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僵着身子,不能动弹,只能看着汽车尾灯像流火一样划出一到猩红的弧线,而后消失在地平线上。
盛勤一直觉得,她早已冻死在了那个冬夜。
她无意识地搓了搓手臂,像是重新被彻骨的寒意笼罩。
在爱情里,无论一个男人曾经多么情深似海,当他决定要走的时候,是不是永远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拔腿就跑、飞奔着投入新欢的怀抱?
她窝在沙发上呆坐片刻,直到有醉酒的人进来,方才如梦初醒。
盛勤看了看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出来多久。她拍了拍脸,重新把那些可怕的回忆压回脑海深处,然后重新补妆,赶回包房。
*** ***
一进门就有人叫她的名字。
肖振明站起身冲她招手:“你躲哪儿去了?快来唱歌!”
程飞飞这人抠门,请人在KTV里谈事情的时候,根本舍不得请包房公主,总是让他们策划部的人陪唱。
《西遇》开机之前,有一次盛勤唱粤语歌,恰好被肖振明听见。
这下老总亲自点名,盛勤推脱不掉,只好去点。
众人目光或明或暗落在她身上,盛勤心里却暗暗打鼓,不知道该不该出这个风头。
她点了一首老歌,前奏有长长的男声独白,独白语落,她开口已经慢了半拍。
并不十分惊艳的效果,周围看热闹的心思歇了大半。
一曲歌毕,程飞飞道板着脸道:“小盛,你今天是怎么回事?”
盛勤立马赔笑说自己不会粤语,唱歌又总是跑调。
“挺好的,人家小姑娘的声音多好听。再说了,粤语好不好,你我说了不算,得请四爷点评才行。”肖振明笑着看向身边的男人,“四爷,您觉得如何?”
沐怀朋笑了笑,还算给面子,说了句不错。
他手里的雪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细烟,指间红星闪烁,缕缕青烟升腾,晃过他的眼。
得了他的首肯,程飞飞喜不自禁,冲盛勤招招手,示意她过去坐。她从桌上端了一杯啤酒塞进盛勤手上:“四爷说你唱的不错,还不赶紧敬人家一杯?”
盛勤心知这是老板讨好人的说辞,这酒无论如何都得喝下。
她只得双手举杯,冲中间那人微微一笑,可这四爷两个字听上去怪矫情的,她实在说不出口:“多谢……您肯定,我再敬您一杯。”
沐怀朋也不拦着,等她满满一杯喝完,才从沙发里坐起来,探身弹弹烟灰,慢条斯理地道:“小姑娘不能喝酒就不要勉强。”
盛勤抬眸,对上男人似笑非笑的脸。她一口气闷在胸间,心想真不想让人喝何必等现在才开口。
肖振明看了他一眼,主动让出位置,拉着盛勤落座:“坐坐,坐那么远干什么,一会儿多唱两首你拿手的,正好让四爷听听。”
盛勤脸上的笑意有些僵,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老实落座。
身边的男人手臂搭在沙发椅背上,要是她靠近就仿佛落进他的怀抱,被他的体温包围。于是她只能僵直脊背,坐在沙发边缘,尽量不靠近他。
不一会儿,副导演和男主角黎峰轮番过来敬酒,但沐怀朋几乎没有怎么喝,最多只是抿一口,那些人也不在意,仿佛他肯举杯已是天大的恩赐。
盛勤僵坐了半天,脑子乱腾腾的,心里暗暗揣度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让这样一线的导演演员乃至肖振明这样的老总通通奉为上宾。
歌曲间隙,她听见宾主相谈甚欢,一通谈笑这会总算是进入正题,程飞飞讲起《西遇》的故事大纲。
余光里,身边的男人听得认真,不时提问。
他身姿舒展,长腿不可避免地碰到盛勤的腿。
隔着薄薄的西裤,男人身上的热度时不时地传递到她身上,让人有些不自在。
盛勤双颊微红,往旁边躲了躲,躲不开,只好不着痕迹地换成一个翘腿的坐姿。
她一首接着一首地唱,翻来覆去都是一些有年头的老歌。
三五首唱罢,总算有其他人接棒。
为了讨沐怀朋的欢心,包厢里的歌几乎都换成了粤语,是一些时下流行的星曲,盛勤几乎没有听过。
她盯着屏幕,见歌手却不是新人,也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出了新歌,转念又想着自己是不是太念旧了,翻来覆去听得都是从前的老歌,对新鲜事物都失去了兴趣。
她正走神,忽然听见旁边有人问话。
男人的声音有些低,拖腔拖调,仍是一贯的慵懒。
他问:“你紧张什么?”
盛勤一愣,赶紧摇摇头。
她心里想说久闻四爷风采,却是百闻不如一见,但她脸皮薄,实在是开不了口。
比起她的局促,沐怀朋显然姿态老练,游刃有余。
他指间夹着烟,取过打火机捏着把玩,随口问:“你多大?”
盛勤一怔,没想到他开口如此直接,再一看沙发上已经没有程飞飞的身影,那男人正等着自己回话。
盛勤赶紧答道:“27。”
歌声嘈嘈,沐怀朋似乎没听清,附耳过来靠近她唇边,又问了一边:“多少?”
盛勤只觉得一股热气明显靠近,带着一股微薄的香,混杂着男人独有的体味。
在满屋烟酒气中,被她精准捕捉。
她仰起头,贴在他耳边小声重复:“今年27。”
沐怀朋似乎有些意外,哦了一声,“27喜欢林忆莲啊?”
他多看了她一眼,双眸黑亮,目光深邃。
盛勤被这一眼看得尴尬。
她长相清秀显小,到北京之后有人知道她的年龄后总是忍不住开玩笑说没想到她如此“高龄”。
她嘴上不说,可心里难免难堪,同龄人或成家或立业,她年近三十却仍然一事无成。
更让她介怀的,是被外表如此出色的男人询问。
得了答案,沐怀朋仿佛没了兴趣,过一会捏着打火机起身出去接电话。
身边的大佛走了,盛勤只觉得那若有若无的香气随之闲散。她借着点歌赶紧离开那里,重新坐回角落。有人端着酒杯来敬她,盛勤没见过,猜测是跟着肖振明一起来的,只好打起精神周旋。
对方开口满是酒味,说话也很直白大胆,一直夸她年轻漂亮,一定要加个微信。盛勤推脱不过,只得拿出手机。
房间里满是烟酒气,她又洋酒啤酒混着喝了两杯,这会儿正有些上头,她摇摇手机说去打电话,出了包厢脚步虚浮走到休息室透气。
还没有走到,里面传来争执声,女人放声尖叫:“你懂不懂规矩,快点放开我,不然我叫人了!”
男人粗声粗气地笑:“你叫啊,爷们儿就喜欢听女人叫。”
盛勤一下子被吓清醒了,跑去一看,一对男女正拉扯不清,她立马扬声阻止:“你想干嘛,快把人家放开!”
那男人大腹便便,回头看见盛勤是个弱质女流,压根不放在眼里,流里流气地反问:“你说老子想干嘛,老子就是想干啊。”
他怀里的女人一边推他一边急道:“盛勤!盛勤!你快去叫保安!”
那女人被男人提拉着站也站不稳,披头散发的露出一张脸来,竟然是付盼盼。
盛勤懵了一下,原本只是路见不平,这下不敢不管,立马掉头跑出去叫人。
她刚跑过转角,一头撞进一个怀抱,对方吃痛正要骂人,看清是她意外道:“盛勤?你慌什么?”
盛勤这才认出是肖振明,顾不上分寸,哆嗦着指向卫生间:“肖总……”
肖振明一把拨开她的胳膊,往里面赶,盛勤连忙跟上去。
休息室里付盼盼倒在地上,两支纤细的胳膊死死地抱住欧式的沙发腿,连带着将笨重地沙发都拖离了原位。
肖振明愣了下,还是上前把两人拉开,那胖男人正要动手,外面的领班带着四五个保安冲了进来。
一时间,场面混乱,盛勤忍不住尖叫,连忙去扶付盼盼。
保安很快制服了那个酒鬼,领班跟肖振明道歉,说马上送几个果盘去房间。
这边付盼盼瘫坐在地上站不起来,领班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半扶半抱将人拉起来,问她受没受伤,让人赶紧去办公室休息。
付盼盼抹了把头发,还记得跟盛勤打招呼。
肖振明冷眼旁观,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等人一走就问:“你认识?朋友?老乡?”
盛勤还有些懵,点头又摇头道:“是合租的室友。”
肖振明面露诧异,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咔嚓一声打火机响。
他看向休息区里面,见沐怀朋嘴里含着烟,正拿纸巾擦手。
盛勤没想到他也在。
沐怀朋踱步而出,随意看了两人一眼:“傻站着干什么?”
肖振明三言两语将刚才的事解释一通。
男人身上烟酒气被休息室里的香水味掩盖大半。
盛情呼吸不稳,心脏砰砰直跳,挤不出一线笑容。
沐怀朋盯着她,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仿佛颇有兴致,显得无法体会她此刻的心情。
在他极具压迫性的视线里,方才包厢里令人压抑的气场再次笼罩住盛勤,她硬着头皮抬起脸面对他。
少了昏暗灯光,像是被人揭去一层保护色。
面对而立,盛勤才发现他是真的很高,肩膀平直宽阔,是天生的衣架子。
她目光游移,直直落在他的胸口,所有目光都被他的衬衫的浅米色占据,方才平复的心再次加速。
沐怀朋抽了口烟,偏头吐纳,垂眸打量着她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怔,似乎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
见她呆愣,肖振明揣度着沐怀朋的心思,替人解围:“刚遇到点事儿,这是被吓着了。”
他催了催,神情和蔼,仿佛长辈,“没事儿吧,四爷问你话呢。”
盛勤这才回神,“我叫盛勤。”
沐怀朋把两个字念叨一边,抽着烟问:“盛情难却?”
她摇摇头,“勤劳的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