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杯倒,是两口醉。
而且醉了之后,会耍酒疯说胡话,也是在那个时候,钟念知道了陆程安的存在,知道了朝夕和陆程安之间的婚约,以及喝醉之后的朝夕,卸下盔甲,抱着酒瓶,双眼红彤彤的,跟个得不到糖的小孩似的,“我讨厌他,钟念,我真的好讨厌他……”可隔了一会儿,又小声反驳自己,“比起讨厌,更多的是喜欢。”
朝夕在清醒之后忘得一干二净,钟念也没提及这事,只说她耍酒疯,叮嘱她千万别再外人面前喝酒,否则后果不可估量。
上次和江烟喝酒也是意外。
不过好在她只抿了几小口,意识到不对之后,马上就回房躺着了。
陈可怡听完,问边上的人:“我记得有人点了可乐,可乐呢?”
“这个吧?”那人随手一指。
陈可怡顺手拿了过来,递给朝夕:“那你喝这个吧。”
因为点的时间久了,包厢内的暖气又太足,里面的冰块已经融化,朝夕接过来,感受到杯壁的温度和她身体温度差不多。
她也没在意,低头喝了一口。
很甜。
不像是可乐。
正好这个时候陆程安谈完事了,转头过来,看到朝夕手里拿着杯东西,她拧着眉,“这个可乐味道好奇怪。”
陆程安闻了下。
“这是酒,”他神色不虞,语气很沉,“谁给你喝的?”
陈可怡不知所措:“我以为这个是可乐,我不知道那是酒。”
那酒看上去跟可乐似的,实则是四十度的烈酒。
朝夕的理智被酒精浸渍,连带着说话语速都放慢了不少,温吞道:“好了,我也没喝多少,只喝了一口。”
放在平时陆程安倒也不会这么生气,只是朝夕在生理期,喝酒太伤身体。
好在事情已经谈妥,陆程安拉着朝夕提早退场。
会所的停车场是室外停车场。
室外格外的冷。雪纷纷扬扬地下着,朝夕的步伐慢吞吞地,陆程安配合着她的步伐走着,走了没几步,她又不同了,停在原地。
陆程安转回身来:“怎么了,朝夕?”
朝夕仰着头。
头顶是一盏柔黄色的路灯,雪花在温柔的光线下飞舞,她毫无征兆地冒出一句话出来,“我的钱包被偷了。”
陆程安失笑:“就一口酒?”
“巴黎的治安一点儿都不好,我就一个转身的功夫,钱包和手机就被偷了。”朝夕收回视线,目光笔直地看着他,“我第一天去巴黎,连酒店的路都不记得,找了好久都没找到,下午的时候巴黎下起了暴雪,那天好冷,地上都是湿的,我还摔了一跤。”
她是真的喝醉了,都开始说起以前的事来。
“当时有个好心人来扶我,他还帮我找到酒店,到了酒店之后,他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朝夕双眼通红,说,“我说我有未婚夫了,他在国内等我,等我回国,就结婚。”
陆程安脸上的笑意尽敛。
沉默了几秒,她哽咽着说:“可是我的未婚夫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他没有不要你。”陆程安垂下眼,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扶着她的脸,让她仰着头看他,他眼里也是血丝遍布,嗓音低哑,一字一句道,“陆程安从来都没有不要朝夕。”
又是一阵冷朔寒风吹过。
朝夕抽抽噎噎的,说:“我也没有不要你。”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她踮起脚,学着他的姿势,双手扶着他的脸,她一点一点地靠近,脑袋晕乎乎的,酒精把她的理智都溶成渣了,视线也混沌着,过了好久她才看清陆程安的神情,她语气珍重,又诚恳道,“我喜欢你。”
这句话太震撼,以至于陆程安都愣了许久。
她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没那么喜欢你。”
陆程安没答。
但在他心底,是这么认为的。
他能感受到朝夕对他的喜欢,但那喜欢太浅淡。
她吸了吸鼻子,“我喜欢了你十年,我的喜欢一点都不比你少。”她小声啜泣着,好像要崩溃了似的,“我的喜欢很多很多,我喜欢你,不比你喜欢我少。”
陆程安伸手擦着她的眼泪,不无心疼道:“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啊,都喜欢了我……十年了。”
十年。
听上去这样的漫长。
而他们彼此竟然都这样漫长且无望地喜欢着对方。
可她话音一转,抽噎着说:“可是好不公平,你在我之前,有过那么多女朋友,你喜欢过那么多人……”
积攒了多年的郁郁在此刻倾斜而出。
她哭着说,“你为什么要喜欢那么多人,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为什么我要遇见你,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你?”
那些深埋于心的秘密。
那些即便深夜想起她都无法直面的东西。
在此刻跟开了闸似的说出口。
明知喜欢你是飞蛾扑火,我却还是一往无前。
陆程安说:“没有,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胡说。”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对不对?”他耐心地哄着她。
天气太冷。
陆程安把她裹紧了,低声道:“我们先回车上好不好?”
朝夕点头,却又哭丧着脸:“我走不动了。”
“怎么就走不动了?”
“脚好冰,我好冷啊,我的腿要被冻没了,物理截肢呜呜呜……”她今天似乎是要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出来似的,陆程安从没见过她这一面,笑得整个人都在抖,他哄着她,“我背你过去好不好?”
说完,他把她抱起,放在花坛边上的石阶上。
朝夕往前一扑,陆程安把她背了起来,往停车场走。
她趴在他的颈侧,呼吸声很粗,洋洋洒洒的热气扑在他的脖子上,还有湿哒哒的眼泪。她仍旧在哭,“我要是截肢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喜欢。”
“你都没有想。”
陆程安停下脚步,他看着地上的影子,定定地说:“因为是你,所以无论怎样,都喜欢。”
可他没想到,这句话说出口,滑进他身体里的眼泪更多了。
她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你用这些话骗过多少个小姑娘?”
陆程安侧过头来,对上她湿漉漉的视线,他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小姑娘。”
“对,你就我这么一个小姑娘。”可是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泪意又上涌了,“可是你有那么多妹妹,好多人都叫你二哥,好多人。”
陆程安怔了几秒。
继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问她:“所以你才不喜欢叫我哥哥,是吗?”
她咬着下唇,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陆程安满意一笑,“行,听你的。”
朝夕低头,过了好久,她迟钝地反应过来之前的事,问他:“那你不喜欢她们,为什么还要和她们在一起?”
陆程安说:“因为不知道有你,早知道我的生命里会出现一个叫朝夕的人,我说什么都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
“我叫季朝夕。”她纠正道,“我姓季。”
“好,季朝夕。”
朝夕看着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在国外的时候好想回家啊,可我现在回家了,却也没那么开心。”
“怎么不开心呢,跟我说。”陆程安说,“哪里不开心?”
“就是不开心,总觉得,那不是我的家了。”
陆程安背着她往前走。
风雪夜,湿漉漉的风雪擦过他的耳尖,喧嚣的车声似乎都已远去,陆程安听到他踩着雪地的声音,和他作响的心跳声。
背上的人安静下来。
他偏头望去,她已经合上眼睡着了。
陆程安停下脚步,在昏昏沉沉的光亮中,他盯着她,突然笑了出来。他笑得很纯澈,没有任何的浮荡与调戏。
“朝夕。”
他轻声叫她。
回应他的是满天风雪。
像是过了好久。
又像是只过了几分钟。
他语气诚恳,又珍重地说:“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他说这话时神态那样的认真,那样的专注,平时的调笑与漫不经心像是从脊骨里抽离开来一样。
“真的,朝夕,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陆程安的眼神温柔,像是将这座城市所有的灯光都吞噬了般,“一个只属于我和你的家。”
“不要你付出,也不要你牺牲。”
“你什么都不要做。”
“做好我的妹——”他想到了刚才的对话,笑着,“那么多妹妹又怎么了,那些妹妹都叫我二哥,就你,叫我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