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徐百忧思考的时候,颈部的触感突然消失了,后方响起扳动车门锁的声音。
推测后面的男人打算独自下车硬碰硬,她想也没想,摁下中控锁。然后急打方向盘提速超越别克车,再看准时机变道,把车子硬塞进了一辆载重大货车的前面。
尽管车速再度慢下来,但有大货车做屏障,她已经成功甩掉了好几个人。
紧盯前方十字路口的信号灯,徐百忧问:“帮我看看有几个人追上来了。”
片刻,“两个。”
“在什么位置?”
“你的左后方。”
两个……
左后方……
大脑高速运转,徐百忧的余光瞥向副驾驶位……
能否成功逃脱,只能赌一把。
轿车外,两只杀红眼的疯狗一前一后穷追不舍。
前面的小个子已经很接近车头,破口大骂着掷出铁棍。砸中驾驶位的车窗,咣当一声刺耳巨响。这时,车窗玻璃忽然应声缓缓降下。小个子愣了愣,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就看见一条长长的黑影从车窗里扔出来,直扑他门面。
下意识的反应伸手接住。
待看清是一条利齿毕露的蟒蛇,再对上一双冒着凶光的墨黑蛇眼,小个子吓得屁滚尿流,大头朝下栽倒在地。紧跟其后的另一人躲避不及,径直撞上去,重重扑倒在前者身上。
两个人叠罗汉似的滚作一团。
抓住绿灯闪烁的最后时刻,黑色轿车冲过路口,平稳驶上畅通无阻的主干道。
成功了!
徐百忧在心里大喊,但她还没有摆脱危险,不可以松懈。
暗暗深呼吸一口气,徐百忧镇定地问:“怎么走?”
“前面第三个红绿灯左转……进辅道,看见工行的牌子转进去……前面巷子右转……靠右直行,不要减速……”
徐百忧一一照办。
听得出他很熟悉路况,每一条导向指令都下达地果断快速。徐百忧同时察觉到他的声音在变轻,车厢里弥漫的铁锈味也越发浓郁。
他正在失血。
如果这个时候奋起反抗,会不会成功?如果乖乖听他的话,他会不会放了自己?
“停车。”
徐百忧来不及做出选择,右脚已经惯性使然踩住了刹车。
这是一条僻静无人的巷弄,深幽逼仄地夹在两栋大楼之间。
一面高墙堵死前路,仅有的光源来自一盏忽闪忽灭的路灯。
逃出生天不易,倒是很适合杀人灭口。
车子没有熄火,仪表盘冷光幽幽,车厢内一片死寂。
徐百忧不想挑战人性去求他,念在自己帮他摆脱追打的份上,放她一命。
她稳稳坐着,目不斜视,一瞬不瞬盯住前方墙角打翻的垃圾桶。一只手慢慢摸向控制台,嗒的一声轻响,中控锁弹开。
用意,不言而明。
再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寂,漫长过世纪。
“谢谢。”
关门声响起,徐百忧的心脏不可遏制地猛震。
余光掠过车外后视镜,那个是高大的男人,佝偻着背,右手捂在侧腰,脚步拖沓走得很慢。
等人走远,徐百忧迅速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顶灯,转过身看向后排座位。
如她所料,正后方的座位下方有一摊血迹,呈暗红色。
血迹旁边躺着一把十字改锥——不久前,它还深深抵在徐百忧的颈动脉上。
徐百忧捡起改锥紧紧攥在手心,又转回前方静静坐着,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曾经是一名优秀的医学生。从入学的第一天起,“救死扶伤”四个字就被深深印刻在她心底,尽管她没有做过一天真正的外科医生。
徐百忧记得,胡教授在课堂上,问过一个极端情况下的问题——
两个重伤病患,一个是杀人犯,一个是警察。
抢救及时的话,前者的幸存率高于后者。
如果只能救一个,你会怎样选择?
如果他刚刚以你的生命相要挟,现在你会对他的伤势置之不理吗?
第4章 第四朵花
“等等。”
徐百忧加快脚步,左手反扣在身后,停在离男人半米远的地方。
贺关身形一顿,几秒钟的静止后,缓缓转过身。
他站在巷子与马路的交叉处,一束稠黄色的街灯斜斜照落下来,使得徐百忧终于可以看清他的面貌。
眼睛是标本制作的重中之重,如何让一双冷冰冰的玻璃义眼,复活出动物的灵动神采,完全取决于标本师的技艺。
所以,如果徐百忧要留心记住一个人的长相,出于职业习惯,她一定会率先记住眼睛。
面前的男人有一双深邃的眼睛,瞳仁端正,点墨如漆。
黑衣黑裤,黑色的眼睛,连带里面射出来的光也是黑魆魆的。
光是无形之物,可这个男人眼里的光,却给徐百忧一种坚硬粗粝的质感。
和他的声音一样,辨识度很高。
仅凭这一点足够了,徐百忧无需在他脸上做更多停留,也没有时间。
她视线一低,锁定他右手按住的侧腰,鲜血从指缝间渗出,一滴滴没入地面。
徐百忧沉默着,突然上前一步拉开他血淋淋的右手。贺关猝不及防,脚下不稳趔趄一下,徐百忧就势掀起他的衬衫下摆,将事先背在身后的手机电筒,直直照向他的伤口。
贺关错愕,疏于防备有些懊恼,瞪起眼睛,生铁一般的手臂用力挥开女人的手。
徐百忧吃痛,感觉手快断了,手机差点飞出去。
她回瞪他,不甘示弱,同样带着恼意。
两个人对峙似的互瞪。
一只流浪狗摇着尾巴从旁经过,似嗅出血腥味,调转回头开始围着男人打转。
贺关一个眼神甩过去,狗子灰溜溜地跑了。
连狗都能吓住,可见眼神有多彪。
徐百忧要是这样就能被吓退,也不会从车里追出来。
关闭手机电筒,她抬起下巴,从容看回男人的眼睛,不急不缓,“利器所致开放性外伤,创口长度八到十厘米,创面较大。”
贺关事不关己地听着,冷冷的,眉头也没皱一皱,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除了脸色略显苍白,完全看不出右下腹已经皮开肉绽。
“必须缝针,我送你去医院。”徐百忧继续说。
“不去。”贺关一口回绝。
“为什么?”
“没钱。”
他太坦率,以至徐百忧花了几秒钟才确认自己没听错,“命比钱重要。”
“死不了。”
贺关口气恶劣,索性伤也不管了,任由它流血,转身就走。
似乎为证明自己活得好好的,腰腹挺直长腿阔步。
徐百忧没有追,“你现在是不是感觉手脚冰凉,全身无力,呼吸急促。再过不久,你就会出现视物模糊,神志不清或昏厥。”
贺关充耳不闻。
她提高音量:“接着你就会因为缺血导致室性心动过速,而陷入深度昏迷。”
还是不理。
“一旦陷入深度昏迷,即使抢救回来,你也可能变成植物人。”
贺关脚步滞了下,撮着牙花子攥起拳头,继续大步流星往前走。
徐百忧骗他:“我已经打了120,你最好祈祷急救车能及时赶到。比起失血过多死亡,变成植物人……”
后面的话,徐百忧没能讲完,贺关已经气势汹汹杀了个回马枪。
她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又定住,硬着头皮迎上男人狠厉的目光。
不确定他会不会动手打女人。
“你忘了刚才我差点要了你的命?”他倾身靠近徐百忧,似要看清她的真实目的,“我死了,你应该很高兴才对。”
一股混合着血腥味和汗味的强烈气息冲击鼻腔,像高温灼烧,烫红了徐百忧的脸。
她没有退缩,“冤有头债有主的话,你应该死在我手里,我才会高兴。”
贺关冷笑,“别管我,我就等于死在你手里了。”
“死很容易。”徐百忧说,“或者你试试,我能不能救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