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卿赶紧摇头,忍着不表露心思。
不过……老公从凌晨起,对她的态度确实过度紧张了,而且他的诸多伤口也没个答案,再怎么问,他还是之前的解释。
霍云深等不下去,把她手里的裱花袋抢下:“卿卿,先停下,我们出去一趟。”
“出去?蛋糕才做了一半。”
“不急,”他这一天的分分秒秒都像站在悬崖边,唯恐下一个瞬间,怀里的人就会再一次横眉冷对,跟他说尽诛心的话,“何医生刚回国,添了些新器械,想尽快给你做个例行检查。”
言卿想了想,不舍地把半成品蛋糕罩起来,点头同意,毕竟她现在肩负着怀宝宝的可能性,她也希望能提前确认自己的精神状况。
晚上八点,霍云深自己开车,带言卿抵达何医生的诊所,一路上不过半个小时的车程,她有很多话想跟老公说,然而头脑并不听使唤,浑浑噩噩地始终不清明。
言卿在流水般的街灯里,扭头去看霍云深的侧脸。
那道让她爱极的线条,今夜显得格外冷硬凌厉,被明明暗暗的波纹晃过,又生出难以名状的脆弱。
她摸摸他的手背:“深深,我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
霍云深反手攥住她,骨节发白。
何医生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一见到言卿略显失焦的眼睛就蹙了眉,他默默跟霍云深对视一下,脸上笑容可掬:“太太不用在意,只是普通的检查,很快的。”
五层诊室被单独开辟出一个区域,陈列着崭新器械,形状各异的金属磁片和触电泛出冷光。
不等言卿感觉不适,霍云深将她翻转过来,扣入怀里,唇压在她耳边轻哄:“乖,闭眼,别害怕,老公在。”
他把她打横抱起,放上诊疗床,探身亲亲她乖乖落下的眼帘,让她枕着自己手臂,再一抬头时,他眉宇间再无一丝柔软,凝着逼人的暴烈。
何医生一怵,更为凝重。
说实话,比起太太的记忆退步,他此刻更忧虑的是霍总的状况。
他无法忘记两年前初次见到霍总时,男人把自己关在密不透光的房间里,高大身体挤在最狭小的角落,一身的血污,有些是跌撞伤的,有些是呕出来的,几乎不成人形,只有一双攻击性极强的眼睛赤红带泪,还勉强像个活人。
霍总盛名在外,举足轻重,没人知道他深夜蜷在黑暗里,生不如死。
那时闵特助说:“深哥不想死,他还有事要做,拜托你救他。”
霍总幼年创伤严重,少年时又经受长期的暗示引导,精神极度偏激和孱弱,千辛万苦得到唯一能救他的药,却又失去。
他为了找她多撑了两年,到现在再度面临打击,何医生也不敢说,一旦太太的记忆崩盘,霍总能不能受得了。
何医生给言卿注射针剂,让她安稳地敞开识海,确保她听不到的情况下,才沉声说:“霍总,一定有办法的,你别忘了,太太爱你。”
如果不是她足够爱,根本走不到今天。
半个小时后,在霍云深暗哑的呵止中,何医生一头汗地选择暂停,靠着椅背喘了几口气。
言卿的反应比前几次更剧烈,在他试探着触及到“霍临川”这个存在时,她表现出过激的抵抗,跟他的预想完全契合。
迎着男人蚀骨的视线,何医生不得不实话实说。
“霍总,我先道歉,对于我上一次下的结论,必须要补充一点,太太的记忆其实是被留下了两层限制,底层是我之前说的,想完全恢复,要触发一个特定的条件,但在此之上,还有另外一层——”
“目前看来就是‘霍临川’,他预设了你们会重逢的情况,大概也想到太太会重新爱上你,可一旦进展到太太想起‘霍临川’的名字,就等于触发了上层禁制,会以此为起点,随着她对你的感情和想起往事,逐步记忆退化,混淆,直至回到原点,抹杀掉你找回的一切。”
“当然,如果太太完全健康,霍临川很难实现,他之所以能做到这些的基础,就是很清楚太太的神经已经在他的折磨下不堪重负,容易受暗示,容易被摧毁。”
霍云深低着头,一直没有出声,唯独他扣着的床沿发出要裂开的异响。
何医生不太有胆子直视他,低低继续道:“太太嗜睡,头晕,是她在潜意识的抗拒遗忘,可人在睡眠中最是不设防,再想阻止也无能为力,所以她的记忆混淆绝大多数发生在醒来后。”
“太太尽力了,”他见过的病例千奇百怪,却从未有过靠着一己之力扛到这个程度的柔弱女孩子,“如果不是她坚守,倒退几乎不可逆,不会像现在,她还能反复地想起来,给你安慰。”
“只是以这个进度,她总会走到彻底想不起来的那天。”
偌大诊室里空寂凝固,寸寸都是死寂的窒息感。
霍云深把言卿从诊疗床上扶起来,把她长发捋顺掖到耳后,冰块似的唇在她汗湿的额角轻吻。
半晌后,他艰难开口:“除了忘,还有什么后果。”
何医生头皮发麻,他了解的类似病情,结果个个触目惊心,他不忍一股脑都说出来,给霍总雪上加霜,再去蹂躏他的意志力。
何况太太的进展不会那么快,还有时间。
“……不好说,现在她的遗忘是当务之急,你要时刻做好心理准备,”何医生长叹,“霍总,我知道你的心情,但是别在她清醒时告诉她,也别让她看和以前记忆相关的东西,避免刺激加速。”
“有没有治好的办法。”
“有,”何医生坦诚,“就一个,解开她记忆的底层限制,让她完全恢复,不过……”
限制是什么,知道的人,也许只有霍临川和当时实施的催眠医生本人。
能达到这种程度的医生,国际的顶层小圈子里就那么多,他奉霍总的命一直在找,终于查到痕迹,有位深居简出的德国医生已销声匿迹三年,因为公开出现极少,医术成谜,人又低调,才在近期被圈内人想起。
但要找到,还需花上一段,也就是他希望太太能等的时间。
霍云深把言卿裹好,搂到腿上。
霍临川真是对他恨之入骨。
从幼年被差别对待的嫉妒和不平衡。
到后来卿卿的选择,再被他废了身体,失去继承人的位置,直至逼死在悬崖。
霍云深干涩的嘴角向上挑。
如果都是霍临川的设计。
那么先是打算通过泊伦的合约,让他失去霍氏。
再算准卿卿会忘,让他痛不欲生。
最后,想让卿卿彻底好起来,会让他做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
何医生盯着霍云深无声的笑,忽然间毛骨悚然:“霍总,你——”
“底层限制是什么,你猜不到么?”
何医生屏息,听到霍云深利刃般刺过来的几个字:“他想要我的命。”
言卿明明没有意识,但在这句话出口时,她浑身一颤,本能地往霍云深胸膛里钻。
何医生心脏狂跳,猝然站起来,顾不上身份,提高音量:“这只是你的猜测!我作为太太的主治医生,严肃要求你,不允许擅自做任何损伤自己的行为!当初的知情人一定找得到,能问出一个准确答案!我们还有余地!”
霍云深拥紧怀中不安的人,目光转向黑茫窗外。
“你怕什么,我不想死。”
他垂下眼,看着言卿微红的鼻尖,声音很轻:“我承诺她一辈子,我没了命,她想起来,你让她以后怎么办。”
他又似在问自己:“我的卿卿哭了,谁给她擦眼泪。”
仅仅是个臆想的画面,就像有利齿在疯狂撕咬他的心。
霍云深抱着言卿站起身,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情绪波动,堪称平静地扫了何医生一眼:“我会多拨人手给你,接着找,你二十四小时待命。”
何医生后背的衣服都被汗浸透,连连答应,心却提得更高。
太太接下来会频繁地忘记,伤害霍总的事更不会少做,他想一想尚且揪心,霍总本人又会是什么感受。
他宁愿霍总发泄,哪怕毁了他这里都无妨。
但霍总偏偏压抑着保持冷静,就怕越是这样,爆发时越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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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卿在一个多小时后醒来,霍云深搂着她坐在车的后座上,门落着锁。
她眼神动荡,本能地挣脱,霍云深僵冷的双手死死扣着,几分钟后,她拧着眉渐渐平息,对刚才的陌生毫无印象,软软贴在他脸颊边:“几点啦?”
他喉咙里滚着砂石:“十点半。”
“我就知道,”言卿笑得绵软,“深深的生日还没过完呢,我不能睡,得回去继续做蛋糕。”
为了他的生日,她可以战胜本能。
她又问:“何医生怎么说?我应该很稳定吧?”
霍云深抚着她单薄的脊背。
临走前何医生千叮万嘱,不要告诉卿卿她记忆出的问题,只会加重她的精神负担,除非她主动察觉。
他低声说:“稳定,卿卿最厉害。”
言卿俏皮眨眼:“就只是厉害吗?”
霍云深沙哑地笑,指腹描摹她精致的眉眼:“当然不是,还最美,最可爱,最会让我神魂颠倒。”
言卿仰脸,亲亲他的唇:“奖励。”
她赶着时间回到家,把蛋糕做好,关了灯给他唱生日歌,陪他吹蜡烛,拍着手要求:“快许愿,现在许的肯定能实现。”
霍云深看着摇曳烛光,后面是他爱到疯魔的那个人。
是不是他太贪心,祈求她更爱他,才遭到了惩罚。
神明也好,妖魔也好,他愿意伏到泥土里去认错,不要把他的卿卿抢走。
生日后的第五天,《夜夜笙歌》正式版预告片上线,剪辑了整集精华,甚至连霍云深在田埂上抱起老婆的画面都没有删掉,再加上竞演现场言卿无比惊艳的一小段副歌,毫无悬念地引爆微博。
连“深情夫妇今天离婚了吗”的博主,都在最新发布的一条“没离”后面加了二十来个感叹号,以示内伤吐血的心情。
下面评论愤愤炸毛。
“卧槽霍总是想玩死言卿吧!这么无底线高调宠下去,结果只是拿她当个替身,简直不忍心想言卿被甩时候的惨状!”
“所以说他是极品渣男啊!上天入地也找不出第二个能跟他比肩的!”
“真真的虐恋情深,迫不及待想看凄惨结局!”
尤其是对家黑粉,这种时候迫不及待刷嘲讽,但也盖不住言卿凭光着脚丫拔萝卜和舞台上仙气四溢人间天籁的反差,相关截图和小视频冲上数条热门,她的粉丝数量火速往上蹿升。
不少网友先前还发过diss言卿的内容,转头打脸真香,甚至把许茉涵当成榜样,瞧瞧人家,前脚对言卿针锋相对,后脚在节目实地见了面,秒变言卿死忠铁粉。
在大好开局里,《夜夜笙歌》第二期录制提上日程,林苑给言卿发来了详细的行程单,定下隔天出发。
出发的早上,言卿睁开眼,记忆回到了她跟霍云深重逢的第二天。
她在被锁住的三楼跳窗而逃,以死威胁,跑到《巅峰少女》节目组,却被他勒令干涉,险些让节目中止。
然而一个恍惚,她就躺到了陌生的床上,身边铜墙铁壁禁锢着她的人,正是她好不容易才逃离掉的霍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