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徵羽迈开步子走了进来,他目光落在周围,将他们的家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才在文乔再次开口询问之前解了她的惑。
他转过身来,眼皮一抬,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凉薄之意。
“为什么要把离婚的事情告诉我妈。”
他一字一顿地问她,直接把文乔问愣了。
时间倒退回一个小时前。
宫徵羽早上起来洗漱过后准备去上班,刚走出酒店就碰上了来兴师问罪的母亲。
“我听说你要和文乔离婚?你发什么疯?”宫太太一手挽着包,一手抓住儿子的手臂,看到儿子皱眉嫌弃,她怒极反笑道,“我现在没工夫守你那些规矩,你给我说清楚,你要和文乔离婚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宫徵羽面色难看道:“您怎么知道的。”
宫太太冷声道:“你别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就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宫徵羽沉默片刻,点了头。
宫太太更生气了,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他感冒还没完全好,被她拍得咳了好几声。
宫太太皱眉,有点担心,但还是硬着语气道:“你趁早给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是不会允许你们离婚的,文乔哪里做得不好?她这些年来对你可以说是尽心尽力,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好端端地出个差回来就要离婚,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擅作主张?!”
宫徵羽转过身面对母亲,苍白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婚姻是我自己的,我有权决定是否要继续下去,您不要过多干涉。”
宫太太生气地说:“当初你要和文乔结婚的时候我有没有提醒过你要慎重!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你还记不记得?!我来提醒一下你吧,就和你现在说得一样!你都三十岁了徵羽,怎么在感情问题上还像个小孩子一样?你以为婚姻是儿戏吗?想离婚就离婚?”
两人的争吵引来不少路人围观,这些人身上不同的味道让宫徵羽有些过敏,他躲开了一些,对母亲说:“如果是文乔让您来劝我的,我只能说声抱歉了。”他不曾犹豫道,“我心意已决,不管谁来说都没用。”
宫太太错愕道:“你铁了心要离婚?”
宫徵羽点了头,说了个“是”,说完就走了,宫太太站在原地,被气得头发晕,摇晃了几下才稳住身形。
几十分钟之后,本该去公司上班的宫徵羽就回了家,与文乔见了面,问了之前的那个让文乔一头雾水的问题。
文乔没迷糊太久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她也没急着解释,只是有些可笑地说:“难不成你还想一直瞒着婆婆离婚这件事?如果你一定要离婚,那你早晚都要告诉她。”
她没有立刻解释,仿佛就承认了是她跑去告诉了宫太太这个消息。
宫徵羽的脸色更冷了,说出来的话也十分不近人情:“早晚都要告诉她也不该由你来告诉,我会在办完手续之后再告诉她,要结婚时是我通知她,离婚也该由我来通知。”
文乔眼睛很酸,但好像已经没有泪水可以流下来了。
“所以呢?”她垂在身侧的手握着拳,“你是怕她试图阻拦你和我离婚,所以才要瞒着她,等手续办完了再说?”她虽然是在问,但也不需要宫徵羽回答,很快就连连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看你的表现就知道了,我真傻,真的,我居然还在幻想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以的苦衷才要和我离婚,你哪里会有什么苦衷,你只是单纯很想抛开我而已。”她裂开嘴笑,“不得不说的是,在还想挽回你的时候,我的确曾经想过走婆婆那条路,让她帮我去劝劝你,毕竟虽然刚开始我嫁给你的时候她不太满意我,但这些年相处下来她对我还可以。可我最后还是没有那么做……我也很疑惑是谁告诉了她这件事,但也只是疑惑,我不想也不必知道了。”
她朝宫徵羽伸出手,盯着他拎着的公文包道:“离婚协议书你肯定带了吧?看你来势汹汹的,肯定是有备而来。”
她还真没猜错。
宫徵羽提着的公文包里,真的放着离婚协议书。
他站在那,仿佛还在消化她的话,久久没有动作。
文乔已经不需要他主动了,她走过去,将公文包抢过来,三两下打开翻出了离婚协议书,挑出她自己拟定的那一份,回到房间里拿了笔,当着他的面签上了她的名字。
“签字吧。”她将签好字的协议书递给宫徵羽,“签了字你就自由了,你就如愿了,我也累了,不想再纠缠下去了。既然你心里已经把我当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类女人,也实在没必要再闹得彼此更加难堪了。”
你费尽心思单方面付出去爱一个人,为一个人牺牲,去取悦他,可到头来最让你绝望的也是那个人。
所有的爱都落了空,所有对未来的期盼全都化为灰烬,现实给了文乔一个又一个耳光,让她不得不认清一切,接受一切。
失去此生挚爱固然痛苦,但更痛苦的是连自己也失去了。
到了此时此刻,如果她再不对自己好一点,再不多爱自己一点,也不会有别人来爱她了。
一个人如果连自己都不爱自己,还会有谁来爱她呢?
她抬起眼,咬牙切齿了许久,一切情绪终于归于平淡。
她甚为平静地注视着竟然在犹豫的男人,轻声细语道:“签字吧宫徵羽,现在才犹豫已经没意思了,要是你对我还有心,不会出差三个月都不找我,也不会回来之后这么多天都不来见我一次。你一点痕迹都没有,我不能再抱有奢望,你也不必为我几句话或者几滴眼泪产生道德上的亏欠感。我那么难过,我的世界里只有你,你明知道这些,还提出离婚,这已经代表了所有。我不能也不要再巴着你了,我要离婚,我不能再不要我的自尊了。”
宫徵羽笔直立在那,从刚才开始他就没再说过话,现在也没说话。
他站在那许久,最终还是上前一步,接过她手里的协议书,在签字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真的不要钱?”
文乔直接嗤笑一声。
宫徵羽没再犹豫,握着笔在上面签下了他漂亮得好像音符一样的名字。
当他最后一笔收尾的时候,也代表着他们的婚姻正式结束了。
文乔拿回那份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指着大门说:“你走吧,三天后是个黄道吉日,早上我在民政局门口等你,祝我们离婚愉快。”
宫徵羽被她赶到了门口,就差一脚踹出门。
他几步退出门外,吃到了她冷冰冰的闭门羹。
并不意外,也没不满。
宫徵羽转过身,望着走廊窗户外明媚的太阳,心中满是阴霾。#####今天离婚了吗?还没有但马上了!
第七章
夜晚很长,长到文乔觉得这就是一辈子。
夜晚很短,短到文乔觉得天亮得太快,快到她根本没准备好清醒。
可她必须清醒过来,如果就此一蹶不振,她只会输得更彻底。
她深呼吸了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走进了衣帽间旁边的房间。
这是一间小型的恒温储藏室,专门用来存放宫徵羽那些名贵的香料。早在三个月多月前他去出差的时候,这里面属于他的那部分就被拿空了,当时她没想那么多,觉得他可能是有用,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大约在那个时候,他就想着回来要和她离婚了。
文乔觉得自己太可笑了,那时送他去机场,竟然还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大概在他眼中那时的她就足够愚蠢了吧。想到当时在他过安检之前她试图抱他,被他不着痕迹躲开,她还以为是自己身上染了什么他不喜欢的味道,与今日他拿来和她离婚的理由真是不谋而合。
她还真是染上了他不喜欢的味道,却不是因为什么东西,而是因为她这个人都被他不喜了。
文乔缓缓站到一架橱柜前,这是她的柜子,里面整齐摆放着所有宫徵羽送给她的香水。
在他们还很恩爱的时候,宫徵羽创作的所有香水,她总能得到第一瓶也是最特殊的那一瓶。
她面无表情地拉开橱柜的透明玻璃门,目光落在她最喜欢的那一瓶上,将它拿出来,打开盖子放到鼻息间闻了闻,那仿佛天地之初就存在的香气扑鼻而来。
淡淡的清新味道,前调混合着薰衣草、佛手柑、迷迭香和花梨木,中调是天竺葵、茉莉和玫瑰,尾调是零陵香豆、红没药和香草,宫徵羽叫它什么来着?哦对了,他叫它“赤溪玫瑰”。
多好听的名字,他那个时候是怎么说的?他说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在她身上得到的灵感。
那个时候他是爱她的,毫无疑问。
他这样的男人,爱从香开始,从灵感开始,不爱也从香结束,从灵感消失结束。
文乔整个拧开了香水瓶的泵头,随意将它丢到一边的垃圾桶里,然后她盯着漂亮的香水瓶看了许久,面无表情地将它翻转,将里面名贵的液体全都倒在了垃圾桶里。
哗啦啦的声音,是香水落在垃圾桶里的声音,文乔听着,眼睛渐渐失去焦距,面上浮现出几分着迷。
她着迷于倒掉香水时的那个声音。
所以她开始接连不断地倒香水。
她把宫徵羽送给她的所有名贵香水全都倒了,整个恒温储藏室里弥漫着怪异的味道。再好的香水和别的掺和在一起都变得不好了,如果宫徵羽在这,一定会被刺激得鼻子失灵,但文乔却有点沉醉于此。
她笑眯眯地看着那些空了的香水瓶子,感受着充斥在周围的怪味,心里压着的石头好像因此消失不见了。
林荫知道文乔要离婚后就常常安慰她,最近好几天没看见她,也有点担心她,所以就上门问候了。
文乔给她开门的时候,身上还一股怪味。
林荫立刻捂住了鼻子:“你这是怎么了?这是什么味道?怎么那么难闻?”
确切地说不是难闻,而是复杂,复杂到普通人只能用难闻来形容。
文乔表情不变,很冷静地说:“没什么,只是倒了一些香水而已。”
林荫愣了愣,几分钟后她跟着文乔到了储藏室,看见了被糟蹋的香水,别提多心疼了。
“咱能不这么糟蹋好东西吗?”林荫扼腕道,“就算要离婚,就算宫徵羽再不是个东西,可香水是无辜的啊!”林荫蹲下来惋惜地看着一排排空了的香水瓶子,“你是不知道他的香水多贵多畅销吗?这里面还有不少绝版限量版,拿出去卖的话值不少钱呢,你怎么就给倒了呢?”
文乔站在那没说话,林荫一本正经道:“倒掉和卖掉都是处理这些‘棘手’物品的办法,你却选择了最蠢的一种,你自己倒了他能知道吗?他能受到任何影响吗?受伤的还不是你自己!你应该把它挂到网上去卖了,这里面的那些绝版现在可是有市无价,你卖了它既能拿到钱,还能刺激刺激他,这多好。”
再不济也可以让她继承啊……最后这句话林荫没说,怕被文乔打。
文乔双臂环胸立在那沉默许久,好像在仔细思考她话的可行性。
最后她沉吟了一下说:“柜子里还有几瓶没来得及倒……”
林荫眼睛一亮,两人话不多说,用眼神就把彼此的想法领悟了。
JR时尚集团香水部主理人的办公室里,宫徵羽正在吃药。
他吃完感冒药,拿着手帕按在鼻子前面,石阳又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水很烫,但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熏鼻子的。
宫徵羽放下手帕接过水杯,在鼻息间慢慢感受着水蒸气的浸润,石阳站在一边等着收杯子。
等待的间隙石阳也没闲着,尽职尽责汇报道:“哥,昨天你没来,我有件事没能和你说,这件事我觉得打电话说不清楚,所以推到现在告诉你。”
宫徵羽皱起眉,他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这种预感总是很准,此刻也没让他失望。
“前两天宫太太找过我,问我你最近的情况,我都如实回答了。”石阳偷瞄了宫徵羽一眼,“包括……嗯……包括你要和乔姐离婚的事。”
宫徵羽直接把水杯重重放到了办公桌上,力道之大让里面的白开水溅了出来,滚烫的水洒在他手上,石阳惊呼一声想帮他擦拭,他却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躲开了他的帮忙。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冷冰冰地说,“为什么要告诉她?谁给你的权利这么做?”
石阳很委屈:“我也不想说啊,我当然知道不能说啊!可是宫太太问得问题太敏感了,她那么聪明,自己就从我的隐瞒里听出蛛丝马迹了。”
宫徵羽沉着脸不说话,他阴着那张气质独特的脸时很吓人,仿佛极度压抑着他的偏执,明明外在衣冠楚楚道貌岸然,但内里恐怕早就暴躁无比了。
石阳吓得连珠炮似的说:“宫太太问我你和乔姐最近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把要孩子的事情提上议程,我就说你出差了三个月刚回来,没提别的,但哥你走之前自己跟宫太太说这次出差最长一个月的,所以她就问我为什么超了两个月,我噎住了,就那么一下子就被她看出来不对劲了,她逼我,我也没办法啊……”
石阳都快哭了,宫徵羽在他的无措中渐渐冷静下来。
他确实不该怪石阳,他母亲什么样他自己清楚,这从头到尾说白了都是他的错,何必再去怪罪别人。
他按着太阳穴,挥了挥手让石阳出去,石阳迫不及待地跑到门口,到了那又有点担心的没有立刻离开,他冥思苦想半天,还是劝了一句:“哥,宫太太不想让你和乔姐离婚,我也不想,乔姐对你没话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和她离婚,我只希望你这么做了之后别后悔,毕竟……”毕竟他想不出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个女人会在了解了他本质上的难搞之后,还义无返顾地跟着他,为他付出,爱着他的。
现在那些浅薄的女孩只是看上了他的相貌和才华,亦或是金钱实力,她们根本不知道脱去那些光环之后的宫徵羽是个怎样麻烦的人,这只有文乔和石阳最有感触,石阳不觉得还有谁能比文乔做得更好了,所以他鼓起勇气说了不该由他来说的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千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宫徵羽手撑着头淡淡望着站在门边的石阳,石阳被他那个不轻不重却极具威慑力的眼神骇得哆嗦了一下,不敢再犹豫,立马关门出去了。
他走之后,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