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晞眼睛一红,“妈。”
“妈妈都已经知道了。”明湘雅久久地凝视她,“这么长时间了,妈妈想,妈妈欠你一句对不起。”
明晞哽咽。
明湘雅说:“曾经妈妈以为是为了你好,要你嫁给林文枫。林家是妈妈千挑万选出来的,以为你嫁进他们家,下半生就能过得无忧、幸福,是妈妈忽略了你的感受。”
明晞不知道该说什么,眼泪止不住地落。她知道这些年明湘雅为集团付出了多少,那个曾经骄傲美丽的母亲现在变得苍老疲惫。印象中母亲的脊背永远是直挺的,此刻却虚弱地坐在病床上,温声低语地恳求她的原谅。
“现在婚礼取消了,集团和林氏的合作案也中止了。”明晞流泪哽咽地说,“我和助理打了好多电话给其他企业的负责人,他们都不肯帮我们。”
“这些都不重要了。”明湘雅对她安抚地笑了笑,话语仍是虚弱的,已把事情看得很透,“我已经委托律师发布声明,会对韩舒曼和林文枫所说的不实言论追责到底。不管是联姻还是合作案,都会即时解除。”
“你是女孩子家,对外要保全你的名声,林氏不顾往昔合作情谊,想趁机打垮我们,我不会让他们得逞;要让所有人知道,是我们先取消婚约的,而不是林家。”
“可是没有了林氏的合作案,我们根本没有钱赔给工人和房主。”明晞说,“现在银行也不愿意贷款给我们。”
“这些事你不要担心,你那些叔叔舅舅的,还有长明上一辈积攒下来的人脉,我亲自去游说,应该还会给我三分薄面;先把银行债务应付,其他的,再慢慢想办法。”明湘雅紧紧握着她的手,“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这些求人的事就让妈妈去做吧。人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输,但自尊和骄傲不可以。”
“可……”
“不要可是了。”明湘雅对她说,“乖,听妈妈的话。”
那一瞬间,明晞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的时候,面前坐着的,紧握住她的手的,始终是那个温柔疼爱她的母亲。
明晞已经无法说出任何,只是落泪。
护士进来给明湘雅更换点滴,明晞退出去,隔着病房外的玻璃看向床上的母亲。
进医院这么长时间,明湘雅的手机消息一直没有停止过。更换点滴的间隙,她一通接一通地听电话。
有的是外面打进来的,有的是她主动拨出去的。
明晞不难猜到来电的都是什么人,无非是媒体、供应商、银行,要么要求她出面对工程事故作出回应,要么催促她还清款项,否则就向法院申请清盘,拍卖他们现有的资产抵债;
放下一通,马上又接起另外一通。
这是明晞第一次见到明湘雅低声下气求人的样子。
不管是作为曾经众星捧月的芭蕾舞首席,还是集团高高在上的董事会主席,明湘雅一直是骄傲的,从来没有对谁低过头,也从没有开口求过谁。
如果不是因为走投无路,明湘雅不会把最后的希望都放在明家那些所谓的亲戚和合作伙伴上。
明晞很清楚,此时此刻的长明就是一艘千疮百孔的船。船上之人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船外之人唯恐被卷入事件的漩涡,纷纷避之不及;
明湘雅刚才一番话只是对她宽心的安抚,是作为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后的保护。
明晞看着明湘雅虚弱疲惫的模样,对电话那头低声的恳求,她忽然觉得心酸。
她也许也欠母亲一句对不起。
至少当初,她不该否认一个母亲对她的爱。
明晞不忍再听下去,转身背对病房。
长廊外的电视正在播报一条早前的新闻媒体采访,与最近云南山区开发合作案有关。
几个月前市政工程公开招标,云南山区开发工程最后中标的是时新集团股份有限公司。由于山区工程耗资巨大,企业中标后除了需要巨额融资,还需要大量的人力资源。
时新这段时间也在物色合适的企业,共同进行云南山区的开发合作。
当时时新最先考虑的对象是长明,一来长明基底深厚,名声足够响亮;二来长明在大型基建方面有经验基础,这点业内目前无人能比。
但由于长明那时候把大量的资金都投入在明水涧工程,项目部的人考虑到山区开发耗资巨大,且短时间内无法得到可观的利益回报,便婉拒了时新的合作邀请。
时新和长明自打成立便维持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只是近年双方企业发展不同,便减少了合作机会,但这层关系一直在。
画面中是男人熟悉的脸孔。
明晞才知道,原来当时沉河也参与了市政招标,并且一直在争取与时新的合作案。
记者询问:“可以问问您为什么一直执着于云南山区开发工程吗?其中是有什么缘故吗?”
席上男人沉吟片刻,语调平缓地说:“我养父母生前一直致力于云南当地的慈善事业,虽然他们现在已经不在了,但他们的心愿总要有人去替他们完成。”
“当然对于我来说,云南是我的故乡,即使这些年身在外地,在我有能力的时候,希望尽己所能地帮助故乡变得更好。”
“众所周知,您的养父母是著名土木工程师顾清河先生和著名建筑学家沈笛女士是吗?”记者问。
“是。”男人说。
采访到这里便结束了。
离开医院已是傍晚,暮光沉沉压至天际,整座城市都仿佛笼罩在一层模糊不清的旧影里。
明晞低头在包里找车钥匙,一辆黑色轿车从门外驶入,缓缓停在她面前。
萧辞解开安全带,从车内走出,对她说:“明小姐,顾总让我来接您过去。”
第44章
顾霭沉早有预料, 所以当她出现在面前的时候, 他脸上并没有多少情绪。
底下的人进来汇报公事, 顾霭沉接过文件,在上面签完名, 递回去说:“你先出去吧。”
办公室的门合上, 只剩下他们两人。
明晞局促地站着。
九年过去,面前男人褪去少年时的青涩隐忍, 变得成熟, 稳重;静静坐在那里, 自有一份运筹帷幄的气度。
他颀长指节落在键盘上一敲一敲, 安静的空气中有节奏地作响,她的心思仿佛也随之牵动。
明晞不知像根萝卜似地原地杵了多久,面前男人终于淡淡抬眸望向她, 开场十分直白地道:
“说吧,需要多少。”
“……”
明晞脑袋卡了一秒, 没反应过来。
顾霭沉说:“你现在满脸就写着一副‘我很缺钱’的样子。”
明晞:“……”
他说完这话, 明晞信以为真地扭头望向旁边的玻璃镜,映出自己呆呆的,五十脸懵逼的模样。
顾霭沉无声弯了弯唇角,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
明晞攥紧了小包包,低声说:“你怎么知道……”
“你现在除了能来找我,还能找谁?”顾霭沉没看她,处理着手头的工作邮件,“从昨天到今天, 你们集团内部的人应该已经把能找的人找遍了。明水涧工程投入不小,长明向银行借了不少贷款。还有供应商那边,要求退款赔偿的房主和工人……”
他干脆利落地敲着键盘,不杂丝毫情绪地道:“以长明目前的状况,几乎就只差一句‘宣告结束’了。”
他说的句句属实。
明晞闭上眼,艰难地道:“我确实是想问你借钱……”
“多少?”顾霭沉问。
明晞抿了抿唇,声音发虚:“60个……亿。”
“不是小数目。”
“我知道。”明晞主动说,“这笔钱我们会还的,如果你不放心,我可以拿长明的股份进行交换……”
“你们长明股价开盘就直接跌到停板,看样子还有一段时间要继续往下跌。”顾霭沉反问,“现在股东手里的持股证几乎跌成了一张废纸,这样,你要怎么拿来跟我以股换股?”
“……”
明晞语滞,找不出辩驳的理由。
面前的男人沉肃,冷静,一如公事公办的态度,不掺杂任何私人情感。
明晞恍惚有个错觉,他今天突然变得很咄咄逼人。
顾霭沉无声打量她手足无措的样子,似乎又不太忍心见她过于难堪,站起身,缓步朝她走近。
男人的身躯高拔,硬朗,宽阔肩膀犹如遮天蔽日的高墙,瞬间挡去视野里所有的光亮。
他身上的压迫感太强,每朝她靠近一步,明晞便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顾霭沉直视她,嗓音幽幽,“我需要一点更安全的保障。”
明晞脊背撞上墙壁,感觉面前男人逼近,她莫名心跳如擂,别开脸不敢看他。
她努力平稳呼吸,试图压抑胸腔躁乱的鼓动,气息很虚地说:“我知道沉河一直很想拿下云南山区开发工程的合作案,时新和长明一直有合作关系在……”
顾霭沉一手撑在她耳侧,把她整个人圈束在墙角,低头,幽深眸光紧盯着她。
“你的意思是,长明可以为沉河牵线促成合作?”
“对。”明晞声音又轻又飘,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低垂的眼睫微颤,“如果长明就此清盘,以往积累的人脉关系也就不存在了。”
顾霭沉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神情捉摸不透。
她抬眸想偷偷瞄他一眼,视线不偏不倚地被他捕捉,心脏又是一揪。
明晞拿不定他的想法,紧张得脑子都麻了。总觉得他今天有些不一样,可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被他盯得太久,明晞忍不住开口询问:“你……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顾霭沉凝视她,静静道:“你会来找我帮忙,是因为你知道我心里有你,一定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但是明晞,我不想再喜欢一个人而不求任何回报,我没有本事看着你和别人在一起,我的心里不会觉得难过。”
明晞怔住。
顾霭沉低头缓缓靠近她,指腹疼惜地捧住她的脸颊,轻轻摩挲,像对待一件珍惜至极的宝贝。
明晞心尖儿一颤,感觉他愈近的气息,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他的吻会落下,但是顾霭沉没有。
停在与她咫尺之隔的地方。
顾霭沉无声凝望,似是在打量判断。
明晞紧闭着眼,嘴唇微抿。浓密眼睫覆在下眼睑,犹如蝴蝶振颤的翅膀。
她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