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渊闻言没好气地按着桃山的小脑袋,挠了挠她细软的头发:“知道了……嘿我说你,好话就不会多说几句啊?一个贴纸就把我打发了?”
于是桃山眨巴眼,从袋子里又掏出一个本子出来。
“那、那加一个问题,集?”她无辜地看他,歪着头,软软糯糯地补充,“攒了,好,好多题,不会呢。”
戚渊被桃山气笑了。“退学”这个念头,瞬间就在他脑子里格式化清空。
——退什么学?退个毛线不退了!以后还有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不好好读书这小姑娘的问题他根本就回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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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渊今天回到家心情不错,女人洗着菜,很明显地感受到儿子挺高兴的。他坐过去伸手拿了一根青菜,女人用手挡了挡,本来只是想示意儿子不用过来帮忙,这一碰却意外发现他体温过高。
女人额头贴了帖戚渊的,确定道:“你发烧了,现在赶紧进房间休息,睡一觉,醒了妈叫你吃饭。”
他妈讲话不像桃山这么慢,戚渊分辨起嘴型便有点困难,只依稀听见几个字眼,“发烧”、“休息”之类的。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好像确实有点烫,有点钝钝的偏头疼。
戚渊原本打算今天和他妈说说清楚耳朵的事情。他如果想继续读书的话,耳朵就必须去大医院看看。但是戚渊看见他妈低着头,粗糙的双手摘着菜,又想到她现下还怀着孕,心里头便有点抗拒和她说这件事。
——要不再等等?吃完饭再说吧。
难得拖延症上身的戚渊顺从地听了他妈的意见,先回房休息了。他躺在那张狭小的纸板床上时,他妈还推门进来给他带了一杯热水,不锈钢的大杯子,杯壁滚烫。
“七点半吃饭,”女人估计了一下丈夫回来的时间,对着低烧的儿子温柔地说,“你可以睡大概四十分钟,好好休息,等妈叫你。”
她离得近,气息柔和,戚渊听个七七八八。
“好,”他回答,“记得叫我。”
女人给儿子掖了掖被单,带上门回到了厨房。大概是被戚渊的好心情感染,女人切着菜时还轻轻地哼着歌,心里惦记着儿子低烧,还特意洗了一点米,煮了一小锅粥。
女人快活地忙碌着,听见外边门开的咿呀声,知道是丈夫回来了,女人立刻停下手中的活,洗净手在围裙上擦干,迎上去接过男人手里修鞋的工具放到屋角。
男人一身酒气,目光沉沉地盯着妻子弯腰,他突然开口问:“今天有去老马那吗?”
“没有啊,今天在家打扫了一下……”女人放好东西后起身,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她回了头,对上丈夫那张熟悉的、黑沉沉的脸,女人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肩膀抖了抖,剩下的话就变得细弱起来,“打扫了卫生,擦了桌子洗了衣服。”
这幅样子落到男人眼里,就变得像是女人心虚。他眼神由此越发阴沉起来。
女人稍稍蜷了肩——她太熟悉男人这种眼神了,他想打人了。
“怀了孕,不方便找他。”女人试图强调自己已经“怀孕”,用来提醒男人。
老马是负责安排一些手工活的小头头,串个珠子、缝个套或者绣个样,计件算钱。附近的家庭妇女都爱跟他领些活拿回家做,算是赚个外快。女人平时也拿,活做得又快又好。但怀孕后老马照顾她,给的活不多,但计价又高,女人受着恩惠不好意思,便没再去。
可在男人耳朵里,“怀了孕,不方便找他”这句话却分外刺耳。他立刻把这句话曲解成他听来的那些流言:她老婆跟老马好上了!以前天天找他!两个人有说有笑干了些羞死人的勾当!他老戚带了顶顶绿的帽子,还跟个傻子一样把怀了孕的老婆当宝贝!这孩子他妈不是他的种!那是老马的!
他几年前就不行了,他老婆可能怀孕吗?!骗子!都是骗子!贱女人!杂种!杀千刀的杂种!他屁个信她!
“不方便?怎么不方便?怕伤了你肚子里的杂种吗?”
男人狞笑,扯了皮带松了裤头,然后一把扯过女人的头发往后拉,在女人尖叫声中,他洪亮的嗓门格外残忍:“千人骑万人干的狗娘们,敢骗老子?嗯?”
“没有!我没有!”女人的声音尖利得像刀。
“孩子怎么来的?不就是被野男人干来的?”
男人暴虐地扯着女人的衣服,女人徒劳地挣扎着,一边护着肚子一边拼命地叫喊:“不是!是你的!真的是你的!我没骗你!别打了!孩子!”
男人酒劲上头了。他没办法控制自己,手痒,不撒气不痛快。
他暴打她、侮辱她,女人感觉到肚子坠坠地、尖锐地痛,求生欲让她在密不通风的暴打中呼喊着儿子的名字,那是她现在唯一能叫来的救星。
可是薄薄的一门之隔,低烧中的戚渊在死一般的静寂中陷入了梦魇。
梦里有一个血肉模糊的女人一直朝他伸手,她流着血泪,声音哀戚又尖利,仿若杜鹃啼血。长长的血迹从她身下蜿蜒,她拖着残破的身体,一点一点向他靠近。
他就在那沉默地看着,像是一桩枯槁的木头。
迷雾从空旷的远处大片地浮起,风呜咽着吹过,带着雾气渐渐吞噬过来,在快要模糊掉那个女人身体的时候,戚渊突然听见女人尖叫:救我!救命!
他愣了一下,想往前。
而后那女人陡然癫狂地笑起来:“你不救我!你竟然不救妈妈,也不救弟弟!”
戚渊一身汗从被单里惊醒。
梦里做了什么,醒来后便有些模糊。他坐在床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平缓了呼吸之后,他开了灯,拿过那个不锈钢大杯子喝了一口水,冰冷的,从喉咙到食管到胃,像被冰雪划过。
他看了看时间,晚八点半,他睡了足足一个半小时。
戚渊头晕脑胀,用手碰了碰额头,感觉好像更烫了。他下了床,晃了晃脑袋,头重脚轻地推开了房门,一股子烧焦的味道。他睇了一眼厨房,炉上的火还在烧着,锅里的东西大概都烧没了,铁锅都烧成了黑焦色,并产生变形。
戚渊心里头突然就有些不详的预感。
他上前几步把炉火关掉,锅里的东西已经黑成一团,戚渊勉强看出那也许是一碗粥,应该还有几片肉片,案台上切着翠绿色的小葱。
走到这里,除了冲鼻的焦糊味外,戚渊还闻到了浓浓的、重重的血腥味,在靠大门的客厅,他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
大夏天,那一瞬间戚渊手脚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你们见过这种房子吗,就是乱石堆上就孤零零一座铁皮房,前后左右都没人的。我以前住过这种。
然后存稿用完了,更新时间改为晚上10点。
另:下一章高虐预警。真的快结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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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狼藉
这个夜晚成为了戚渊一生的梦魇。
他的母亲横尸在客厅,身上盖一条紫色的被单,殷红的血液漫过粗粝的地板,从她身下开始蜿蜒。她的脸侧睡在地上,头破血流,一双黑色的瞳孔死气沉沉地盯着他房间所在的方向,伸出的手血涔涔的,手臂上都是淤青。
客厅被砸得一片狼藉,就连靠近厨房的小碗柜也未能幸免,摔出来的碗碎了一地,到处都是七零八落的碎瓷片。
戚渊脑子一片空白。
此后多少年,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总会回想起这个晚上,回想起他母亲横尸惨死的模样,回想起这一地的狼藉,回想起他打110时颤抖的手,还有窒息的无措与恐慌。
多少午夜梦回,他都在为这一晚颤栗绝望。
他狼狈地跑过满地碎片,期间绊了一脚,他摔在地上手掌按了一地碎片,割裂好几道深红色的伤口,鲜血滴答落在白色瓷片间,他没觉得疼,在电视机旁拿起固话的听筒,拨出了120。
他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他也不知道电话的那头在说些什么,少年整个手掌殷红,他攥着话筒用力到指尖绷直青筋凸起,被父亲家暴他没掉过一滴眼泪,被人围殴他也不曾哭过一声,此刻他握着话筒却像是失去所有,不可抑制地呜咽出来。
“救我妈,求求你们救我妈——”
他一个人在一片狼藉的屋里,恍若陷入一个无尽的、寂静的、沉默的、逼仄的、压抑的世界。黑暗将他吞噬,他握着话筒像是沙漠中孤立无援的脱水旅人,在无声的世界里颓然崩溃。
戚渊从记事起从未有过哪个时刻活得像个普通的孩子,可是这个时候,他只能像个孩子一样无助、狼狈、绝望地哭泣,眼泪和血都滴滴答答地打落在固话拨键上,他大概重复了五六次求求你们救我妈,才颠倒地想起来他其实需要报上地址。
他得不到任何反馈,无声把他和这个世界剥离开来,此刻他仿佛站在了世界的对立面,连求救电话都是孤独的。渺小的他站在了云天遥远的彼端,像浮游、像尘埃,徒然地和无妄的风抗衡,想要回到有声有色的人间。
经历过苦痛吗?经历过绝望吗?
戚渊坐在地上,医生当场宣布了母亲的死亡,他就在那里麻木地想。
没有,你并没有经历过什么苦痛和绝望,你不过是被生活锤进了一块小小的方方正正的砖,这块砖拿去做了坟墓或者棺材。而你的人生本就是这样。
医生是个四十多岁面相和蔼的男人,来到现场只消一眼就知道这件事情恐怕不简单,再看了一眼在一边像失了魂的小少年,医生叹了口气,粗略地查看了女人的致命伤,他打了一个110,报了凶杀案。
警方开着乌拉乌拉响的警车从镇中心使出,一路响过玉堂镇的大街小巷,流言也就此开始疯传。玉堂镇地方小,从没出过命案,这件事起初只是被好事围观的人三言两句口口相传,而后像是病毒一样疯狂扩散。
戚渊作为唯一一个目击证人,被警方带走了。他的父亲作为这个案子的嫌疑犯,还在逃逸。
有人说是儿子和父亲两个人联手把女人打死的,这个儿子前段时间还在学校差点打死人;也有人说是儿子怕自己也被父亲打,于是躲在了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被打死,是个极度懦弱的人;还有人说母亲被父亲打死了,他做儿子的一滴眼泪也没有,冷血得可怕。
而流言的中心,戚渊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后回了家,之后彻底辍了学。
迟迟才知道这件事的桃山,心态崩了。准备上四年级的她从小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小姑娘,完全想象不到失去妈妈是多么可怕、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她放了学,找到妈妈就直扑到妈妈怀里哭。
张老师一猜就猜到桃山在伤心什么。
这件事说来骇人听闻。因为上次那件事张老师和戚渊班主任就有一些来往,这次戚渊出了事,张老师第一时间便和戚渊班主任做了联系。提起这事,戚渊班主任直叹气。
“戚渊他爸爱撒酒疯,一直都有家暴,戚渊从小是被他爸打大的,这次他爸估计是打没了理智,他妈还刚怀了孕……哎这做的什么孽,他妈被打的时候,戚渊那孩子一直在房间,但是耳朵不好,半点声响都没听到。你说他该有多难受?这搁谁身上都受不了啊!我前几天去他家,他也没见我。你女儿不是和戚渊很好吗?去劝劝吧,开导开导,别真的想不开了。”
挂了电话张老师心情真的很复杂,她和戚渊的爸爸有过交际,记忆中他就是一个很暴躁的男人;戚渊总是浑身带伤,她一直以为那是戚渊在外边打架打的,从来没想过、也完全不敢想那会是他爸打的;再说起耳朵这件事,就更令人惋惜了。
戚渊这孩子太苦了,张老师真的是心肝肺都在替他疼。
“没事没事,”张老师蹲下身来,拍拍怀里小桃山的背,安慰她,“爸爸妈妈等下陪你一起去看看他,好不好?”
桃山哭得一张脸都是鼻涕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晚饭过后,爸爸妈妈提了一个保温汤盒和一袋水果,桃山特意叫妈妈挑了又大又甜的橘子,她还自己背了一个小书包,里面都是小红花和甜滋滋的糖果。
余教授出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小桃山递了一个小本子,桃山还不解地看了爸爸一眼。
“你小哥哥他可能听不见,”余教授温和地说,“桃桃如果有什么话想对你的小哥哥说的话,可以写在本子上。”
提到这个,桃山又忍不住哭了。
她的小哥哥那么好那么好,怎么会这么让人心疼啊?
余教授看着小女儿又开始大眼睛包泪,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能哭哦,在小哥哥面前要笑着的,他肯定喜欢你笑。”
桃山就不哭了,牵着妈妈的手乖乖地给爸爸妈妈带路。
夏天的晚风燥热,日长夜短,六点半天还很亮,那座铁皮房依旧孤零零地伫立在乱石堆上,桃山一路都在和爸爸妈妈说着平时与戚渊的点点滴滴,张老师越发觉得这个大家都认为很坏的孩子心地其实也很善良,只是从小的家庭环境和教育让他对于接受善意和表达善意这一方面特别陌生和别扭。
这个孩子被毁得很可惜。
“学校里,好多、好多人乱说,说哥哥,是大坏、大坏蛋,”桃山气呼呼地说,“说了,说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
“这世界上的人总喜欢去听自己想听的,也喜欢用恶意揣测别人,”余教授看着气呼呼的小桃山莞尔,“桃桃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姑娘,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智慧去思考,我的桃桃一直很棒。”
“我的,爸爸妈妈,也、也很棒,”桃山说完低着头,有些低落,“如果,小哥哥的,爸爸妈妈,也能、能这么,棒,就好了。”
张老师笑了笑:“会的,他以后也会有新的生活。”毕竟戚渊还未成年,警方和其他救助部门已经在联系戚渊远方的亲戚商量收养的事情。
到了戚渊家,余教授去敲门,戚渊果然没开。
桃山皱了皱眉头,忽然想到什么,然后拍了拍手,“小哥哥,听、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