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纪有初说不出口,钟屿却能听得明白。他们很默契地跳过这个话题,商量起期末活动当天的安排。
最后两人达成一致,钟屿不会参与任何集体活动,也不在众人面前跟诺宝亲密接触,当天只用稍晚过来看诺宝表演,并且接他们回去就行。
一桩在钟屿设想里会很麻烦的事,最后如此顺利的解决了。原本他还以为倔强的纪有初会激烈反对,并且一直跟他对抗到活动当天的。
现在想起来,她除了对他态度不佳,从不阻碍他跟诺宝的交流。他去医院也好,去她loft也好,她从来都不会拿各种借口拦着。
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他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如果她真是个神经过分敏感的人,他可能早就单方面毁约,执意要用法律手段来解决诺宝的抚养问题了。
可他这样怕麻烦的人,为什么要花一整个上午的时间来跟她周旋,直到现在才把喊她过来的真正原因说出来呢?
看来人的本质就是打脸。
钟屿心情突然不佳,冷着脸把装好袋子的衣服递给纪有初。纪有初也察觉到他情绪细微变化,不过鉴于她对他向来是无视的,把眼睛往旁边一转就当成无事发生。
“以后你有事说事,别跟我兜那么大的圈子。”纪有初也发现这个盲点了:“闹到这个点才下去,估计他们都已经编了部八十集电视连续剧了。”
钟屿轻嗤了声,虽然黑着脸,但还是要揶揄她几句:“什么题材的电视剧?”
什么题材?纪有初狠狠白了他一眼,恶声恶气道:“当然是《无情资本家和被他压榨的可怜小员工》了。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钟屿:“……”
纪有初可不说谎话,回到一楼前台,果然所有挤到她面前的同事们都在问她刚刚是如何被钟屿压榨的。
纪有初陡然成了酒店里的小明星,自然要享受站在舆论高地的滋味,添油加醋地说钟屿如何让她打扫卫生如何使唤她收拾东西。
大家一律不疑有他:“好惨啊!”
“原来连美女都不能幸免的吗?”
“别太放心上,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谁都要挑剔一下。”
同事们不胡思乱想固然好,纪有初却也不免在心里小小失落一下。为什么大家会一致觉得钟屿对她一点意思都没有呢?
她是真的年纪大了吗,老很多了吗,还是有了孩子的女人就不吃香了?
纪有初心情晦暗,接到钟屿电话的时候,自然语气就冲了点。他在那头又喊她上去,要她把卡赶紧拿走。
“这么点钱,我都不好意思去取。”
“……”见过嫌弃钱臭的,没见过嫌弃钱多的。纪有初那股子仇富心理又冒上来,用尽此生最大的底气喊道:“钟屿,你给我好好听着。”
钟屿那边当然拔尖耳朵,她电话却突然断了。
他一下焦虑,是她故意挂断的?可她明明说了要让他听着。那是她手机坏了?那天在警局她摔烂了屏幕,一直都没舍得换新的。
还是,他这儿信号不好?钟屿立刻起来,举着手机在房间里绕了一大圈。刚到她刚刚呆过的房间门口,手机才突然响了下。
是微信里进消息了。
纪有初:“给你的金钱数字虽然不会太大,但你挑剔的个性也实在不要太差,你爱要不要反正我的卡就在那,你就算扔了也别还给在下。”
钟屿:“……”
Chapter 22
知道爸爸要跟着一道参加期末家长会,诺宝早早就期待起来,头一次对这种全家出动的活动感到兴奋。
可在知道爸爸不能第一时间过来,而是要等到自己演出才姗姗而来的时候,小家伙的情绪又一下子低落了下来。
“爸爸就不能早点来吗?”诺宝撅着嘴,一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钟屿恰好也在。今天开了一整天的会,夜里原本还有个应酬,他特意推了过来看诺宝,顺便品鉴一下纪有初的新菜。
这段时间总是如此,他白天工作,精简行程,傍晚就绕到纪有初loft这边。偶尔事情不多,他负责去接诺宝,再到酒店带上纪有初。
她做菜不错,特别是那一锅浓油赤酱的红烧肉,每每都能吊起钟屿多年来已经被喂得精贵挑剔的胃口。
可惜这女人实在太懒,有时候只煲一锅汤,其他菜都用外卖来充。
他一旦要表示异议,她嘴上不会说太难听的话,可立马就会拿出手机来一段rap,一句简简单单的“你行你上”,她硬是用一百种机灵抖出来。
斗智斗勇多了,钟屿多少发现这女人是言语上的矮子,为了弥补跟他说话容易泄气的短板,需要扛着键盘才能往上冲。
对比之下,她在孩子面前倒是巧舌如簧,就好比在诺宝表达完不满的当下,她立刻就把小不点笼到怀里,开始了新一轮传`销式洗脑。
纪有初:“可是爸爸最近真的很忙的呀,你看他刚刚还接了好几个电话吧。爸爸那天本来是有好几个会议的,可是硬是为了诺宝推掉很多安排。”
诺宝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着:“为什么要开会?”
纪有初:“因为是工作啊。”
诺宝:“为什么要工作?”
纪有初:“有工作才有钱,才能给诺宝买很多礼物啊。”
诺宝赶紧跑到钟屿身边,软软地陷在他怀里,奶声奶气地问道:“爸爸,你一天的工资是多少呀?”
钟屿抱着他,心都化了:“怎么了?”
诺宝举着两手掰过他脑袋,在他耳边煞有介事地说道:“诺宝给你钱。”
钟屿笑起来,刮着他小鼻子问:“你有多少钱?”
诺宝立马跳着站直了,手脚并用地爬去二楼。纪有初跟钟屿都起来看他,他正小腰一扭爬上椅子,把抽屉翻得哗哗响。
片刻后,诺宝惊喜大喊:“爸爸,诺宝有钱的!”
童音刚落,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诺宝连跑带爬地从二楼下来,并在还剩几个台阶的时候用力一跳,正好被已经张开怀抱的钟屿接到怀里。
小朋友最近又胖几斤,沉甸甸的压手,钟屿觉得自己有必要改变健身计划,从之前的着力塑形到进行力量训练。不然就诺宝这体格,他能抱着坚持多久?
“找到你的私房钱了?”钟屿笑着问他。
诺宝信心满满地点点头,说:“找到钱了!”紧跟着就把肉乎乎的小拳头伸到他面前,再一点点慢慢松开:“够吗?”
纪有初跟一旁的欧阳宜都觉得好奇,一起挤过来看——
“咦!”欧阳宜戳戳诺宝小脸,语气里满是嫌弃:“就一个钢镚儿啊,去年阿姨给你的压岁钱呢?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红颜色的才是最好嘛。”
小孩子对金钱没概念,有个钢镚儿就能开心一天了。猛地眼见着心血被人浇灭,诺宝吸吸鼻子低下头,难过得快要哭了。
“怎么办呢,怎么才能让爸爸不去工作呢?”
钟屿心尖乱跳,被他这副样子弄得方寸大乱,之前的什么顾虑什么计划全部抛到脑后,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完全满足他。
纪有初看出他已经被糖衣炮弹打得晕头转向,给他不停使眼色的同时,将诺宝抱过来道:“诺宝很难过哦?那爸爸不去工作了!”
诺宝的脸立马阴转晴:“真的?”
“嗯!不过爸爸的上司很生气,说‘你既然不想来,那就不来好了,我工资也不给你发了’。好可惜啊,爸爸本来想带诺宝去看佩奇大电影的,可是因为没有钱,现在我们都只能家里蹲了。”
“佩奇!”一听到本命佩奇,诺宝整张脸都写着激动,如果说方才只是沮丧,现在已经是无比哀痛,金豆子一个接着一个落下来:“诺宝要看佩奇,诺宝要看佩奇……”
纪有初:“那爸爸要不要上班?”
诺宝赶紧去推钟屿:“爸爸去上班!”
钟屿顿时无言。儿子刚刚因为他没办法陪整天,只是小小难过了一下,却在突然听到没办法看佩奇大电影后,就大动干戈地痛哭了起来。
纪有初还来悄悄补刀:“这叫拆屋效应,一个条件不答应可以先提一个容易的条件,这样容易的条件就会很容易通过了。带小孩儿就是这样,要有技巧,不能什么都无限满足。”
“……”钟屿:我就是那个容易的条件?
事情以催泪片开场,以喜剧片结尾,钟屿就是那其中哭哭笑笑的小丑。不仅负责卖力表演,还要进行善后——给诺宝讲故事——等工作。
两个女人因而得闲,各自在旁忙自己的事。欧阳宜哪怕到了晚上,还是热衷于摆弄自己桌上的瓶瓶罐罐,纪有初则是搬个电脑坐旁边敲敲打打。
欧阳宜在刚刚过去的半小时里,已经把自己所有的几十支唇膏都试了一遍,可越涂就越觉得没有一支适合自己。
昨天买的唇膏已经配不上今天的自己,最美的颜色永远是自己没有的那一支。
她挑着眉拿出几支实在不喜欢的丢给后面纪有初,反正她肤白貌美,就是涂上死亡芭比粉也掩盖不住那股逼人的美貌。
纪有初对这些倒是很不感兴趣,接过来随便摆在一边,继续专心盯着自己面前的电脑:“有点忙哦。”
欧阳宜凑过去看了眼,说:“又捣鼓这个啊,到底什么时候截稿啊,什么时候出结果,我看你这次又要拿第一了吧。”
纪有初笑:“哪有那么容易啊,很多大手呢。”
“你也不差好吧,要是一开始就坚持干这个,说不定现在都换上大别野了。”欧阳宜摸摸她手:“你手现在总应该彻底好了吧?”
纪有初动了动手腕:“还凑合,天气不好还是容易发作。”
“那你可要小心,今年过年多阴雨,别跟之前似的,严重到连笔都拿不了。”欧阳宜向她凑得更近点儿,小声道:“今年过年还是不回去啊?”
纪有初怔了下,抬头过来看她,又看了看正给诺宝讲故事的钟屿:“不回去。”
欧阳宜叹口气:“真是的,这口气要多少年才能消啊。过几天我可要走了,你一个人跟诺宝在这儿也太孤独了吧,要不……”她也向钟屿看了眼:“你们仨一起过?”
纪有初翻了她一记白眼:“闭嘴啦。”
夜里钟屿离开,纪有初跟他到门口。才不是特地去送他,纯粹是为了便于锁门。钟屿却不知道怎么了,站在门框下面,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纪有初疑惑:“还有事?”
钟屿眼睛一低,看向她手:“你手怎么了?是不是上次打架伤到的,到现在都还没好?我不是说了如果严重,一定要看医生吗?”
“啊?”纪有初一脸疑惑,刚刚她跟欧阳宜说话的时候一连偷看他几次,他明明一直都是在认真跟诺宝讲故事啊。
原来他根本不是小聋瞎,其实全称拔尖了耳朵在偷听?那欧阳宜后来提到的过年的事,他是不是也听见了?
纪有初莫名有几分尴尬,说:“不是的,我这是妈妈手,也就是腱鞘炎,老毛病了。”
“腱鞘炎?”钟屿对这个词倒是不陌生,何堪有一段时间沉迷手游,拇指划动太多也得过这个,据他所说奇痛无比,连筷子都抓不起来:“你怎么会有这个?”
“抱孩子抱的,很多妈妈都有。诺宝以前不管去哪儿全程要人抱着,又不肯坐车又不肯走路。还好现在长大了,没那么爱撒娇了。”
纪有初说得云淡风轻,钟屿心里却掀起波澜。有些人硬是抱孩子抱出的腱鞘炎,有些人却是打游戏打出的腱鞘炎。
所以他一直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如果真有神爱世人,他一定不会允许自己的信众遭受这样不平等的对待。
钟屿轻咬着牙:“期末活动那天,我让车子去接你。”
纪有初摇头:“不要,你的车都太招摇,每次都要跑好远才敢坐上去。不过……”她拧着眉头:“我还真有件事想麻烦你。”
她一向离他远远的,恨不得时刻把划清界限写在脸上,今天却突然想起有事麻烦他?钟屿好奇:“什么事?”
纪有初说:“年底酒店事情多,我又是新过来的,我怕跟主管请假他不让。所以……”她清了清嗓子,很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下忙?”
钟屿眯着眼睛看向她,目光锐利:“到底是酒店事多主管不让,还是你怕影响你在主管心目中的形象啊?”
“……”到底是做惯领导的,总是一眼就能透过现象看本质。纪有初别扭地摸摸脖子:“那你到底帮不帮忙?”
钟屿视线也便从她手落到她修长的脖颈上。她穿了件低领毛衣,锁骨凸显,一粒血红的宝石就卡在中间凹槽上,像缀了颗朱砂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