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孟冬把行李放后座,那队长离开前打量了他好几眼。
花花草草。他轻嗤,坐回前座。
十音笑着解释:“刚才那人是厉锋的兄弟,我没多说,怕节外生枝……”
梁孟冬目光落在仪表盘,上头有盒玉溪,是拆过的。
他不说话了。
十音取那烟盒在手,抖了抖往里看,用眼睛数根数,盒中正放两支,倒着的三支。她心中有了数,打算放起来……
他一直没说话,注视她。
十音晶亮眸子里有光,鼻尖粉粉的。
梁孟冬挨近了,嗅到香气。他想问问她,这是什么香,为什么那么甜,能不能……吃,他想要她直接闭眼睛。
十音绯红着脸,睫毛闪了闪。
可她手中的烟盒子没握好,忽然从里头滚出了一颗巧克力。
十音把那颗巧克力放在摊开的掌心,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很快,她把巧克力和那烟盒一并藏进了扶手箱。
梁孟冬靠回座椅。
他发现她还挺高兴的!她昨夜可不是这个情绪。那人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占着名分,成天神出鬼没!
十音掩起失望,还是笑着:“累么?我估计你不吃飞机餐,给你买了早点,现在吃,还是路上吃?”
原来那是糍粑的焦香,伴着红糖的甜。
他依旧不说话,十音身子坐正,望着梁孟冬。
“孟冬,”她柔声说,“本来我没脸让你等我,就是知道遇到这些事情,你会生气,也实在没有让你等的理由。结果你果然生气了。”
“知道了。”他敛了神色,不承认,“没生气。”
“其实他知道你。”十音说,“一直知道的。”
他还是酸,连江岩都不能说,他可以?
十音解释:“江岩人好,但是个公子哥,当不了树洞,不牢靠。”
树洞,如此温暖。照她这归类,他大概也能算“江岩那种公子哥”。
十音对他坦白她和云队的关系,为什么扑朔迷离,为什么压根不存在的恋人关系会四处流传。
起先是队中很多次装扮任务的需要,装扮情侣,后来他俩慢慢发现,这能挡麻烦。
一开始被撮合、误会,他俩还频频解释,后来是烦了,索性不解释,发现居然少了好多麻烦。
“纯粹是演的。”十音说。
梁孟冬不屑:“要挡多少追求者,也至于?”
“孟冬你不需要进体制,不理解很正常。不是追求者的问题,适龄未婚,别说在这儿,当初在地方上,年纪还小,领导同事就各种表达关心。我又不是江岩,不敢次次驳人家面子,至少要去相亲吧。”
相亲完了就要维护关系,不能不给脸、不能不搭理、不能晾着人家,很费神。
“你是方便了,不怕他假戏真做。”
“是个人就能看上我?”十音眼里的笑意藏不住,“孟冬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我最可爱?”
他唇角动了动,嗤一声,懒得理。
难道不是?
他问:“烟盒是约定的暗语,时间地点?摩斯密码?”
“电影看多了。”十音咬唇笑:“能不能装一装,那么聪明很危险。”
他在冷笑:“还给糖吃,那么缠绵。”
十音笑嗔:“又不是给我吃的,我是个传声筒。人家也有牵挂的人,就算不能陪着跨年,也想见一面啊。”
“……”他看着她。
“真的。”这个地方熟人还是多,十音决定开出机场。她将早餐纸袋递给他:“原来在你心里,糖是这个意思啊?还好我也给你买了,很好吃的,放了双倍红糖,里头有叉子。侧门上放了甜浆,也要的双倍糖。要完我还有点后悔,你有回自己说血糖高。”
他接来早点:“这么说他有女朋友。”
“算……有。”
“算有?江岩为什么不知道?”
十音说:“他俩情况比较特殊,打算过两年再说。”
原来真有那么个人。
梁孟冬无心再问,只哼了声:“人家混蛋得比你彻底。”
“别这么说,他们全家都特别善良。”
十音开上高速,一路讲述云旗当时患病,家里为什么会筹不够治疗费。队长家本来是土豪,一来是治疗费用的确昂贵,二来因为云中岳早年散财散狠了。
云家有很多山产,被云大队倾其所有捐了,投给了一项HIV抗逆转录病毒的研究基金。
那天在餐厅,江岩给梁孟冬介绍云旗,提过不少云家的事。
起先为给云旗筹资做移植手术,云海计划卖房。但他在南照虽有自住房,那户口上却还有他前妻名字。离异时未能交割完整,对方就离了南照。户口有人暂时无法迁出,那房子挂牌售卖,买方存有顾虑,卖不出去,拖延至今。
江岩还说过,后来,云海很快还清了其他人筹给云旗的治疗费,因为此事,他还被厉锋诟病,严重怀疑他的资金来源。
“云大队很疼云旗,没给云队准备任何资产,捐出家产前,倒是给云旗备了不少嫁妆。但没预料到她生病,到头那嫁妆钱加上他们父子手头的资金,还是不够。”十音喃喃说着,“那个基金我也捐过不少,你别想成伪善,起初捐给那个基金,是因为工作中着实遭遇过太多不幸的携带者,有负伤的战友、也有对我们有恩的人,譬如云旗的母亲……更多的是可怜人,毁了的人生于他们自己,终究也是人生,是值得好好过的。孟冬,你会不会觉得,HIV携带者全都是咎由自取吧?”
“我有常识。”
十音欣慰地点点头:“云队是很豪气的人,他们老家在保县,风景特别秀美。要是云队在,一定会热情地邀请梁老师去那里玩,你别不信,哪怕你住个三年五载,他照样包吃包住。”
“你像在推销。”他轻嗤,“他女朋友知道你?”
十音没多解释,只说:“知道啊,非常熟。他那位……乖巧懂事得很。”
“嗯,我是不懂事。”
“梁大师这么吐槽自己合适么?”十音噗嗤笑,又正色说,“我不敢这么想,云队从没辜负过妹子,全心全意,连他那段婚姻都是任务。我怎么比?没自信比。”
她还没自信!
梁孟冬嘴角动了动:“巧舌如簧。不会学着点?”
“遵旨。”十音说,“一定认真学。你怎么总不吃东西,快吃嘛,别饿伤了胃。”
岁末的南照,时近八点才看得到日出。下高速时,天还不亮,车过之处的风景,唯有灯火通明的花市。
岁岁年年花相似。
年年岁岁,心中人、身边人。十音偷眼看他,刻意把车速放到极慢。
“怎么了?”梁孟冬问。
“你等等我。”十音已经将车靠在路边,解安全带径直下了,笑着嘱咐,“我很快回来。”
十音抱着那满怀的殷红花束走出花市时,天色刚由暗色转为薄灰。
那么一大捧,把她整个人都衬得小小的。
十音欣喜地将花递进副驾驶座里:“我在想,你在台上收过那么多鲜花,但这种满捧恶俗的红玫瑰,还是头回吧?”
花色映在她的脸,那是仿佛可以洇湿云霞的色泽,花瓣上的露珠经她那么一送,争先恐后地抖落。
梁孟冬难以置信地抬眼看十音,忽地想起初见她的那个秋日。
那天她的目光就和此刻一样,直直锁着他,眸子里的笑意关不住,就要流淌出来。
“正式表白一下爱意,什么语言都盛不满,这些天,特别委屈你……”十音顿了顿,“不对,是这些年。”
梁孟冬轻嗤,接过来捧着。
他嘴角是掩藏不起的笑:“不是地下情?那么嚣张?”
“天没亮呢,不怕。”十音顺着他说:“再说,你让我学着点的啊。”
他瞪她:“像在骂人,怪我从没给你买过。”
男人收玫瑰,算什么路数。
“那你以后给我买,记得要斥巨资,这捧花了我50元,”十音告诉他:“南照的花便宜。你也不用那么保守,谁送有什么分别,你还是我追到手的呢。”
“有脸说?”
十音看这男人收花后的局促样,格外心动,回座后一把抢过他的手。
梁孟冬还没反应过来,却见她俯低身,唇往他手背上飞快啄了一口,又迅速抬起头。
他身子僵了一瞬,目光撞进她的眼里。
“不要总是气呼呼的,虽然也很可爱,你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的。”十音说,“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那么喜欢我,你从前都不说……又想想,你真不走运,偏偏喜欢我,除了我这个混蛋,谁忍心辜负你。”
他抿抿唇,勾起的嘴角收不住:“你可以再自恋一点……”
怎么有这种人,话都被她说完了,还怪他不说!
她笑着答:“不敢。”
十音凝视着他,他看见她漆黑睫毛像被水濡湿过,熹光黯淡,明眸却闪亮。
“一早嘴抹了蜜,”梁孟冬恨恨的,“是不是快上班了?赶紧哄完,赶紧打发走。”
“我已经说了,你太聪明了很危险!”十音大笑。
不再是陪着小心的混蛋样,记忆中的调皮相慢慢回来了,还往他手心里挠了颗心的形状。
十音没有着急开车,轻柔地替他揉着左手手腕。心里在琢磨,发什么誓都没诚意,都配不起他的守候。
刚才在机场,孟冬分明就想亲她,结果云队那家伙一捣蛋,惹他生了气;吻手那刻她又想,应该再主动些的,迟疑了一瞬,在想那么多年……不熟练了。
结果失了最好的下手之机,她太差劲了,十分懊恼!
表白完,车厢的气氛竟然有些尴尬,孟冬很沉默,只是噙着笑意注视她,也不说话。
十音催促了声:“你为什么一直不吃早饭,是嫌弃吗,马上要凉了。”
她暗暗决定,今晚下了班,带孟冬上山,赏夜里的冬樱。最重要是空山人稀,夜半只听得见泉声,于她而言很安静。
她还在胡思乱想,今晚该怎么从容地,把他弄到没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