肾上腺素急速飙升,梁月舔舔嘴角笑起来,琥珀色的眼睛发亮,像极了宝石。
蒋泊舟吹了声口哨,跟梁月对视一眼,伸手按下敞篷键。车篷缓缓打开,冷风灌进来,却没让车内降温半分,只叫人觉得畅快。
音乐被蒋泊舟顺手打开,不再是蓝调,而是摇滚震天响。招摇过市。
梁月大笑起来,脚下一动,将油门踩得更深。
她腾出左手来,轻轻歪头,将脑后的法国髻尽数解开,五指成梳,将栗色卷发放下来,发丝随风飘扬。
蒋泊舟恍惚闻到玫瑰花香,丝丝入骨醉人。
路灯的光亮打下来,明暗交替,如同透明的暖色薄纱,一遍遍拂过梁月的脸,叫蒋泊舟看得入迷。
倒底是混血儿,光影下,梁月的五官显得更加立体,鹿眼微微眯起来,浅浅的琥珀眸子半敛,猫一样,带着神秘的诱人。
蒋泊舟一瞬恍惚,眼前似乎幻化出十年前梁月的面容来,可他却不能把她与面前的梁月重叠。
一个是清晨的姜花。
一个是午夜的玫瑰。
明明今天滴酒未沾,蒋泊舟却觉得此刻不太清醒。一张张人脸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汪释、维森……她离开这十年,遇见过谁?是谁把姜花栽培成玫瑰?
一个纯得让人觉得不该存在。
一个艳得让人觉得难以拥有。
曾经的梁月,声音细如蚊蚋,却会慢慢地将她的见闻与他分享,会小心翼翼地问他的过往,探究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承受他的照顾体贴,揣摩他的喜怒哀乐。
可如今的梁月,于蒋泊舟而言,是一无所知的存在。
陌生的,美丽的,令人困惑的,却又是诱惑迷人的。
一切仿佛掉了个头,从河西到河东,换了是他在犹豫要不要提出问题,而她在等待着他的动作。
曾经他是光亮中端着上膛枪的猎人,
如今换她做黑暗里隐藏锋芒的捕手。
正如此夜冷风与车速狂飙,叫人热血沸腾。
蒋泊舟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仰头迎着夜风,看着烟雾被冷风吹散,一丝一毫都不留下。
远处的碧云山凌冽,立在黑夜晴空之中。蒋泊舟眯着眼看那山峰顶尖。
这当然不是他第一次开车来碧云山,碧云山这片盘山公路狭窄又多陡坡,位置又卡在三座城市的交界口,真是名副其实的山高皇帝远,堪称飙车圣地。
曾经的蒋泊舟可以说是这里的常客。
梁月第一次来碧云山,还是坐着蒋泊舟的车。他只带她来了一回,那一回,她吓得直接哭出来,后来谁再提起碧云山,梁月的脸色都会发白,蒋泊舟再也不敢带她来。直到梁月跟着她父亲出国,梁月都没再跟他来过碧云山。
今夜倒是有趣,是梁月把着方向盘,开足马力载着蒋泊舟来到碧云山脚下。
碧云山整座山被绿树包裹,红色保时捷一头没进绿影里。
周遭静谧,只剩猫头鹰低低呼号。
不远处,便是盘山公路的入口。
光亮与喧闹,拐了个弯便撞到保时捷前头。
蒋泊舟眯着眼睛往那边看,只见五六辆超跑豪车停在山脚。远光灯尽数亮起来,音乐亦是开到最大。男男女女站在车外谈笑,有人背靠跑车,吻得一塌糊涂。
蒋泊舟皱起眉头,一眼就看见那几辆车中央,停着一辆红黑布加迪。他眼中眸色骤然加深。
“汪释约你来这里?”
梁月还没回答,只将车慢慢停下,侧身解开安全带卡扣。
她抬眼,对上蒋泊舟的双眼,笑着,话说得轻飘飘,“不,是我约的他。”
蒋泊舟一瞬将牙咬紧,指腹将衬衫领口内吊坠按住。
看见两人下车,汪释放开身边的女伴,往梁月和蒋泊舟这边走过来。
“哟,两位来了。”
“来晚了,别生我气啊。”梁月朝汪释眨眨眼睛,笑着走到蒋泊舟身边,自然而然地挽起他的手臂。
汪释看了蒋泊舟一眼,“怎么会,来得正好。”
“嗨,蒋泊舟,今晚发布会可以啊。”
远处那个依靠着一辆橙黄色法拉利的男人吹了声口哨。
蒋泊舟对他点了点头,没回应一个字,一张脸沉得能滴水,唇角却勾起来。
“赌什么?”
听见蒋泊舟这么一问,汪释一瞬愣住,梁月却先笑起来,伸手一推汪释的肩膀,“我可没说,我之前都跟你说过了,他肯定猜得出来,你看吧!”
蒋泊舟低头,慢条斯理地将袖口叠起来,“小太子要跟我飙车,没点赌注怎么行?”
汪释挑眉冷笑,“赌注由你提。”
蒋泊舟抬起眼来,眸色深深,一瞬叫汪释想起夜里的狼。
“你好像很喜欢那辆布加迪,就赌它吧。”
汪释额头青筋都跳了两下,后头的男男女女发出叫好声。汪释一咬牙,“行!你输了呢?”
蒋泊舟笑起来,“随你挑。”
“我要‘空大’。”
梁月面色一冷。
蒋泊舟风轻云淡,“好。”
蒋泊舟开梁月那辆保时捷,汪释自然不能开自己的布加迪,不然胜之不武,不符合他小太子的风度。汪释转身,转身挑了一辆宝马M5,拉着女伴坐进去。
其他人纷纷把车挪开,让出一条路来,准备跟着两辆车一起上山。
蒋泊舟与梁月坐回车里,扣好安全带。车篷往回收,车内一瞬寂静。
保时捷和宝马开到同一条线上。
蒋泊舟偏头看了看旁边的宝马,话却是对着梁月说:“我赢了,答应我一个条件。”
梁月声音仍旧慵懒:“不是以身相许就行。不过以身相许,也不是不行。”
蒋泊舟看她手肘撑在车门上,支着脑袋,透着一股子不正经,纵使再生气,也笑出来。
“汪释答应你什么了,这么为他尽心尽力。”
她答非所问。“你赢了我就告诉你。放心,这车没问题,我还坐在这儿呢。”
“我不信谁,都不会不信你。”蒋泊舟嘴角勾勾,彻底服了她。
一个穿皮衣的美人走到两辆车中间,双手贴近唇边,吹了一声悠长响亮的口哨,腰肢扭动,双手高举。
引擎声响起,只刹车拉住车轮,如同马缰勒住野马。
那双手甩下来,一红一黄,卷着风往山上狂奔而去。后头欢呼声夹着音乐,车窗纷纷大开,有副驾驶室的人钻出来甩着衣服。
盘山公路长而曲折,路上灯光昏暗,唯有车灯照亮的地方能被人看清,九曲十八弯,夹着上坡下坡。
公路又狭窄至极,若是想要超车,只能贴着外侧栏杆,如果内侧的车一撞,外侧的车当即会翻下悬崖,捞都捞不回来。
若是跟蒋泊舟相比,梁月刚刚在环市公路上的,也不过是小儿科。
两辆车并排着绕过一处弯口,车轮与地面急速摩擦,便是隔着车窗车门,梁月也能听到那刺耳的摩擦声。
窗外,乌鸦惊飞,略过枝头,一瞬便再也看不见。
保时捷在内环,宝马在外环。
蒋泊舟的手停在档把上,五指修长骨感,轻轻扶住那档把,用力流畅挂挡,保时捷加速超车,外环宝马当即跟上来,死死咬住并行。
两辆车配置相似,最大马力也相同。
只能凭借地形与判断决一胜负。
又是一段急转在眼前。
宝马加速往前压,保时捷却往后一躲,由得宝马往车前挤过去,占了内环。汪释何人,怎么会让别人有超车的机会,直接架在了中线上,无论是哪一边,都不够空间。
梁月五指指甲陷入副驾驶的坐垫。
若是输了,蒋泊舟会丢掉“空大”,他这么多年才得到的“空大”,比蒋家的所有加起来恐怕还要珍贵。
梁月扭头看向蒋泊舟。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看着前方的光亮处,双眸隐藏在眉弓的阴影下,深黑不见底,像外头无尽的黑夜。
“你放心。”
梁月忽地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蒋泊舟直视前方,梁月看见他嘴角微微往上扬,刚将档把掌控的手贴在自己领口处,薄薄的嘴唇张合。
“你放心,别再吓哭就行。”
梁月直觉该以笑回应,此刻却笑不出来。
她的十六岁,第一回飙车,从上山哭到下山。
蒋泊舟不知道的是,她回家之后,还因为吹风着凉发了两天的烧。
梁月猛地想起,那天她吓得哭出来,便是在这山上的一个极其窄的转弯口。
前方车轮猛地摩擦出声。
蒋泊舟推动档把,猛打方向盘。
保时捷贴着外侧围栏。只差不到一毫米,围栏便可以刮下车门上头的漆。梁月往右侧看去,两片几乎紧贴的车窗玻璃,隔着她和汪释。
保时捷一路狂飙,再也没有犹豫。
后头宝马追上来,却被卡住位置,外侧仅仅一个车位宽度,叫他久久不敢超车,眼看着保时捷逼近山顶。
碧云山山顶是一座九层高塔,塔下是一片宽阔广场,梁月已经可以看见塔的第六层。
此时若是保时捷减速下来,宝马也挤不上来了。可蒋泊舟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挂挡加速,油门踩到底,表盘指针急转,几乎打断。
梁月只觉得手脚僵硬,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往心脏回流,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眼前湿润,忽地渐渐朦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