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回忆胡乱穿插,脚下的油门也松了不少。
直到下一个路口彻底穿出居民区前,时柠猛得踩了一脚油门,堪堪在路口停稳。
中年女人手里抱着个小女孩儿,笑得一脸褶皱朝她招手。
也是,她这几年也没换过车。祖母绿的小mini,在路上也不算大众车,被认出来不难。
时柠按下车窗,扯了下嘴角打招呼:“阿姨,这么巧。”
声音很淡,少了以往的热络。
“是呀,阿姨不是住在这吗。你看看这两年也很少看到你,远远一看这车,我就猜会不会是你哦。果然是的。”
“嗯,我正好路过。”
“既然都到楼下了,要不要上去坐坐啊?”中年女人抱着手里的小孩晃了晃,教着小孩喊,“囡你来讲,叫姐姐到我们家玩,好不好呀?”
“姐姐,玩。”小孩奶着声音鹦鹉学舌。
时柠善意回绝:“不了,我还有点事到市里,就不耽搁了。”
中年女人不罢休,余出一只手把在车框上,一副假热情的样子,实际是让时柠担心忽然启动蹭到她,这下寸步难行。
“阿姨,我真有别的事。我知道你找我是因为云欣悦的事,但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而且就算同在行业内,我从来没想过刻意打压她。倒是她,时不时地戳一下子我心窝子,你不觉得我没主动出手已经很客气了吗?”
“你们以前还是朋友……”
时柠绝不接受任何道德绑架,这会儿语气已经很冷了:“您也说了是以前。我有急事就不陪聊了。”
“你听我说,小云她的店最近不太好,我听她意思年后好像要关门了,你如果可以帮一把的话……就当看在阿姨的面子上,行吗?”
“行嘛。”小女孩儿在手里学着妈妈的腔调模仿道。
“我和云欣悦是好多年的朋友,她以前也算我半个徒弟。”时柠按下心头火,一字一顿慢慢说道:“不管看在她的面子还是我们俩曾经的情谊上——”
她换气的这一下,中年女人以为她松了口,嘴角往上拉了一下,还没做出的笑容随着下一句出现就僵在了原地。
“这等难以割舍的感情,我都没能接受得了她过去种种作为,看您的面子?您有什么面子?我是吃您家大米了还是喝您家自来水了?逢年过节上您家我哪回不提着两大箱水果来,就这还想道德绑架我?至于吗?”
心里想什么,嘴上脱口而出什么。
时柠赶在年前把心里的不快吐了个干净,顿时神清气爽。
“您还不放手?有时间在这劝我收手,不如让您女儿自己不要作,好好做生意不说能暴富吧也能勉强养家糊口,成天跟着网红直播搞什么幺蛾子,没这个底气还想玩资本?疯了吧?”
时柠眼睁睁看着女人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扒拉在车框上的手指气得发颤,提前预警道:“您可别倒,我这儿全程记录仪都记着呢,车也熄着火,一下都碰不着您。再科普一下,现在碰瓷可是要去公安局记录的,有案底,情节严重说不定还拘留个三五六天……”
当然,后面是她临时瞎编吓唬人的。
中年女人气上头了,抱小孩的手不知不觉越箍越紧,小女孩儿被勒得难受哇一声拉开嗓子哭了起来。
她只得放开车框哄小孩,嘴上不干不净地指桑骂槐:“小细婊,贱,人的命小姐的身子,我碰着你了吗?哭哭哭就知道哭,让你说两句话也不会说,没用的细东西。”
时柠连车窗都没按上去,直接发动汽车一脚油门从骂骂咧咧中呼啸而过。
素质感人。她轻嘲。
车子开出一段路,她还没压下火来。平时和人拌嘴吵架要是输了事后一定会痛定思痛安排好措辞重新大战一场的时选手,这次就算吵赢了也觉得不够败火。
她想了想,找了个地方把车停到路边,打开手机放出长期存在于黑名单里的那个头像。
【云欣悦】
对方很快回复:【……姐?】
【不是你姐,我们差不了几个月,也当不了你师父。我们之前所有该有的关系都已经断在你自立门户且偷拿着我的配方出去的那一刻了。我从来不反对你自己开店,但希望你用自己真实实力。开业时没来得及祝你开业大吉,那现在真心实意补你一句关门大吉。最后告诫一句,人不要有太多凌驾于自己能力以上的野心,勿念。所有辱骂诅咒全部反弹。】
一口气发完一通,时柠迅速再次把人拉黑。
她重新启动车子,一边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一边回味刚才发出去的一大段内容,觉得亮点都在最后一句反弹上。
不愧是我,她缓过神来由衷地夸了自己一句。
路上多了这么一个插曲,到沈元白工作室的时候比约定还要晚一点。工作室正常班点的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不过常恺还在,留了会议室一盏白炽灯。
时柠敲了敲会议室的玻璃门以示自己到了:“抱歉啊,路上碰到点事。”
“没事儿,姐姐你坐。”常恺拉开她这面椅子才回到对面坐下,“那我就直说了。白天约了吴景见面,确实觉得他不太对劲,不管是身体状况还是整个人的精神状态。我感觉他有点紧张。”
“紧张?”
“对,他以前从来不这样,就挺自信一个人。这回见他忽然觉得他精神状态很紧绷,有点草木皆兵那种感觉。一会儿觉得有狗仔跟他,一会又说是盛今的人在找他。是挺不对劲的……我们这行高压不说,平时还得承受很多舆论压力,你说他会不会是精神方面……”
常恺没继续往下说,时柠听懂了。
“我对他也就是两期节目的了解。你作为朋友应该判断更准确一点。那你知道他有看过医生吗?”
“不像看过。我中间提过两次说要不要多休息适当调整一下,他就变得特别暴躁,问我知道什么。我……要是知道,我还问他个仙人板板啊。我看他精神压力是挺大的,看在同校一场的情谊上,我过年还是多喊他出来吃吃饭聊聊人生吧。”
和常恺这小孩熟悉了才发现他说话做事挺淳朴的,不知道是一出学校就进的沈元白工作室给他保护得好还是怎么回事儿,对时柠卸下心防之后,连说话都不再瞎拧巴瞎讲究了。
“对了,姐姐你想见他吗?”
时柠唔了一声疑惑道:“见他?现在?”
“对啊,他应该还在我车里。车在地下车库。”
“……?”
这是什么神展开,时柠顿了一下,“你跟人家谈完心事,还把人顺路给带回来了?带回来也就算了,你还把人关车里?你这是非法拘,禁吧?”
“非什么法啊,我俩聊完我说回工作室,他说晚上在附近有个公司安排的饭局,必须得去。我就顺路把他带过来了,后来他在后座上睡着,我下车的时候就没叫醒他。如果还在睡的话……”
“……你真棒。”
时柠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起身就往外走,走一半顿住,扭头看常恺,“是还要邀请你跟上吗?”
“哦哦哦,来了来了。”
两人搭上电梯到地下一层,电梯门一开,迎面就撞上了沈元白一行人。
一看搭配的阵容,沈元白就反应过来时柠是来帮他演常恺的,但常恺不知情,生生往后退了一大步:“哥,我和姐姐就是凑巧……搭了同一部电梯。啊,就是那什么,人生何处不相逢。是吧,姐姐?”
“是呢。”时柠配合演完,觑了一眼准备好看戏的沈元白,“吴景在他车里,要不要去看看?”
沈元白给阿巡和王开复递了个先上去的眼神,从容跟上:“去。”
留下一脸莫名的常恺:“……”
他小跑两步跟上前面俩人的步伐:“哥,你知道吴景什么事?”
“不知道啊,他怎么了?”沈元白脚步未停,装得十分像,“我过去打个招呼,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哦哦,没有没有。我随口那么一问。那你看到姐姐在工作室,你也不惊讶吗?”
“惊讶?为什么要惊讶?我女朋友出现在我工作室,除了等我还能干吗?”
“……”
行吧,哥能这么想最好了,省得他解释。
常恺松了口气,快走两步趴到自己保姆车的车门上,解锁了指纹。
车门嘀一声缓缓拉开,露出一双随意撑开的长腿,再往上是仰躺在座椅上压着帽檐的男人。
常恺耸肩:“喏,果然还睡着。要叫他吗?”
“不用。”沈元白和时柠异口同声道。
两道声音一齐消失的同时,躺在车里的男人伸了下手脚,缓缓转醒。目光在车外围着的三人面前一一转过,睡意还未过去,他哑着嗓子开口:“元白哥?阿恺师兄?还有……时老师?”
“你们怎么在这?”
“常恺说你来我们工作室玩会儿,怎么在地库睡着了?”沈元白与他同时出声,暂且做了回答。
对他突然发出的邀请,吴景表情都凝固了,他下意识抬腕看了下表:“今天不行,我……还有事。”
“都到楼下了,不喝杯茶吗?”
沈元白话音刚落,时柠也跟上他的节奏:“对了,还有一批没发出去的新年礼盒在楼上。吴老师不是在这么,直接送到他手里不就行了?”
“还是你想得周到。”
俩人俨然一副夫唱妇随的样子,连常恺都觉得挑不出一丝违和感来,好像吴景出现在这儿不是因为不小心在他车里睡着,而是确实是特意过来拿一趟新年礼盒一样。
吴景拢紧眉峰,又看了一眼表:“来不及了,不可以迟到。”
“什么不能迟到?”常恺疑惑,“是你说的饭局吗?电梯上下拿一趟很快的,耽误不了两分钟。你要是赶时间,要不我打电话让巡哥送下来吧。”
“都说了来不及了!”吴景在反复看手表间终于按捺不住情绪开始暴躁,连看向其他人的眼神都显得阴气沉沉,“我叫我助理来接,你们都不要烦我。”
他低头抖着手指盲按了几个键,很快把手机塞回兜里摸着车门框跳了下来,脚步凌乱反复,显得格外失常。
“吴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沈元白目不转睛观察了一会儿,脸色比起平时来沉静不少,此时俩男人在车前对峙着,他一步不让挡在吴景面前,再度开口:“你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无条件帮你。”
“什么无条件,都他妈是有条件的,别以为你可以骗的了我。”吴景红着眼猛得拉高声线,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对面,“要不是你出走盛今,不会这样。怪你,都是你的错,你的错,你不要装什么好人。你的错……错……是你的……”
上一秒还是凶神恶煞的语气,到了句末就成了独自喃喃。
翻来覆去,反复呢喃。
时柠也看出了不对劲,下意识抬手去拉沈元白:“你当心。”
很轻的一句关心,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就成了触发最后导火线的关键。
“哦,当心?当心什么?知道我不正常了?知道我有问题就想离我远点?呵呵,你们都一样……别怕啊,我不会做什么的,我想和你一起死啊……”
吴景边说边笑,仿佛讨论的不是生死而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嘴角的笑容变得肆意变得狰狞。
砰一声,他突然从急躁来回踱步的动作里迅速变化,借着沈元白和他的距离优势,在众人猝不及防间一个用力把沈元白狠狠压在了车厢上。
那一声碰撞,是沈元白后背和车厢相撞发出的闷声。
沈元白自己也没想到吴景会忽然发难,在撞上的一瞬间下意识拉了下门框,才没让自己实打实整个人撞上去。
他拧了下眉,在常恺冲上来拉住吴景的同时,一个反身把吴景两手剪在身后压回了车内。
“嘶——力气还挺大。”
“哥,你怎么样?他怎么回事儿?这什么情况?”常恺有些凌乱。
时柠也没不知道吴景突然发什么疯,心急火燎捋着沈元白的脊背一下一下轻轻揉捏:“怎么了就,撞得疼不疼?”
“还行。”沈元白把人往车厢深处按住,示意常恺:“关门,有别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