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
在类似的那种地方躺过,记不起来具体的情景,但很痛苦,所有神经都像被搅碎的疼,让她生不如死。
霍云深敏感察觉到她的异样,抚着她的头低柔安抚:“别怕,不会伤害你。”
何医生简直目瞪口呆,虽然还不知道霍太太身上出了什么事,不过能被霍总在清醒的状况下领来,至少说明她接受了记忆存疑的可能。
他期盼能听到详尽的描述,但霍总只说了一句:“她没有想起,但她意识到了太多疑点,相信自己是云卿。”
何医生激动得想说脏话。
这种他本来推断很久都无法恢复的病例,即便有进展,也会存在比较久的自我否定期,会对真正记忆的相关人产生不信任和排斥,可他此刻亲眼见到的,是逐渐成为一体的两个人。
他上次说过,低估了太太对霍总的感情。
现在看来,比起他那时预想的,还要深得多,深到她在无意识的很多时刻,战胜了伤害带来的负面本能,不断选择靠近霍总,才会有如今的累积。
何医生伸出手:“太太,很高兴正式向你介绍我自己,我真正的主攻领域是催眠治疗,以及人脑记忆的修复和更改。”
言卿听见“更改”两个字,不由得紧张。
霍云深冷冷扫了一眼,何医生才惊觉太太的手不能握,赶紧收回去,接着问:“霍总,我能为太太尝试做第三次干预治疗吗?”
言卿睁大眼:“……第三次?”
霍云深顺顺她绷着的背,缓缓说:“第一次是在节目组的车库里,我让你晕倒,带你过来,第二次是庆功宴,有人在你酒里下了药,你并不是喝醉,是在药效下昏迷,很危险。”
何医生适时补充:“因为喝了有料的酒,你差一点再次把霍总忘掉,他那两天过得很辛苦。”
言卿的认知连续被推翻,越来越多跟她了解相背离的真相浮出水面,她脑海里拥堵,脸颊泛上苍白,最想知道的只有一个:“我真是云卿吗?”
霍云深护着她坐下,抬眸盯向何医生。
何医生想了想:“太太的精神状况还是脆弱,她现在的进步必须呵护,绝不能激进,容易弄巧成拙,我认为比起描述和引导,不如先看事实画面,更容易让她适应。”
前两次的治疗,何医生都在霍云深的允许下留了重点部分的视频,他找出来,在大屏幕上投放。
言卿亲眼看着霍云深是如何抱她进来,她连接了磁片,在何医生的暗示下逐渐表现出绝不属于她的样子。
霍云深蹲在诊疗床边,痛苦不堪地抱着她,在听到她叫出“云深”时,他眼中彻骨的疼和疯。
言卿一眨不眨,眼泪顺着脸颊汩汩地淌下来。
她真的叫他“云深”,那种口吻,数不清融了多少思念和眷恋,不是模仿,是出自镌刻在她体内的潜意识。
足够证明她的身份。
两段视频播放结束,言卿愣愣坐着,回不来神。
何医生给言卿注射了安神的针剂,防止她头疼。
霍云深低下身,蹲跪在她面前,把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里:“你是云卿,懵懂少女的时候就把我从暗无天日的地狱里拉出来,一开始我怕你是心血来潮,很软弱地躲开你,后来你真的走了,我每天死都不如,到处追着你到处跑,你的心特别软,没有嫌弃我,还愿意爱我。”
言卿直勾勾看他,她很急,他说的每件事都熟悉,可她记不起来。
霍云深喉咙微哽:“后来你考上很好的大学,我租了房子,我们一起住,还养了猫,我最恨那只猫,总是分走你的关注,可你喜欢,我跟你说,卿卿,求求你,能不能只喜欢我一个。”
言卿泪如雨下,她翻遍记忆,找不到。
他给她擦眼睛:“三年前,你在家门口被云家人强行带走,很快传来空难的消息,我不信,你说过一辈子陪我,不会把我一个人丢下,你明明知道,我除了你一无所有,你走了,就是了断了我的命。”
她用力咬住唇,不想哭出声。
“为什么我都忘了,”她呜咽,“我怎么可以忘。”
像在听着别人的故事,却桩桩件件,都发生在她和霍云深的身上,他背负着全部重担和苦痛,她则一干二净,在隔着山海的地方过太平日子,有追求者,曾考虑未来的婚姻,甚至想过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毫无用处,她只会一次一次的头疼,再否定。
霍云深瞳中积了血色,摩挲她的脸:“但你才是受伤害的人,有人欺负你,篡改了你的记忆,把你变成跟过去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你遭到的苦太多,身体的本能拒绝再一次被改变,所以一直接受不了我的说法,卿卿,是你够坚强,才能走到今天,再想起来。”
言卿手臂挡着眼睛,抽噎说:“我根本没有想起……我一点……一点都记不清……全是模糊的……”
霍云深抱住她:“你相信自己的身份已经够了,其余的我们慢慢来。”
她不想慢。
她只想恢复。
言卿抬头看向何医生,迫切问:“有办法吗?像前两次那样干预行不行?我都配合!”
何医生认可:“之前是在你排斥的情况下取得不了进展,但这次你敞开识海,说不定有效果。”
言卿第三次躺上诊疗床,起初还好,但磁片一贴上,她马上恐惧地摇头。
贴了这个东西,会有她承担不了的剧痛……
霍云深坐在她身边,把连接器甩开,搂着她护到胸前:“卿卿不怕,我们不做了。”
她艰难描述:“我的印象很碎,我好像……被这样的东西伤过……”
霍云深揽着她的手骨节嶙峋,凸出死白:“我知道,不试了,回家。”
言卿喘了片刻,坚定说:“我能克服,再来一次。”
霍云深反对,抱起她要走。
她抓住床沿,灼灼看他:“我做过的努力太少了,让我再试试,不然……我过不去。”
何医生再次为她连接磁片,霍云深揽过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她软软蹭了蹭,跟他十指相扣,慢慢闭上眼睛。
言卿眼前一切消失,沉入黑暗,跟着声音的指引尽可能地把自己摊开。
有零星的碎片被掀起,明晃晃划过,少年手上的血,凶戾眉眼,为了她一拳揍上对方的脸,他摘一朵校门外的小粉花偷偷跟着她,在她不注意时,插在她书包的口袋里……
但转瞬之后,碎片牵连起的无数庞然大物,骤然被闸门锁死,困在后面猛烈地挣扎,撞出钻心的疼。
言卿念着“云深”,齿间溢出忍痛的气音。
霍云深面无血色:“停下!”
何医生也眉头紧皱,放缓进程,多次试验无果后,凝重地选择中止,他严肃说:“以前我没介入到这么深过,所以一直没发觉,太太真正的记忆是受控的。”
霍云深额上青筋隆起:“解释。”
“通俗说,她被篡改之后,原本记忆就存放在了潜意识深处,但对方同时以深度催眠的方式对它施加了某道指令,或者说限制,需要达到特定的条件才能恢复。”
他忧虑:“我们没办法得知具体是什么,也不清楚对方究竟是谁,做不了推测,在这种情况下,太太能找到模糊的印象,认识到自己身份,已经非常不容易,是她意志力强,对你感情深刻,才没被彻底锁死,但想要让她真正全部记起来,只能等契机,碰运气。”
“另外这件事,最好别跟太太说,她会陷到这个牢笼里,总去想,反而有害,不如让她自然发展。”
何医生颓败叹气:“对不起霍总,我还是让你失望了。”
霍云深垂眸给言卿擦汗,把她托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够了,”他轻轻去吻她干涩的唇,“我很感激。”
言卿隔了一小时醒过来,迷茫挑开眼帘,傻兮兮看了会儿墙壁,忽然坐直,白着一张小脸着急喊:“是不是没完成?哪里出错了吗?我……”
她仅有一丢丢的零碎闪现,其他仍然空白。
她还是加拿大回来的言卿,没变回云卿。
霍云深喂她热牛奶,给她抹了抹嘴角,神色温柔:“何医生说了,不能急于求成,你记忆出错那么久,需要一个慢慢恢复的过程。”
言卿水润的眸子暗下去:“要多久。”
“很快。”他哄她。
天气寒冷,言卿经受完干预治疗,身体会偏弱,霍云深像每次一样给她裹上小被子,裹成团往起抱。
言卿小声抗议:“我自己走。”
“不行,”他翘着唇角,“我老婆腿酸。”
言卿听懂他的深意,耳根红着往被子里躲了躲,老实待在他怀里,让他搂着上车。
回到车上,言卿还垂着脑袋,缩在被沿里,心被咸涩厚重的海水淹没。
桥上相遇,霍云深要跳下江水的那一瞬间,利刃一样捅着她心窝。
差点失去。
差点从他身边陌生地经过,一辈子把他遗忘。
霍云深把言卿的脸抬起来,定定凝视了半晌,认真说:“我们是不是也需要重新认识,我是霍云深,爱了你很久,找了你很久,终于用骗的,做了你的合法丈夫,你呢,你是谁。”
言卿笔直望着他,眼里汪满水色,她弯眸一笑,回答他:
“我是卿卿,霍云深的卿卿。”
第44章
言卿以前介意的“卿卿”,现在自愿说出来,有难以名状的伤怀和归属感。
原来这个称呼,确实只属于特殊的某个人。
即便记忆没了,潜意识也在捍卫他,记得他是自己的独一无二,知道他没安全感,独占欲很强,所以维护着他爱叫的名字,不许别人乱喊。
霍云深漆黑的睫毛湿润了一层,笑容逐渐扩大。
他和少年时候一样,对着心爱的姑娘笑得开怀又张扬,捧起她的脸亲了两下,眼睛明亮:“我的卿卿承认我了。”
好像有她这一句话,他受过的一切苦就都能轻松抹去,当做没发生过。
霍云深倾身抱住她:“我不是孤单一个人了,我有真正的家了。”
老房子没了她不算家,别墅大到空旷,她不回去,也不算家,但只要她在,哪怕仅仅是一辆车的空间,也是他梦寐以求的家。
言卿听他这么说,嘴角发颤,难过到说不出话。
她的两重身份在逐渐融合,过去抗拒相信和联想的诸多矛盾,都在她的主动接受里变得越来越合理化。
从来没有什么脑补和模仿,她也没被云卿附身过,次次对他的情感,都来源于自身,她忘了,她的身体和本能却替她记得。
霍云深给的DNA证明是真的,每一次说她是云卿,全是真的。
而她……
她骂过他,摔了他珍爱的玻璃球,躲瘟疫一样躲着他,把很多难听的词用在他身上。
为了让他放弃,她还曾经故意刁难,对他说最伤人的话,在凛冽寒冬里折腾他,声称以后会喜欢别的人,他病得很辛苦,想要她的抚慰,可牵手拥抱都需要条件,她还亲口告诉他,她对他的好都是假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