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前厅有通用钥匙,我去做了个登记,拿来用了下。”他说。
苏鲤“哦”了声。
顾昭行把空杯子放回床头,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抬手拨了拨她脸颊边有些睡乱的头发,低声问:“有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她歪了歪头,把脸歪在他指上靠了靠:“你应该知道了。”
“嗯,我知道。”他曲着手贴在她脸上,食指在她眼角轻扫,“但我不想你憋着心里的情绪。”
苏鲤抬眼看他,须臾,拍拍旁边的位置:“你过来点儿。”
顾昭行往前坐了点儿,身子朝她的方向倾了倾。
她坐在床上,上身往前倒进他怀里,手臂圈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放松全身的力气紧紧抱住他。
顾昭行抬手放在她背上,另只手扶着她的腰。
苏鲤沙哑的声音闷闷地埋在他颈窝:“我不知道我憋着什么情绪。”
顾昭行亲了亲她的耳朵:“嗯。”
“不觉得有多难过,也不觉得有多担心。”
“嗯。”
“可就是心里堵得慌,特别堵,堵得我喘不上来气。”
“嗯。”
沉默片刻。
“顾昭行。”
“嗯?”
“我想去看看她。”
顾昭行收了收手臂,唇印在她发侧:“好,我陪你去。”
-
电影的拍摄暂停了两天,顾昭行给的理由是这段时间进度不错,大家也都辛苦了,好好休息两天,再继续拍摄。
剧组的大家也没多想,一听有假,个个高兴还来不及,哪儿还管别的,赶紧回去该睡的睡,该玩的玩。
《问心》的拍摄地点在临城。
临城有个影视基地,爆炸也发生在那里。
爆炸发生后,受伤的工作人员和演员立刻被送去了医院救治,当中就有于芮。
于芮是伤得最重的其中一个。
摸来医院的记者媒体已经换了好几拨,但几乎都被保安和保镖死死挡在门外,因为影响到了医院的正常秩序,院方还报了警。
苏鲤和顾昭行到的时候刚好是警察来清过场,没什么人了。
他们从没什么人走的侧门进去。
于芮还处在休克期,躺在重症病房,身上大面积烧伤,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闭着眼,身上插着许多管子,旁边器材平稳地波动着。
苏鲤站在外面往里看,抿着唇一言不发,玻璃上映出模模糊糊的,她自己的身影。
于芮的经纪人陶芳雅当时站在爆炸外围,没怎么被波及到,只是手上受了点儿皮外伤,现在已经处理过没什么大碍,她知道于芮和苏鲤之间的内情,看苏鲤这样,觉得她心里大抵也没多好受,有些于心不忍,上前拍了拍她的肩:“没事的,医生说情况已经大体稳定下来,她应该也快恢复意识了。你坐下歇歇吧,都站好久了。”
“嗯。”
苏鲤应着,身子却没动一下。
陶芳雅轻轻叹了声气,还想说什么,旁边走过来一个人,她的话止了止,望过去。
顾昭行走到苏鲤身边,将她垂在身侧不知何时紧紧握成了拳的手抱在掌心,低低哄:“先坐着休息一下,嗯?”
他掌心带着能抚平人心的奇异温暖,苏鲤肩膀松了松,手也不自觉放松:“嗯。”
陶芳雅识趣地不再说话,静静走开,说去买瓶水。
苏鲤被顾昭行牵着坐在椅子上,她往后靠,头枕着身后的墙,神色怔怔地发起了呆。
自从知道自己是于芮的女儿,知道她是怎么抛弃自己开始,她心里对于芮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冷漠和埋怨。
她能理解于芮对成名成凤的执着,毕竟谁都想成功,尤其自己还有那个姿色,也有那个能力的时候。
理解,不代表就能和解。
于芮追求鲜花掌声是真。
可和男人没有界线的玩乐,而后意外有了女儿也是真。
最后为了她的追求不要女儿也是真。
苏鲤知道,她出生后,因为有于莺,有苏青友,有苏筱,她过得很幸福。
这种幸福,如果于芮没有放弃她,她大抵是享受不到的。
她得到的远比因为失去于芮这个亲生母亲而失去的多。
但她依然对于芮充满怨怼,在知道她是自己亲生母亲之后。
因为一夜之间,好像什么都成了假的。
小孩子都是很好满足,也很容易被情感带跑的。她小时候一直觉得,小姨是除了父母以外,对她最好的人,甚至在和父母顶嘴吵架之后,她还会边哭边想,小姨才是对她最好的,比父母对她还好。
但其实不是。
苏鲤感觉自己被欺骗了。
小姨从小对自己的好,原来是因为心中有愧。
小姨每次对她笑,原来是毫无负担的轻松。
正因为心中有愧,毫无负担,才能在她面前安然地当一个完美的“小姨”。
后来谎言拆穿,于芮开始展露出苏鲤从未见过的,偏执又固执的一面。
于芮的控制欲很强,尤其在真相败露后,她更是毫不掩饰自己明里暗里对苏鲤的掌控欲。
苏鲤很累,真的累了。
她厌烦和于芮的周旋,厌烦她那让她感到陌生而不讲道理的一面。
厌恶情绪的滋生增长永远都比喜爱更迅速。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苏鲤和于芮再也没能好好说过话。
可现在,苏鲤看着躺在病房里的于芮,突然感到很迷茫。
躺在那里的于芮,失去了一身的璀璨光芒,失去了鲜花掌声的包围,她和许许多多遭受灾难的脆弱的普通人一样,躺在那里好像随时都会离开。
她也失去了以往悠然的自傲和强势。
苏鲤脑子很乱,她睁着眼,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的灯,直到那灯光闪得眼睛有些不适。
她低回头,用力闭了两下眼,睁开的时候眼前仿佛还有刺目的白光在晃。
于莺和苏青友也赶来了。
看见在这儿的苏鲤和顾昭行,两人都愣了愣,神色倒是没有特别意外。
苏鲤转头看着他们,又眨了下眼,“爸,妈。”
顾昭行一顿,平静地跟着她叫人:“叔叔阿姨。”
谁能想,说好的在电影拍摄完成后的第一次见面,变成了现在。
于莺和苏青友只多打量了他两眼便没有再多看,现在比女婿更重要的是于芮的事情。
“什么时候来的?”于莺问苏鲤。
“刚来。”
“吃饭了吗?”
“还没,下飞机就过来了。”
于莺点点头:“你跟小顾先去吃饭,我和你爸刚休息够了,我们在这儿守着。”
苏鲤慢吞吞应了声,没多说什么,拉着顾昭行往外走。
她步子看着缓慢,但其实迈得有点儿大,埋着头看上去有些急,顾昭行只能匆匆对于莺和苏青友颔首,说了声:“我们先走了。”
苏鲤拉着顾昭行一路拐进了安全通道。
安全通道少有人来往,这层的人也不多,大家要走都走电梯,没谁会闲着往楼梯下去。
安全通道的门合上,苏鲤反身把自己撞进顾昭行怀里,两手从下绕上去,紧紧地抓着他后背的衣服。
指甲的一点儿甚至扣进了他的肉里。
顾昭行没做什么反应,只是抱着她,垂眸,手掌贴着她的发顺了顺。
“顾昭行。”
“我在。”
苏鲤嗓音哑涩,隐隐约约闷发着颤:“你什么也别说,也别打断我好不好?”
“你就让我自己哭会儿,就一会儿,哭完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第75章 汪呜 …
苏鲤很多年没哭过了。
拍戏的眼泪不算, 上次掉金豆子,还是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 被苏筱打哭的。
这个打当然不是真打,只是姐妹间惯例的小打小闹。但苏鲤本来是光打雷不下雨装哭,装着装着, 莫名其妙就真哭了。
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要把屋顶都震下来似的。
那架势把仅仅也只是四年级的苏筱给吓懵了,生平唯一一次手忙脚乱地去哄妹妹, 就是那一次。
可能是那一次太过惊天动地, 苏鲤把后面十几年的眼泪都流干了,以至于在知道自己身世之后也一滴泪都没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