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纾在她说话的时候,已经把薄荷绿的指甲油凃好了。
“你的手真巧。”
罗晓谕举着脚欣赏。
“以后,都由我来帮你凃吧。”
林纾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主动要求。
他走到门边正要拧开把手,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几步走到罗晓谕身边。
伸出手,拿过了她身侧的小猪。
“我的报酬。”
在出门之前又回头补充:“其实我对你也不大‘痴’得起来,你太瘦了,也没有......。”
他做了一个呼之欲出的动作。
罗晓谕抓起一个毛绒玩具砸过去。
“滚!”
林纾背对着她,偷偷笑了。
回到老罗的房间,林纾把小猪搂在怀里,就着老罗极其有节奏感的呼声入睡。
罗晓谕却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打着滚,一闭上眼,就出现林纾放大了的脸。
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弧度优美的下巴。
他应该是不用洗面奶的,皮肤居然还挺好,基本看不见毛孔。
他的胸膛有些单薄,压在自己身上也不是很沉。
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像自己一开始认定的那么讨厌。
今天晚上的事,会是一件只有他们两个知道,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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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宋秀娟的葬礼定在六月七号。
骄阳似火,炙烤着大地,对于许多人来说,这都是紧张而意义重大的一天。
不过对于林纾来说,这是正式宣告他父母双亡的一天。
两年前父亲去世,他没哭,被宋秀娟痛骂。
说他是白眼狼,狼心狗肺,没感情的冷血动物。
可是她不明白,父亲这个角色对于林纾来说,只是那个年复一年躺在床上吃喝拉撒全都需要人服侍的男人。
他没有“亲亲抱抱举高高”地把年幼的林纾放在肩膀上到处玩,也没有既严厉又慈爱地指点过他的学习和生活,只是没日没夜地咳嗽,因为长时间瘫痪在床,脾气也十分暴躁古怪,心情不好的时候,骂出的很多话都不堪入耳。
他的记忆是从遇到罗晓谕以后才有颜色的,在那之前,就像他家那台用了许多年的黑白老电视机一样,只有黑白灰三个颜色,偶尔还夹杂着雪花和刺耳的噪音。
妈妈忙得一天打几份工,晚上总是在算完账之后偷偷抹眼泪,但她很爱自己的丈夫,也要求儿子崇拜爱戴他。
林纾被迫过早地懂事,无奈地接受了生活的残酷,可这不代表他很认同自己父母的生活方式。
他们为爱厮守,不离不弃,有情饮水饱。
可父亲除了偶尔愧疚时对母亲的几句甜言蜜语,更多时候是心安理得地由一个女人养着,接受她的照顾,并且不时地猜疑和辱骂,因为他自己都感觉不到作为男人的尊严。
所以他一直觉得,“我爱你”这三个字说出口的前提,是真的能让你心里的女人幸福,丰衣足食,生活安逸,而不是明明让她为你吃苦,还说服自己那是“爱的牺牲”。
而今天看到躺在棺材里,供人瞻仰遗容的宋秀娟,他实在忍不了发酸的鼻头和灼热的眼眶,默默地流下泪来。
这么多年母子之间相依为命,他只恨自己长大得太晚,没能让她享到什么福就走了。
殡仪馆外,上午十点的太阳最毒,烤得原本还算苍翠的树木都没了精神,叶片蔫蔫地打着卷。
热得气都喘不上来。
老罗开车载着林纾的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来送宋秀娟最后一程,到了地方,带他们进去。
一边走着,一边交代:“秀娟的后事我已经差不多全部安排妥当了,赔偿款呢数目也不大,考虑到林纾接下来上大学甚至读研的费用,我的主张是司机的补偿款这部分都给孩子,那个小水果店,我已经找了人出兑了,能有个小几万块钱,您二老拿上,也算是有个保障。”
林纾的舅舅舅妈一直跟他外公外婆住一起,听到有钱可拿,舅妈的眼睛就亮了,刚想开口讨要林纾的那部分,就被舅舅扯着袖子制止。
林纾的舅舅贴在自己妻子耳边,给她分析:“昨天晚上在旅店我就听妈说了,那撞死咱姐的司机赔了十万块钱。”
舅妈眼一瞪:“那么多,那你还不让我要!”
“你傻啊?那钱是好要的?拿了钱,就得负责那孩子的生活费、学费吧,那还只是眼前的,他一个男孩,以后娶不娶媳妇,这钱你拿了,以后娶媳妇的钱就得你出吧?那可不止十万了,再说了,你没听他说么,爸和妈也能拿到小几万的,他们还有啥花钱的地方啊,咱们还住在一起,这钱不就等于是进了你的兜吗?”
老罗听到身后两人的咕咕哝哝,转过头探究的眼神看着他们。
林纾的舅舅舅妈满面堆笑:“我们两口子正夸大哥你呢,有情义,对姐这么多年还痴心不悔的,当年我们其实就都觉得她应该跟你,她不听啊,你看看找了林纾他爸,刚有了孩子,他就摔成了残废,姐守了半辈子活寡,命苦啊,不过罗大哥,林纾真是个好孩子,往后可多指望你啦。”
老罗还有点不好意思了,挠挠头笑了两声:“都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再说林纾这孩子我也挺喜欢的。”
“那就好啊,罗大哥,反正你也没有儿子,就拿他当自己儿子一样,说不准还能结个……”
“爸!”
林纾舅舅的“儿女亲家”四个字被罗晓谕打断。
她今天穿了一身黑裙子,只有领口和袖口装饰着小小的珍珠串成的蝴蝶结。
越发显得整个人肤白赛雪,亭亭玉立。
整个高一高二因为高考封校放假三天,老罗昨晚问她能不能来参加林纾妈妈的葬礼,因为他家没什么亲戚,显得怪凄凉的。
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老罗简单介绍了一下双方的身份。
“这是我女儿,罗晓谕。”
林纾的外婆拉着一脸尴尬的罗晓谕的手:“这么漂亮的闺女哟。”
他的舅舅舅妈笑着点头,庆幸还要没有一时嘴快,妄图把想让林纾当老罗女婿的如意算盘说出来。
“小鱼,这是林纾的外公外婆还有舅舅舅妈。”
“呃,你们好。”
罗晓谕把自己的手从林纾外婆手里抽出来,她不大喜欢随意跟别人产生肢体接触。
老罗扶着林纾七十多岁腿脚不利索的外公:“走吧,一起去送送秀娟。”
罗晓谕也跟着进去,瞻仰遗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死人。
宋秀娟安静地躺着,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真丝长裙,就算经过化妆,脸上的疤痕还是难掩。
林纾的外公外婆已经扑了上去,就连舅舅舅妈也哭得肝肠寸断。
罗晓谕看着看着,心头越发沉重。
蝴蝶效应也好,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忽然有些害怕面对林纾,如果不是她口无遮拦被袁鹤听到,又诬陷林纾偷东西被找家长,宋秀娟可能就不会死。
那晚林纾回房之后,她一个人呆呆想了很久。
他俯在她身上的那句“很疼”,莫名击碎了她心里原本对他的厌恶、反感,碎片就像一把刀,戳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她起先还喃喃自语:“我只是想对他好点。”
可这世界上比他惨的人还有很多,自己要同情,还不如选择去福利院献爱心。
更何况,同情,似乎并不会让人产生亲吻对方的想法吧,而且她总感觉,他们已经吻过了。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自己的确很想跟他发展出更多的可能。
一大篇语调平平且冗长的悼词被宣读完之后,宋秀娟被推进了火葬间。
再过一会儿,她就会成为墓碑上的一张照片,被存在小盒里,跟林纾的父亲一起,长眠于地下。
葬礼、火化以及墓地的费用,都是老罗垫付的。
他没跟任何人提过一个字关于花了多少钱,或是他仅仅作为朋友,是多么的讲义气。
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也像是告别那场埋藏在他心底几十年的暗恋。
办完葬礼,老罗安排林纾的亲人去吃饭,吃过饭去那间半地下水果店收拾宋秀娟的东西,林纾外公外婆的意思,是全部带回老家,这样他们以后想起女儿,也有个念想,老罗和林纾都没意见。
罗晓谕不愿意去,林纾也就跟老罗说不去,两个人先回了罗晓谕家。
一进门,林纾自觉地换上罗晓谕的旧拖鞋,还把罗晓谕的踢得老远的鞋捡回来,摆在鞋柜里。
罗晓谕脸色不大好看,不只是因为面对林纾心虚,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肚子就有些隐隐约约的坠痛,她一直忍着,直到刚刚回来的路上,坠痛变得剧烈,还有一股股的热流涌出来。
她伸手摸了摸裙子,一片黏湿,暗红色的液体。
这次是真的大姨妈来看她了。
她一进门就急匆匆地进了卫生间,果然,内裤和裙子后边都已经浸透了,她一直就有痛经的毛病,加上最近心情不好,冰淇淋吃得多,这次的疼更是来势汹汹。
之前没看到还好,看到以后,她是怎么也下不去手再把弄脏了的衣物穿回去了。
深呼吸给自己打气,她需要林纾帮她拿卫生巾和干净内裤进来,可他又不是周小川,这…实在有些难以启齿。
可她已经在马桶上坐了10分钟,小腿都有些麻了。
实在没办法,罗晓谕心一横:“林纾?林纾你过来一下,行吗?”
林纾原本正在叠刚换下来的那件,老罗刚买给他的黑衬衫,听到罗晓谕叫他,赶紧答应着跑了过去。
“怎么了?”他一只手放在把手上,蓄势待发地要推开卫生间的门。
“帮我拿一包卫生巾和......一条新内裤,就在衣柜最下面的抽屉。”罗晓谕说完这些话,觉得脸有点烫。
“好的,等一下。”
得到了罗晓谕的准许,林纾光明正大地进了她的房间,走到贴满小熊贴纸的衣柜前蹲下,拉开最下面的抽屉。
抽屉很大很宽,左边是内衣右边是内裤,中间一个扁扁的整理箱,里面是卫生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