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变,她却不是,他是在纠结什么?该不该问,还是该怎么问?梁月也想不通,心下不免些许懊恼,他该好奇的。他怎么能不好奇?
到了沙滩边沿,梁月索性脱了高跟鞋,拎在手中,与蒋泊舟并肩走。她个子不矮,却只到蒋泊舟胸口,连他的肩膀都不到。
多年之前,她这样走在他身边,走那条上学放学的路,她也曾觉得,这样刚刚到他胸口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到如今,梁月只希望能时时刻刻与他平视。
蒋泊舟问:“你怎么会和汪释……走在一起?”
梁月想笑。蒋泊舟仍旧愿意给她最大的宽容与善意。走在一起?说是狼狈为奸都不过分吧?
避重就轻,梁月回答说:“我就是那个版权经纪人,那本小说,你们和GOC争的那本。我很抱歉。”
蒋泊舟脸上露出明了的表情,问出的问题却叫梁月哭笑不得。他问:“汪释拿这个要挟你?”
梁月一愣。她倒是真的没有想到蒋泊舟还没能转过这个弯来,一瞬竟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哎,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梁月笑得前合后仰,叉着腰喘了一会儿气,才又说:“那个作者跳过我,自己找了你们两家签约。我回来,也是为了解决这件事情。汪释嘛,他帮了我很大的忙,GOC现在没把我告了,也算是他的功劳。”
蒋泊舟将眼垂下,等着梁月将话说完。
梁月舔了舔嘴唇,“投桃报李,他让我今晚去新银湖,算是让我还人情吧。你放心,GOC不会压着‘空大’的合同,明天太阳升起,一切照常。”
蒋泊舟只觉好笑:“所以GOC高抬贵手也是汪释投的‘桃’?投给我的?”
蒋泊舟看过来,深邃的眼笼在月影里,目光不带什么情绪,却叫梁月后颈一凉。
梁月将手包抱在怀里,歪头看他,对上他的目光,笑得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不,是我投给你的。我为你牺牲色相,为你保驾护航,你要怎么报答我?”
蒋泊舟脸色凝住,梁月只稳住自己的呼吸,看着他,却见他忽地笑起来。
爽朗大方,不带一丝讥讽责怪。他说:“梁月,你真的不一样了。”
梁月扯扯嘴角,偏头看向那轮将圆未圆的月,魔法一般,竟然也喃喃:“是啊,不一样了。”
梁月回头看蒋泊舟,笑起来,小鹿眼下浮起薄薄卧蚕:“你呢?听说你现在回去打理蒋家的产业了?我现在,是该叫你一声‘蒋先生’,是不是?”
蒋泊舟笑容竟带上无奈,“毕业就该回去的,舍不下自己一砖一瓦建起来的‘空大’,又拖了五六年,年前爷爷身体不太好了,我只能回去了。”
蒋家业大,枝叶却不旺盛,当年蒋泊舟的父亲蒋嘉禾弃商从政,担子只能落到蒋泊舟身上。
“你蒋家、‘空大’两头跑,辛苦了。”
蒋泊舟低头,梁月的手贴在他小臂上,柔软冰凉,所触之处却渐渐温热滚烫。
他将这话题带过去,“你现在住哪里?”
“酒店。还不清楚要留多久,就不租房了。”
“还是不回梁家老宅吗?”
“不回?我是不能回好吧?”梁月笑起来,“你真是,你还不知道我跟我妈那边闹得多僵吗?当初还是她把我赶出来了,连我一直睡觉抱着的小熊都丢出来。说不定我如果她知道我回来,连‘梁月’这个名字都不能让我用。”
蒋泊舟问句将要出口,梁月先发制人:“你猜我的新名字是什么?”
梁月不想说,蒋泊舟自然不再问下去,顺着她的话又聊起别的来。
“现在你是跟你父亲姓了吗?”
“是啊。跟了他的国籍,去了巴黎之后,彻底改了名字。姓文森特。露娜,露娜·文森特。本来只是家里叫的小名,谁知道我会真的用上。”
“露娜,法语里的月亮。”
“不错啊!”梁月笑起来,“蒋先生。”
“我姑姑前两年报了个班学法语,我跟着学了一点。我跟她说,你可能回来了,她还不信,说如果你回来了,一定会先去找她。”
梁月故作惊讶,抬手捂住嘴,“哎呀完了,我一直忙着哄汪释那个太子爷,都没能去找蒋老师,要是让她知道我先见了你,我可就完蛋了。”
蒋泊舟倒是配合,抬手在嘴边装作拉上拉链,舌头一弹,“守口如瓶。”
梁月一乐,笑得不能停。
她在他面前,何时这样明媚过?谨小慎微,可以,小心翼翼,可以,文静温婉,也可以。蒋泊舟记忆中的梁月,从来没有这样的一面,只一瞬叫他看呆。
梁月渐渐缓过气来,揉揉酸软的小腹,抬眼,却看见蒋泊舟看她看得如此入神,叫她也一瞬愣住。
蒋泊舟没半分不好意思,只笑着给予称赞,“我说你变了,是指好的方面,是越来越美了。”像是吃了蜜糖一般的嘴,于他而言,家常便饭。
梁月的唇角勾起,那双琥珀色眸子里却渐渐冰冷。
“那是,十年了,要是什么都没有捞到就变老了,那可怎么行?”
梁月忽地想起来什么,“你刚才说问蒋老师我可能回来了,那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跟我还有心灵感应,感知到了我到了彭城?”
“怎么可能。”蒋泊舟笑起来,“是昨天在酒吧,陆和渊说有个人很像你,热舞拼酒,我还把陆和渊骂了一顿。”
“啊是了,你现在和陆和渊一起在‘空大’,听说你们核心团队还有一个,叫庞戈?也是彭大的吗?”
梁月把话题岔开,蒋泊舟也只垂了眼皮,并没有再纠缠,随着她的问题往下聊。
“不是,庞戈是我在别的公司挖过来的,他性子活泼,以后可以接下我手上市场这一块。”
梁月点点头,忽地笑问道:“‘空大’这名字谁起的?汪释之前跟我说的时候,我都笑疯了。是谁?是谁大招放空?”
蒋泊舟也笑,只“嘘”了一声,“陆和渊说不能说。”
梁月“噗”地笑出来,肚子疼得直拍蒋泊舟的手臂,“得了吧,以前他玩街霸,连我都打不过,除了他还能有谁?难不成还是你吗?”
“所以他这不是来做游戏了吗?官方开挂,官方氪金。”
蒋泊舟抬眼往远处看了看,笑着帮梁月将滑开的衣襟又拢上,“夜深了,再呆下去你就要感冒了,我送你回去吧。”
梁月点头,难得乖巧,“好。”
月上正中天,车载着两人,往市区中心而去。
车内音乐充盈,缓慢温和,一首首,每一首,都是梁月曾经爱的蓝调。
也许只有音乐才能有那样的魅力,轻而易举,钻进人的心里。直到此刻,梁月才真真切切感受到,十年匆匆,恍如隔世。她比她想得要更加思念这座城市,和这城市里的人。
得快点下车,梁月想。
蒋泊舟忽然说了什么,那声音低沉悦耳,和音乐融为一体,叫梁月一瞬没有分辨清楚。
“嗯?”
“在外头这些年,过得怎么样?”蒋泊舟重复,语气没有半分不耐烦。
梁月抬手撑在车门边上,手指握拳,撑着自己的下颌骨,“读完了本科,然后又读了个硕士。后来实在不想读了,我爸开了个出版社,我去打了一阵子酱油,把他手下的作者拐出来一批。”
她将十年匆匆一笔带过,语气轻松,逗得蒋泊舟也嘴角带笑。
“怎么遇上汪释了?”
梁月半晌没说话,久到蒋泊舟以为她生气了。他正想开口,却听到她慢悠悠地回答,“也就那样,异国他乡,半个故交,久别重逢。”
语气中还带着些许懊恼,“也不知道是不是汪释,维森才打了GOC的主意。噢,维森就是那个惹麻烦的作者,他嘛,算是半个中国通,仗着自己那张欧洲面孔。我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本来就想退了他的,谁知道临了还给我惹这么大的祸,麻烦精。”
蒋泊舟笑了笑,出言宽慰她,“行啦,现在不都解决了吗?要不等把他揪出来之后,你骗他到彭城来,我找人打他一顿?断手还是断脚,由得你挑。”
梁月笑着啧啧两声,手指在下巴摩挲,仿佛真的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断脚吧,那小子写出来的东西真的不错,说不定以后我还能吃一吃回头草。”
蒋泊舟一笑:“行,听你的。”
半晌沉默堪比冰,梁月蓦地用言语裂开冰面:“蒋泊舟。”
蒋泊舟语气尚软,发出低沉的二声鼻音:“嗯?”
“别整汪释,可以吗?”
他的声音染上怒火,自己却听不出来:“为什么?你喜欢他吗?”
“在外面这几年,他帮过我。”
呼吸声起伏,蒋泊舟回答:“好,我不动他。”
一路再无言。
到了目的地,梁月开门下车。
“今天谢谢了,回去冷敷一下手背吧,汪释那小子皮厚,你的手会疼的。”
梁月说完,推开车门,捏着手包走下车。一合车门,她才惊觉蒋泊舟的风衣还在自己身上,连忙脱下,借着车窗递还给蒋泊舟。
“这个也谢……”
蒋泊舟的手伸过来,拿住了那风衣,也将她的手捉住了握于手心。
梁月抬眼,琥珀色的鹿眼带着惊讶与疑惑。
“彭城也会适合你发展,不如留下来。”
梁月望着他,却没说话。
“阿月,你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蒋泊舟说完,又补了一句,“跟以前一样。”
梁月听着,垂下眼眸,嘴角微弯,露出个笑容来。那笑温婉恬静,刹那间叫蒋泊舟以为时间倒流,梁月还是那个梁月。
可一切哪能丝毫不变?
她回答,“这可是你说的,我可记在小本本上了。”
若是梁月,她该笑得娇羞,甚至转身跑走。她不再是了。
又有什么所谓?蒋泊舟一笑:“那就要记好了。”
第6章 第6朵玫瑰
秋风呼啸,转眼换了天地。
庞戈理了理身上的大衣,免得内里的西装被压得起了褶皱。
“GOC在几楼来着?”
陆和渊偏头瞥了一眼庞戈,报了个数:“10。”
电梯到了,两人前后走进去,庞戈把那数字10给按亮。
陆和渊瞥了瞥电梯墙上挂着的标识牌——GOC游戏:5-15层。电梯内一片安静,两人都有些耳鸣,若不是吞咽两下,都不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那陆和渊那一声冷哼就显得突兀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