不像这位老者的家属,更像是保镖一类的人物。
夏璃收回车钥匙穿过草坪朝他走去,快到近前时,那个陌生的男人双眼炯亮地盯着夏璃,毕恭毕敬地喊道:“夏总。”
这声称呼已经让夏璃得知面前的男人是盛子鸣安排的,与其说是保镖,更贴切的形容像是来软禁阿尔的。
阿尔收起手机抬头看着夏璃,依然是那副有些衰老但不失体面的样子对夏璃说:“来了?”
夏璃点点头看向身旁的小伙子:“你暂时先离开吧。”
小伙子很尽责地说:“可是我得好好‘照顾’瓦格纳先生。”
夏璃淡淡笑了下,又瞬间收敛笑容冰冷地说:“你觉得自己能比瓦格纳先生的女儿照顾得还好?”
阿尔低下头,小伙子在纠结了一瞬后,被夏璃强势的眼神压倒,颔首说道:“知道了,夏总。”
他离开后,夏璃走到阿尔的身边坐下,郊区的夜空,繁星都要稍微亮些,夏璃和他并肩坐着,仰望着星空淡淡吐出一缕气息:“我很小的时候总会问我妈,星星是什么?为什么会有月亮?后来有一次啊,我妈告诉我一个故事,是关于夜空的。
她说…在很久以前是没有星星和月亮的,整个世界都处在一片黑暗中,有个很远的村子住着一个小女孩,她只有妈妈,却从来没有见过爸爸,她妈告诉她,爸爸迷路了,因为天太黑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的妈妈总是很忙,太阳没升起来就要忙着生计,夜都很深了,还要挑灯干活,小女孩时常感到很害怕,她特别怕天黑,家门口的老人总说河里有水怪,会吃人,河水从门前流过的时候,她总是听到奇怪的声音,有时候她妈妈要去村头交货,她一个人待在家里听着那个声音就害怕得全身发抖,胆颤心惊,但更怕的是水怪会把妈妈吃掉,那样她妈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经常等啊等,一边等一边哭,幸好她妈妈总是没一会就能回到她身边,于是这个小女孩每天都活在等待,害怕和焦虑中。
直到有一天,她等到很晚,她妈妈依然没有回来,那天夜很黑,比往常都要黑很多,什么也看不见,河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小女孩害怕得大哭,村里的人告诉她,她的妈妈被水怪吃了!
她疯狂地想跳进河里救妈妈,可是村民都跟她说,她还是个小孩子,根本打不过水怪,如果她不赶快长大,不变得比妈妈强大,她也会被吃掉的。
于是小女孩更害怕了,她害怕水怪,害怕黑暗,不知道该怎么办,哭得撕心裂肺,眼泪溅得一地都是,小泪珠从地上弹了起来,闪着光飞到了夜空中,原本漆黑的夜空一下子就亮了,地上的眼泪积聚成了月亮。
村民都走出家中,所有人都发现黑暗的夜空变得明亮了,大地,山川,森林,都有了轮廓,就连山涧的小道也能看清了,还照亮了她爸爸回家的路。
小女孩迷路很久的爸爸终于回来了,她不再哭了,也不再害怕了,爸爸很强壮,她觉得爸爸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他一定能够打败水怪的。
你想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吗?”
夏璃的声音戛然而止,缓缓垂眸收回目光,阿尔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夏璃的眼中泛着暗淡的色泽,面色苍白地说:“爸爸打死了水怪,从此小女孩和爸爸幸福愉快地生活在一起?”
她不屑地撇了下嘴角:“可惜并不是所有童话故事都能有个美好的结局,就例如这个故事,结局是这个男人将自己女儿的生命奉献给水怪,眼睁睁看着水怪张着血盆大口将女儿吃掉,来换取他在村子里永久安全的生活。
你觉得这个故事精彩吗?”
阿尔依然没有说话,长期的血透让一个人的外貌逐渐衰老,他的手有些褶皱,甚至还长出了一些老人斑。
冰凉的风拂过夏璃的长发,她淡淡地说:“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她扶着阿尔的胳膊从长椅上站起身,在旁人看来,只是一个孝顺的女儿搀扶着老爹,可长长的过道一直走入电梯,两人没再说过一句话。
世界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这个问题总是有很多解读,可对于夏璃来说,大概最遥远的距离就是,他们身上流着共同的血,却比这个世上任何一个陌生人还要陌生!
回到病房后,夏璃将他扶上床,拉过被子,而后转身为他倒了一杯热水淡淡地说:“你刚做完一个疗程,还是少出去吹风。”
说完她将杯子递给阿尔,阿尔抬起头,那双灰蓝色的眸子充斥着不堪和不甘,他接过杯子的同时,拽住夏璃的手腕对她说:“我根本不想害你,我就你一个女儿,我身体已经这样,没有理由伤害你。”
夏璃眼眸微抬,将手腕从他掌心用劲一抽,眼神微凉:“你是个好父亲,我承认,是个愿意为了孩子赴汤蹈火的好父亲,只不过是别人的好父亲,不是我的,你的确就我一个女儿,可你还有一个儿子。”
阿尔的目光忽然收紧,亦或是夏璃的目光太过犀利,犀利到让他无所适从。
她几步走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身疏离地说:“Heitor,是这么叫吧?你的私生子,你和下属的老婆通.奸得来的,甚至连你在巴西的夫人和下属都不知道Heitor是你的儿子。
你培养他,将他弄去了你的公司,但他太单纯,适应不了这些游戏规则,被人骗得欠下巨额,公司破产后东躲西藏,无法抬起头做人,听说连生命都受到威胁。
所以…你想到了你的‘老东家’。”
阿尔脸上没有一点血丝,张着嘴吃惊得合不拢。
夏璃低头冷笑了一声:“其实你如果刚回国就告诉我这个情况,我不见得会袖手旁观,只要你对我说实话,可惜,你没有选择信任我,而选择了对我最不利的途径。”
她将戴在脖子上的海蓝宝石取了下来,放在了床头:“我从小在河边长大,我是母亲河养育的女儿,我不属于你的那片大海。”
阿尔将水杯放下,从床上坐起身捂着胸口认真地盯着夏璃:“我希望得到你的原谅,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的弟弟,他现在过得很糟糕,我只想在我去天堂前为他做些什么。”
夏璃嘴角挂着讽刺的弧度:“不,相信我,你去不了天堂。”
阿尔的脸色骤变,从床边猛然站起身,眼神布满怒意:“你在诅咒我?诅咒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