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杜瞳的生父杜成伟生前一直在制毒,杜成伟还有慢性肾衰竭,需要祝盛西捐肾出来,那么阮正新所谓的她曾救了祝盛西一命,肯定指的就是这件事。
可是杜成伟到底为什么炸死,而不是死于肾衰竭,这里面的内情恐怕萧绎琛也应该是知道的。
思及此,顾瑶皱起眉头,盯着路面,忽而又想到,她在那个时期好像还叫“萧零”,最起码杜瞳的日记里一直叫她“零零姐”。
也就是说,在她救祝盛西之前,她还没有改名,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没有承认顾承文?
那么后来又为什么认了?
因为祝盛西,因为徐烁,或是徐海震?
这里面的疑点实在太多,但是无论是多么扑朔迷离的疑团,它们都有个共同点——就是她顾瑶,一直都是当事人。
那么,她只要把自己当做中心点,以这个点往外发散线索,再顺着线索一条条捋清楚,脉络就容易梳理得多。
当然,还有个关键的线索,那组数字是她和萧绎琛之间的暗号,而她为了保险起见将这组暗号交给顾竑保管。
这就意味着,她在三年前就怕出什么意外,所以要给顾竑留个后路,而这条后路,或者说帮她隐藏秘密的人,就是萧绎琛。
萧绎琛就是她最信任的人,即便坐牢了,即便他曾拒绝她去探视……
而这组数字就是打开所有机关的钥匙。
不到一点,顾瑶就来到了男子监狱,和前几次一样,先见过李方达,签了探视重刑犯的协议,随即在李方达的安排下先一步等在探监室。
只是这一次,李方达并没有先行离开,临走前他还特意嘱咐说“对了,萧绎琛这个犯人在我们这里有些特殊,他平日里脾气都还算不错,不过个别情况也会喜怒无常。”
顾瑶一怔,问“喜怒无常?”
李方达说“前两年他的律师前来探视过,可能在对话的时候用词不当,双方冲撞了几句,等狱警赶来的时候,那律师已经躺在地上厥过去了。”
厥过去了?
“萧绎琛攻击了那位律师?”
“监控里拍的角度不够准确,但大概能判断是萧绎琛按了那个律师几个穴位。好在人没事,送到医院后缓过来了,不过从那以后,我们就非常关注萧绎琛的言行,尤其是他的探视名单,一定严加过滤。尤其是今年有另外一个律师来探视过,我们也嘱咐了同样的话。”
另外一个律师?
哦,是徐烁。
“然后呢?”顾瑶问。
“幸好无事发生。”李方达说“不过这次是萧绎琛第一次接受我们狱方安排的心理咨询,我们也很重视,不求能达到什么程度的心理治疗的效果,只要相安无事就好,尤其是有的犯人对心理咨询是有抵触心理的,我们也不希望引起他们的过激反应。”
李方达嘱咐完就离开了探监室,顾瑶一个人坐在屋里等了片刻,安静的整理着脑海中的思路,直到门外响起细微的响动。
探监室的门开了。
顾瑶下意识坐直身体,侧头看去。
立在门口的是一个身材偏瘦,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的中年男人。
他身着狱服,没有驼背,腰板笔直,人看上去很精神,尤其是那双眼睛,没有一丝一毫的浑浊,不仅精明,而且锐利,似乎很轻易就可以看透人心。
他的头发梳的很整齐,甚至可以说是一丝不苟,唇边有着淡淡的微笑,那笑容也令原本走向严肃的皱纹显得柔和许多。
这个男人就是萧绎琛。
他和那张老照片里的他有很大出入,二十多年的变化原来可以让一个人改变这么大,唯一没变的恐怕就是那身上的书卷气。
只不过照片里的青年,是斯文的,内敛的,如今的萧绎琛,却是深沉的,锐利的。
顾瑶不自觉的站起身,紧紧盯着他。
她抿着嘴唇,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只是打量着这个曾被她称作父亲的男人,试图记住他脸上每一个表情。
她的心情也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变得尤其复杂,很多她不熟悉的情绪涌了上来,有喜悦,有惊讶,甚至还有一点愤怒,融合在一起,五味杂陈。
在顾瑶的注视下,萧绎琛动作轻缓的坐到桌子对面。
顾瑶也跟着落座,然后,边听他说“看来你还没恢复记忆。”
就这一句话,顾瑶就意识到,她这个父亲有多聪明。
顾瑶也没有丝毫慌乱,更不打算掩饰,只是坦白道“所以,我现在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你。”
萧绎琛笑了“你可以先叫我萧先生。”
“好,萧先生。”顾瑶也跟着一笑,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在我现有的记忆里,你我是第一次正式见面——我叫顾瑶,我的父亲是顾承文,母亲是李慧茹,前男友祝盛西,现男友徐烁,我还有一个弟弟叫顾竑。一年前,我出过一次车祸,撞我的人是柳玲玉,一年后,我慢慢想起一些事,也因为和徐烁的接触了解到十年前的一些旧案,比如,我曾经叫萧零,我那时候的父亲是萧绎琛,十年前我改名为顾瑶,因为我母亲又一次嫁给顾承文。而顾承文,似乎和徐烁父亲徐海震的死有直接关系。我很早就想过来见你,但是你拒绝了我,却见徐烁放在探访名单里,直到我找到了四个数字,你才同意见我。哦,还有,你有个徒弟叫程维,他给我看过一张照片,是你和顾承文、徐海震的合照,这照片也恰恰说明了你们的关系。”
顾瑶的语速不紧不慢,她说话的同时也在观察着萧绎琛的表情,直到撂下这番话,她微微一顿,又道“这是我现在知道的大概情况,我相信接下来我还会想起更多,可我等不及了,我希望从你这里尽快找到答案。”
顾瑶话落,探监室里陷入一片静默。
萧绎琛没有立刻接话,却一直望着顾瑶,笑容也越来越深,他眼睛里有着欣赏,有着喜悦,也有一些复杂的顾瑶读不懂的东西。
直到萧绎琛低声说道“你和以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过。”
以前?
顾瑶吸了口气,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在梦境里出现过的场景,那时候她还只有七岁,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拿着座机电话打给萧绎琛。
萧绎琛在电话里的语气无比温柔,那是一个慈父的口吻。
顾瑶说“我想起的事情里,其中就包括我的童年,你在医院里值班,要赶手术,还要看大病历,我一个人在家里很害怕,但我很依赖你……在那段记忆里,没有李慧茹。”
萧绎琛的表情一瞬间有些怔忪,也有些恍惚,然后他又是一笑,透着一点讽刺“人类的情感真是奇妙,你都失忆了,你母亲花了一年的时间,竟然还是没有让你喜欢她,你对她似乎还很陌生,还有些不满。”
“有的人就算花一辈子的时间去相处,也不会互相喜欢。” 顾瑶轻声道。
这话是说给萧绎琛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要不是眼下这样直接表达出来,她都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原来一直都在这样想。
一声冷笑,顾瑶问道“你呢,在这里过得好么?”
“还不错,监狱里看着小,其实很大,这里的人来自五湖四海,要想了解外面的事也很容易,而且医疗条件有限,有些狱友有急病,我还能帮着看看,对我减刑有帮助。”萧绎琛很是轻描淡写。
顾瑶挑了挑眉,忽然问“你为什么进来?”
“造假药。”
“判了多少年?”
“七年,现在还有两年。”
“你是被冤枉的?”
“不是,我的确有造假药。”
顾瑶暗暗吸了口气,有些紧迫盯人“有人因此死了?”
“那倒没有。”萧绎琛说“还来不及发展到那一步。”
“除此以外呢,你有没有害死过人?”
萧绎琛倏地沉默了,连眼神也变得深沉起来。
顾瑶几乎屏住了呼吸“你这双手是拿手术刀的手,给人做手术是为了救人,它也可以是双刃剑。”
顾瑶没有太过直接,毕竟这是在监狱里,有监控在。
一秒的沉默。
萧绎琛开口了“有。”
顾瑶只觉得有口气一直涌到了她的嗓子眼,顶在那里出不来声。
直到萧绎琛加强语气道“我害过人,用我的手术刀,十三条人命。如果你想知道都是谁,我可以把名单给你。”
顾瑶眼前一阵发黑,仿佛有道力量勒住了她的喉咙。
第1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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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害过人, 用我的手术刀, 十三条人命。
顾瑶眼前一阵黑, 她飞快地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的是那些被摘掉器官的孤儿,还有那些得到器官移植, 至今仍活得好好的有钱人。
有人说, 在疾病面前人人平等,人没有钱不是罪。
不, 在大多数情况下,在江城这个地方, 穷就是一种罪, 穷就会散发恶臭,就会任人鱼肉, 你穷但你健康, 这就是你的原罪。
顾瑶吸了口气,缓慢地睁开眼,情绪已经控制住了。
然后,她看向对面目光深沉的萧绎琛,接着问“你用这十三条人命,换来了另外十三个人的生存机会?”
萧绎琛轻轻摇了下头“手术成功, 也要看病人自身的素质,这里面有并发症的, 也有排异反应的, 五年之内存活率相对较高, 五年之后会越来越低,有人就只活了五年。”
到底不是自己的器官,就算花钱买来了,也不可能让你用一辈子。
顾瑶又问“那么,你是自愿的,还是被逼的?”
“都不是。”萧绎琛说“起初,我没过问过那些器官是哪里来的,按照正常程序,要么就是亲属,要么就是死刑犯。后来才知道,那些都是从活人身上取下来的。”
顾瑶倒吸了口凉气,脑子里嗡嗡的“你是因为徐烁也成了来源之一,才发现的?”
“不,比那更早。后来见到他出现在医院,我很诧异。”
“既然你发现了问题,为什么后来不收手?是不是上了贼船就很难下来了,还是有人在强迫你,威胁你?”顾瑶忽然问。
萧绎琛说“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顾瑶追问“那另外一部分呢?”
萧绎琛安静了几秒,随即身体前倾,将双手放在桌面,神情也出现了一瞬间的微妙“当一个刚从活人身上取下来的器官摆在你面前,你根本别无选择,如果你不把它移植给另一个人,这两个人都会死,那个器官也会浪费。”
说到这里,萧绎琛忽然笑了一下,那笑容称不上喜悦,仿佛只是做一个微笑的动作,带着一点自嘲,和一点与我无关的倨傲“还有,有一段时间,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医术到底能到什么地步,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一次移植,能不能破记录,能不能做到完美,跟时间赛跑,战胜它,战胜我自己。”
顾瑶盯着萧绎琛,半晌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评价,也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评价,她既没有站在那样的立场左右为难过,也不明白一个外科天才用自己的手术刀创造奇迹所带来的满足感,那大约是一种上瘾的感觉吧?
然后,顾瑶就想到自己,她对犯罪心理学也是沉迷的,甚至可以说是欲罢不能,每次身陷一个案子都会难以自拔,就算她一直有偏头疼的毛病,睡眠不足用脑过度就会犯,她也无法让自己停下来。
思及此,顾瑶仿佛有点明白萧绎琛了。
她和他真的很像,他们是同一类人,沉迷于自己的领域,在一个纵面泥足深陷,根本无法满足于普通生活。
这样的人,通常不是天才,就会是疯子。
顾瑶深吸一口气,轻声问“一年前我出过一场车祸,所有人都以为我会死,但我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