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蝴蝶翅膀薄如娟纸,焕发出蓝紫色金属光泽,艳丽,迷幻。
金带喙凤蝶属于珍稀蝶类物种,被列入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师傅交到徐百忧手中时,明确告知,这只蝶来自私人藏家,委托制作成标本,以供其收藏。
因国家尚未出台相关法规,私人收藏濒危野生动物制品需经过层层审批,手续繁冗,难免滋生灰色地带。
行内人心照不宣,面对不菲的委托制作费,徐百忧自然不会多嘴过问。
比起哺乳类动物,蝴蝶标本的制作相对简单,工作间就可以完成所有工序。
选取适当大小的虫针,铺好展翅板,徐百忧一点点做着细微调整,尽可能还原蝴蝶生前的自然形态。
工作心无旁骛,全然忘记家里还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
胡云旗被晾在客厅,闲得发慌也没走,窝沙发里刷会儿手机,又爬起来盯着没有电视的电视墙发呆。
和徐百忧认识小十年,胡云旗有时候觉得,他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胡云旗出身杏林世家,遗传基因稀释到第三代,他在校成绩不好不坏。比起啃大部头医药典籍,胡云旗更热衷于吃喝玩乐。
医科大开学第一天,颜狗胡云旗就看上了新生徐百忧。
追了小半个月,宣告放弃。
徐百忧漂亮,骨相皮相皆优。
有几分神似八零年代知名港星张敏,最鼎盛时期的美,同样大气的五官,但气质更冷艳。
胡云旗起初以为她是个冰美人,接触段日子,才发现她其实是位木头美人。
约她吃饭看电影去练歌房,她配合度很高绝少拒绝。但也仅止于配合,很难在她脸上看到热情与活力。同学朋友聚会,有的聊就聊,没的聊就冷场,全聊死了,她照旧安之若素。
神经不敏感,说她迟钝吧,成绩却拔尖。
学医五年,第一名的位置从未旁落,徐百忧是胡教授的得意门生。胡教授不但有意将她吸纳进胡氏私立医院,而且也有意撮合她和儿子胡云旗。
胡云旗是整条街最叛逆的仔,胡教授喜欢的,他偏不喜欢,对徐百忧仅存的好感,也因此荡然无存。余下的大学生活,两个人几乎再没有交集。
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关系转折,发生在工作以后。
身披绩点4.0的傲人成绩,徐百忧并没有像大众所期望的那样,进入胡氏私立医院,走上外科医生的道路。而是不声不响应聘进了自然博物馆,从头开始拜师学艺,当起了标本制作师。
其中原因,无人知晓。
一颗好苗子就此陨落,胡教授惋惜非常,在儿子耳边念叨了大半年。念叨到胡云旗耳朵长茧,开始对徐百忧刮目相看,单方面决定和她做朋友。
软磨硬泡也好,死缠烂打也罢,总之到目前为止,胡云旗已经站稳了徐百忧唯一异性朋友的脚跟。
也只有他敢当面开徐百忧的玩笑,挺漂亮一姑娘天天围着动物尸体转,越活越阴森。
何止阴森,还孤僻。
徐百忧不看电视,不上网,不过夜生活。
平时两点一线,周末居家,最大的业余爱好是拼拼图。
别的年轻女孩随身携带口红香氛,徐百忧包里则放着一件智力玩具——数字华容道。
而现在的胡云旗,除了偶尔放飞,俨然已是位白袍精英。跳出家族光环另起炉灶,连开三家连锁口腔诊所。
他是真的忙,今天不请而来也是真的有事,没想明白怎么开口。
左等右等,徐百忧工作间的门始终紧闭,胡云旗一拍大腿站起身。
算了,不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出场的不是男主。
第2章 第二朵花
接下来的两天,徐百忧连轴转,天天加班到十一二点。
博物馆收到一头因突发心脏病死亡的亚洲象。由于死亡时间过长,运输过程保存不当,尸体腐烂发臭,表皮出现不同程度的脱落,须紧急处理。
徐百忧跟着师傅师兄一扎头扎进标本工场,从早忙到晚不见天日。
期间小姨力荐的优质男发来微信,她也没时间看。
近年来,政府加强对野生动物的保护,自然博物馆的标本业务已从制作转向养护。
难得有机会参与制作大型兽类标本,人人都很兴奋。
周三干脆加了个通宵,忙至清晨六点暂时告一段落。员工食堂还没开,几个人聚在门口聊天。
李政一屁股坐进台阶,抖出烟盒里最后两根烟,一根叼嘴里,一根散给旁边人。
熊定方没接,弓着腰翘着小指往台阶上铺纸巾。
“娘们儿。”李政嫌弃的不行,揉成团的烟盒没地儿扔捏在手里,着急点火,烟也不散了揣回兜。
熊定方忙活完坐定,发现没烟,朝李政咧嘴笑笑。
尽管不耐烦,李政还是把烟给他,帮他点上,自己舒舒坦坦吐出一口烟气。
“二师兄,你知不知道大师兄为什么请假?”熊定方问。
“我哪儿知道,好像家里有什么急事。”李政半眯着眼睛享受吞云吐雾,不满抱怨,“人手不够还一连请假几天,谁知道是不是真有急事。”
“小师妹,你知道吗?”熊定方将信将疑,又问徐百忧。
徐百忧坐离他们不远,托着下颌眼神有点空。
像是累了,她缓缓摇头。
忽然想起几天前优质男的微信,点开看,笑脸加一句自我介绍:【徐百忧你好,我是高孟阳。】
她回了个同样的笑脸,没打字,电话响了。
是师傅。
听完电话,徐百忧和两位师兄道别,独自离开。
李政捅熊定方的胳膊,纳闷道:“你说小师妹长这么漂亮,咋不谈恋爱呢。”
小师妹是公认的大美女,宣传口几次邀请她做博物馆形象大使,都被她婉言拒绝。
美女肯定不缺追求者,熊定方想当然道:“眼界高,一般人看不上吧。”
望着徐百忧远去的背影,李政低低嘟囔句话。
熊定方没听清,看他像算计什么的模样,小心试探,“二师兄,你想追小师妹?”
李政咂嘴,“我哪儿敢追,小师妹可是个狠人。”
“狠?”熊定方没看出来,“小师妹只是话少点,不太爱笑,哪里狠?”
李政立目,仗着师兄身份,重重敲打白面书生一样的师弟,“狠在比你像个爷们儿!”
*
十五分钟的车程,徐百忧到家刚七点。
长期身处于动物尸体和化学药剂之中,不管下班多晚,人多累,徐百忧已经养成回家先洗澡的习惯。
就连洗手也必须使用强碱皂,才能有效清除异味。
时间长了,手部皮肤干燥,脱皮严重。
胡云旗送了她不少大牌护手霜,她总想不起来用,放到过期。
洗完澡,将着冰箱里现成的食材做顿早餐,徐百忧没吃多少,回房睡觉。
卧室也拉着厚重的遮光帘,徐百忧觉轻,一点光一点声就容易醒。
睡下没不多时,被电话吵醒,宠物蛇主人约中午交货。
接完电话睡意全消,徐百忧照例去工作间检查蝴蝶标本的干燥情况,然后坐进客厅拼拼图。
徐百忧从不将完成的拼图装裱上墙,总是每拼完一副,就打散装回盒子。再拆一盒新的,重新开始。循环往复,客厅墙角大大小小的拼图盒子已堆得齐人高。
看似乐此不疲,又好像在进行一种自我训练,类似苦行僧的清修。
时间一晃而过到中午,剩余的早餐用以果腹,徐百忧简单休整,出门交货。
九月的天气,变化无常。
午后一扫阴霾放晴,清空蓝的令人心悸。
车子驶出地库,善变的宠物蛇主人发来一条短信,再度爽约。
眼尾余光掠过副驾驶位的牛皮纸盒,徐百忧回了个“好”字,调转车头,直接开往三医院。
大师兄孙学的母亲突发脑溢血住院,女孩子心细,师傅派徐百忧去医院探病,有需要可以搭把手。
老人家病情严重,徐百忧在ICU病房外见到大师兄。不知撑了多少个通宵,口罩后的一双眼睛,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眼底淤青横亘。
也许太过劳累,他摘掉口罩,对徐百忧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徐百忧陪他坐进走廊的排椅,四周很安静,只隐约传来生命体征监控仪器的滴滴声。
单调,规律,证明人还活着。
“三天抢救了三次,连告三次病危。”良久,孙学缓缓开口,喉音滞重。
徐百忧不太会安慰人,走去饮水机接了杯温水,递给孙学。
“谢谢。”孙学不记得上次喝水是什么时候,一口喝尽,嗓子的干涸稍微得以缓解,“我不敢走,怕错过我妈最后一面。”
“嫂子呢?”徐百忧轻声问。
“带孩子回娘家了。嫌我……”一地鸡毛的琐碎实在不适合向单身的小师妹倾诉,孙学自行掐断话音。
他扯动嘴角,没笑出来,捏扁了手中的纸杯。
徐百忧像在思索什么,沉默一阵后起身离开,没多久回到原位。
她对孙学说:“大师兄,我问过值班护士,你母亲的情况暂时稳定。回家吃点东西睡一觉,我帮你守着,你后半夜再来。你放心,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孙学知道小师妹以前学医,简单几句话,格外具有说服力。
身心已经濒临极限,他感激一笑,“好,麻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