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澈站在那儿没动,先是愣住,然后磕着眼皮看她连同桌上的书本一起砸完,宣泄一般,脚下堆了满地。
他发出很轻的冷笑,稍稍弯腰凑近,问:“人在外头,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呢?真那么讨厌他,去办公室告一状就行了,用得着在这儿演舞台剧吗?”
叶南枝垂着脑袋,紧攥双拳,姚松正欲上前,她在这时突然倒地。
所有人吓了一跳。
只见她歪躺在地上,翻白眼,身体不断抽搐,嘴边溢出呕吐物。
班长忙去找校医,梁澈看那症状像是癫痫,便把周围桌椅推开,又脱下校服外套给她垫着脑袋,大约这么抽了两三分钟,叶南枝渐渐平复,老师和医生也赶到了,姚松帮忙把她抱起来,送到医务室去。
大家这才知道她患有癫痫。
姚松放心不下,当时一直赖在医务室不走,听她父母说,她已经大半年没有发过病了,这回也不晓得是不是受了他和梁澈的刺激才这样。
那天以后姚松消停许久,再没有自以为是地给人家送东西,但贼心不死,仍想方设法出现在她周围,讨她欢心。
而叶南枝已经没有精力讨厌这个人了。
她在家休息两天,回到学校以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对班长的关心也表现得十分冷淡。当然这不怪她,那天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她发病的样子被全班目睹,有的人在私下议论些什么,她心里都清楚。
长得漂亮,性格孤僻,容易招人讨厌。比如坐在她后面的几个男男女女,平时就看不惯叶南枝,觉得她装清高,瞧不起人,而她也没给过他们好脸色,为了课桌间隙常闹得不愉快。
但现在不会了,就算对方把桌子推得再前,让她活动空间变得很窄,她也不会背过身去跟他们争论了。
叶南枝埋着头,玩儿命写试卷。
后面几人没说什么坏话,静悄悄地演哑剧,学她那天发病的样子,翻着白眼四肢乱抽,引得周遭频频发笑。
紧接着不知怎么,突然“砰”一声响,她感觉贴在背后的桌子被撞开,回头一看,后座男生连人带椅翻倒在地。
梁澈站在边上,两手抄在校裤口袋里,斜眼瞥过去。
“好玩儿吗?”他问。
那男生比他矮一大截,又被他的目光震住,一时面红耳赤,忍着怒火把桌椅扶正:“干什么?”
梁澈说:“你在这儿张牙舞爪的,我们后排怎么看黑板?”
对方整理课本,打算忍下这口气。
谁知又被梁澈踢了踢椅子,这回倒没下重脚,只说:“跟你换个坐位,你到后面去。”
“为什么?”
“因为我近视了,想坐前排。”他这么说着,把自己的书包丢在了桌上。
对方咬牙道:“你问问班主任吧,我们不能私下调位子。”
“已经问过了,他让我跟你商量,你觉得呢?”
“……”
梁澈瞥两眼,伸手握住课桌边沿,往后挪了一截。
“你是有多胖,一个人占那么大的空间。”他语气又是冷冽又是嘲讽:“既然怕挤,那就换位子吧,你在后面跳脱衣舞都行。”
于是,在他的淫威之下,那个倒霉的男生被迫坐到了最后排。
叶南枝不确定是不是因此喜欢上梁澈的,她只记得当下被保护的感觉,丝丝扣扣,像一张细腻的网将她围住,很踏实,很心安。
上课的时候梁澈给她扔了张纸条,揉成一团,先是说:作业借我抄抄。
她没搭理。过了一会儿又一张纸条,这回居然在道歉:上次对不起,不该那么说你。
叶南枝愣了愣,见老师转过身来,便把纸条塞到课本底下,半晌过后,眉眼舒展,轻轻笑了。
自从梁澈为她出头,还坐到她后座,周围的人都不敢再找叶南枝的麻烦,如此日复一日,相安无事。
于此同时,姚松的热情并没有随时间流逝而消减,他自己也觉得诧异,该不会遇上真爱了吧?嗯……得把人追到手才清楚。
他找到叶南枝的表姐余歌,那姑娘是个花蝴蝶,性格爽快,朋友一大堆,跟他属于同类。
“你们姐妹俩脾气差别也太大了吧。”姚松好奇得很:“她都不理人的。”
余歌说:“你要是从小患上癫痫,被人家指指点点,你也强不到哪儿去。”
姚松笑说:“那正好,我和她性格互补,天造地设。”
余歌轻嗤:“算了吧,她可不喜欢花心大少,你交女朋友的本事全校都知道。”
姚松说:“那都是之前的事,她跟别人不一样,真的。”
余歌啐一口:“少来了,装什么装,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你心里没数吗?”
姚松笑说:“我心里真没数,你帮帮我呗,万一浪子回头,世上少一个败类,你替多少姑娘积福啊,表姐?”
余歌本就喜欢看热闹,又得了姚松许多好处,自然乐意帮忙。
“你那套不管用,越主动她越害怕,先缓缓吧。”
姚松心想也对,为了避免增加叶南枝的反感,他不再搞那些夸张的动静,也不再像狗皮膏药似的贴上去嬉皮笑脸,反倒敬而远之,很少出现在她面前,即便遇到了,不过友好地打声招呼,既没有一厢情愿地缠人,也没有因为追求失败而翻脸不认人,他觉得自己变成一个绅士,棒极了。
果然,叶南枝不再对他露出厌恶的神情,只是视若无睹而已。
过了一段时间,姚松让余歌私下约她看电影,自己装作偶遇,请她俩吃饭。
“可以啊,但你也得帮我把梁澈约出来。”余歌说。
“为什么?”姚松脑子一转:“你想泡他?”
“不行吗?”
“你不是有男朋友吗?”
余歌翻了个白眼:“男朋友随时可以换掉的呀,再说你自己装偶遇也太假了吧,人多不是更自然?”
姚松觉得有理,于是答应叫上梁澈,等到周末,一起去见叶南枝。
作者有话要说: 忍耐两章,善善后天回。
第11章
可那天梁澈并没有出现。他被余歌调戏不是一次两次了,那姑娘天生有一股气魄,大胆泼辣,游离在异性之间进退自如,一点儿也不扭捏,开起黄腔来让许多男生都招架不住。
梁澈对她并无偏见,也无偏爱,只是不想做其中一个裙下之臣而已。
据说那天余歌带着叶南枝偶遇姚松,三人看完电影,勉勉强强吃了顿饭,叶南枝其实猜到他俩心怀鬼胎,奈何对方一直很客气,不讲任何逾越的话,让她抓不到小辫子,没法发作,于是生生忍了许久,心里不舒服,吃完饭,听余歌提议再随处逛逛,她终于黑下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事后余歌跟她通话,被她训斥一顿,还遭到警告说,如果再帮姚松牵线,姐妹就没得做了。余歌听完又气又笑。
姚松渐渐意识到,叶南枝好像真的不会喜欢他,一点儿可能都没有。他觉得难以置信,甚至有些恼怒,不明白自己哪里配不上了。
“这种事情吧,很难讲。”梁澈随口搭话:“也许日久生情呢,你对她好,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
“那得等到何年何月去?万一她是块千年寒冰呢?”
梁澈说:“趁早放弃算了,浪费时间。”
姚松心下纠结,实在舍不得丢开手,只能嘱托兄弟:“你帮我看住她,别让人撬我墙角,她就算不跟我,也不能跟了其他男的!”
梁澈闻言随意笑笑,沉默着没有接话。姚松的考虑不无道理,除他以外,的确还有不少狂蜂浪蝶对叶南枝抱有向往,企图染指。
但奇怪的是,她对追求者们一视同仁,表现得毫无兴趣,且又嘴笨,不能自如地表达拒绝,梁澈见她为难,便会帮忙解围,带她逃离那令人尴尬的当下。
叶南枝渐渐对梁澈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依赖。她一直在观察这个人。
有次梁澈叫她一起去食堂吃饭,走到半路停下脚,他见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笑问:“你是要上刑场吗,怎么这副表情?”
叶南枝盯住他问:“姚松是不是也在?”
“没有啊,我没叫他。”
叶南枝不信:“你们不是朋友吗,先前你还帮他送东西。”
梁澈苦笑说:“我可不想再挨打。”他记得她砸人的样子,很厉害,“如果要带你去见他,我会事先征求你同意的,别紧张。”
叶南枝听到这话轻轻松一口气,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梁澈懂得尊重她,不像姚松,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则只是占有欲和征服欲在作祟,如果她真的顶不住攻势从了,新鲜感一过,只有被厌弃的份儿。
还好有梁澈在,叶南枝眼里根本装不下其他人。
而梁澈,多少感觉到她在享受被保护和照顾的滋味,他起初没有当回事,并不在意。
对叶南枝,他当然有保护欲,因为那个病,他同情她,可怜她,又因为姚松的关系,日复一日地关照她,所谓怜香惜玉,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两人之间和谐的关系一直持续到学期末,随着家长会的召开,梁澈见到了叶南枝的爸爸,从那天以后,事情全都变样了。
高三寒假只放一周,回到学校,梁澈换了座位,不再跟叶南枝来往,态度十分冷淡。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某天晚上放学,叶南枝跟在梁澈身后,走啊走,一直走到小区楼下,路灯昏黄,她终于出声叫住他,问:“是不是因为姚松,所以你不想理我了?”
他没吭声。
叶南枝低头咬唇,勉强笑了笑:“总该,有个理由吧?”
梁澈说:“以前我只是可怜你。”
她闻言脸色逐渐僵硬:“那现在呢。”
梁澈打量她几眼,问:“你爸叫叶天霖对吧?”
叶南枝不明所以看着他。
叶天霖啊,可是位老熟人,在梁澈小的时候,大概小学五六年级,梁父还在世时,那位叶叔叔便常常摸进他们家,找徐慧贞鬼混。有时白天,有时晚上,梁澈撞见过几回。
梁父去世以后,那对奸夫淫/妇依旧保持地下情的关系,梁澈初一那年,徐慧贞甚至还为叶天霖打过胎。
妈的真恶心。
只可惜家长会那天徐慧贞没有参加,否则狗男女见了面,说不准还会干出多少龌龊事呢。
“你居然是他的女儿。”梁澈三言两语讲完,留下这么一句,转头走了。
几年后他回忆起来,年少无知,太过意气用事,其实长辈们再龌龊,又与叶南枝有什么关系呢?她完全无辜。
但对梁澈来说,徐慧贞和叶天霖的奸情带给他极大的阴影,厌恶至极,虽然那怨愤不至于转移到叶南枝身上,但他也不想再跟这个人做朋友了。
井水不犯河水,回到最初,谁也不搭理谁。
他是没什么心理负担的,可叶南枝并不这么想,就因为大人犯的错,两个孩子就必须仇恨彼此吗?哪有这个道理。她要找梁澈讲清楚,他不能这么做,不能像丢宠物一样把自己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