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能也要留个心眼儿,本来家庭里就缺少孩子做延续,婚姻根基怎么稳得了。”
“又来了。”郑冉小声,慢慢喝着汤。
仇女士直叹气:“算了,先不说这些,赶紧收拾一下跟我回家。”
“我不去。”
老太太叉腰:“不去也得去。”
她摇头:“不去。”
苏颖坐旁边像空气,听了半晌,趁机开口:“要不我每天过来帮忙照顾一下吧。”
两人齐齐看向她。
仇女士:“你?”
苏颖说:“现在店铺歇业,刚好没事做。”
“歇业了?”
看两人吃惊表情,应该还不知道店里着火的事,看来郭尉一个字都没多提,她心里舒服不少。
苏颖只说:“经营状况不太好。”
仇女士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却还是安慰两句:“你那小店趁早关门也好,年后再找地方重开吧。”纵使她对这个新儿媳有再多不满,既已成事实,内心还是希望家里人和睦的,也想让她们多走动多亲近,便默许了苏颖的提议。
郑冉想拒绝,两人关系远没融洽到如此地步,实在多余,可又怕仇女士强迫她挪地方,就沉默没有开口。
这天,直到两人离开,王越彬也没露面。
把老太太送回去,苏颖开车准备回家,半途接到郭尉电话,聊两句,那人偏要折腾她接一趟。
苏颖不情不愿应了,打一把方向盘,慢腾腾朝那方向开过去。
等了两个红灯,车子驶入一条窄长单行道,路灯隐在茂密树叶间,不甚明亮,但她还是远远看见那男人正站路旁抽烟。
他大衣搭在臂弯上没有穿,领带一并捏在手中,冬夜里身上那件深色西装略微单薄,更显这人身高腿长。
苏颖开近了,落下半边窗户:“走吧。”
郭尉不紧不慢地吸了口烟,半弓身子从窗口看她,也不动。
他喜欢用拇指和食指捏烟身,掌心朝外,其余三根手指微微蜷起。昏暗中那手更加修长且骨节分明,很大又有力量感,从她角度看,这男人样子多几分慵懒。
他目光发直,脖颈通红,想是饭局上被劝了不少酒。
苏颖催促:“看什么啊,不认识?快点儿上来。”
郭尉说:“也就五分钟的车程,你迷路了吧。”
“嫌慢找你司机去啊。”她尾音上扬。
“司机有事。”
苏颖才不信,哼道:“就你司机忙,怎么天天有事呢,要不把他辞了请我吧,保管一天12小时尽职尽责伺候你。”
“剩下12小时呢?”
“睡觉。”
郭尉笑眯了眼:“那就是24小时。”
苏颖没听懂一样:“资本家也没有这么剥削人的。”
郭尉单手撑着车顶,弓腰看她:“多好,想见就能见。”
醉话自然不能当真。
淡淡酒气随冷风吹进来,苏颖懒得与他废话,又见他衣着单薄地站在外面,终究不忍,“你到底上不上?我走了,天气这么凉爽,要不你散步回去吧。”
“上。”郭尉这才收起一脸笑意,晃晃手指夹的烟:“抽完这支。”
苏颖等了一分钟,他便掐掉烟拉车门。
谁知这当口有人在后面唤了声,郭尉回头,就见台阶上一群人簇拥着下来。
他微顿,把风衣顺手扔到座位上,关上车门,整个人笔挺了些,面上哪儿还有刚才的放松醉态。
梁泰笑着:“听人说你在隔壁吃饭,想结束以后过去打声招呼,谁知你们先散了。”
郭尉与他客气了句。
苏颖稍稍低头瞧一眼,梁泰臂弯上挎个姑娘,十分年轻好看,他左手边竟是王越彬,身旁同样有个女人不亲不疏地跟着,另外几位也是西装笔挺的官方打扮,均有美女作陪。苏颖想起来,上次在老太太那儿吃饭时随耳听过,梁泰和王越彬似乎在公事上有些联系。
反正不关她的事,苏颖静静坐着,这会儿倒尽量把自己当司机。
车外一群人互相介绍寒暄,然后各自散去。
梁泰上前几步,忽然弯腰朝车里摆手,嘴角斜斜挂着笑:“躲什么,以为我看不见呢。”
苏颖只好拉开车门下去:“梁总。”又朝王越彬点点头:“姐夫。”
王越彬有意和旁边女人拉开距离,脸上堆满笑:“弟妹也在呢。”
梁泰调侃:“瞧人这腻乎劲儿,出来应酬也不忘亲自接送。”
郭尉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下,不接话。
梁泰瞧他一眼,转头忽然问苏颖:“那天回去不太晚吧?”
苏颖愣几秒,下意识看看郭尉,他面上未见异样神色。
她说:“还行,不晚。”
“记得请客吃饭,还眼巴巴等着呢。”梁泰半真半假地玩笑一句,又冲郭尉说:“咱回头聚,先走了。”
郭尉说:“好走。”
两人正要上车,梁泰走出几步又蓦地停住,“对了,”他转身说:“听说那谁年后回来?这都走多久了。”
郭尉握车门的手一顿,侧头瞧他,倒是笑了:“看来不比表哥消息灵通。”
梁泰一顿,没接着话茬往下说,而是叹道:“想起当年在大学外面开砂锅店,你们几个跟着老何常来吃宵夜,闹闹腾腾就是半宿……”他停了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算了,走吧,回头聊。”
这话苏颖没太听完整,背后一阵冷风袭来,她提早钻进车里。
附近区域的路都是单行,郭尉指挥得她晕头转向,想想平时一坐车的能认识多少路,便不听他的,设了导航才顺利绕到瀚阳路。
速度提上去,郭尉解开领口扣子,“按我说的也能开过来。”
“对,开到明天早晨去。”
郭尉笑笑,“不至于。”后脑抵着椅背,微阖上眼闭目养神。
苏颖想起刚才梁泰的话,想问问“那谁”具体是谁,可没等开口,他却先问:“你前几天见过梁泰?”
本来也没什么好隐瞒,苏颖同他说了,又顺着话茬聊到王越彬和郑冉,先前的疑问反倒忘在脑后。
路上清净,苏颖随手点开音乐,里面正放一首英文老歌。
A locket on a chain
A bow that’s made from rain
A briar grows entwined with rose……
苏颖屏息两秒,只觉声音空灵美妙。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都不说话,只有歌声顺着耳边流淌。
郭尉把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掌心,眼却看着窗外,微凉的食指在她手背上轻点节奏。
And I hope that you won’t mind,my dear
When you see my eyes are lined,my dear……
舒缓歌声令这个夜晚不那么寻常,背景里的滴答雨声和雷声仿佛带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这歌真好听。”苏颖说。
等红灯时去握她的手,仿佛成为再自然不过的事:“点睛之处是伴奏吧。”
“你听过?”
“第一次听。”
“讲的什么?”她不懂英文。
郭尉说,“追随与永恒。”
苏颖:“哦。”
她抬眸看向车窗外,斑马线上人们行色匆匆,来往车辆穿梭不停,好像全世界都在快速移动,她却看到一幅雨雾傍晚中陋室烛光的情景,这一刻,苏颖心里静极了。
苏颖抿了下唇,翻转手腕,也握住他的。
郭尉的手温暖起来,不似刚触碰她时那样冰凉,手指也不再动,力量加重几分。
不知多久,对面红灯转绿,直到身后车辆鸣笛催促,郭尉才放开她的手。
苏颖双手回到方向盘上,一曲终了,郭尉忽然说:“他这人复杂,以后尽量少接触。”
第二天苏颖当真去了郑冉那儿,仇女士提前把钥匙给了她,她自己开的门。
郑冉正坐桌前制版,原以为昨天苏颖只是随便客气两句,哪想她真会来,以两人交情,没到如此尽心的地步,所以一时猜测她是否另有所图。
郑冉话都懒得说一句。
苏颖尴尬半晌:“你脚这样行么?”等了等,又说:“你这里有什么不方便的家务,我可以帮你做一做。”
印象里,她没对别人这么低声下气过,心中记着郭尉的话,为投其所好,大衣里面特意穿了件旗袍。七分袖短款荷叶边的款式,杏色A版,不太显腰身,外面罩一层同色系小雏菊图案的欧根纱。盘扣粒粒精巧,紧窄的领口把她脖颈衬托得更为纤长,中发将将扎起,整个人看上去清新又休闲。
郑冉瞥她一眼:“穿成这样做家务?”
苏颖:“……”
“说吧,有什么事想要我帮忙?”
苏颖心中一惊,意外于她如此剔透,忍了忍,觉得时机不对:“没有啊。”
“那行了,仇姨也不再,扮演好儿媳的机会就留到以后再用吧,我看着都累。”她垂下眼,用轮刀裁下布料:“我这里自己能行,你趁早歇了吧。”
苏颖没说话,转身就走,“砰”一声撞上房门。
她满身火气地出来,去小区对面广场坐着看鸽子,冬日暖阳照在背上,风却干冷。苏颖一时挫败,眼睛望着一处,忽然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