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戏是夜戏。
此时四月间,高山夜晚寒气逼人,大家伙穿着长款羽绒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姜筝瞧着耸入夜幕的宫碉,想喝点酒壮壮胆,遭到韩谊的无情拒绝。她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姜茶,暖了心窝便移步宫碉顶层。
按照历史记载,东女国的王族居住的宫碉有九层楼高。这么高的宫碉上下楼也忒不方便,总不能让尊贵的女王走楼梯吧。所以道具组合理想象,在宫碉中间设置一处上下可通的天井,利用古时打水轱辘升降原理,绳索牵引,女王端坐于木框中,由壮汉拉绳上下。
姜筝上顶层时,体验了一把“木”梯,又快又稳,确实可以能套用那句“上上下下的享受”的广告词。
系好安全绳,姜筝翻窗而下。
这天王女汤钦兰半夜三更溜下宫碉,偷偷去了她的侍女官岑宝茜家。夜风吹来,四处静谧无声,宫碉里灯火通明,一道黑影隐于侧面,攀着宫碉墙壁露出的木桩头悄然而下。
这场戏只需拍摄姜筝攀爬而下,以及落地时的场景。饶是如此,也让韩谊提心吊胆。
他担心也就罢了,原本不用在这等着的纪穆野非要坐过来,时不时过扭头问一句。
“后面还有很多攀爬戏,姜老师不考虑用替身吗?”
“姜老师的行程这么忙,她怎么能抽出时间练习这些技能?”
“对啦。姜老师记忆力也超级好啊。背台词毫无压力,真是令人羡慕。”
韩谊微笑道:“没想到纪老师对我家筝筝这么感兴趣?”
纪穆野摸了下鼻子,不置可否。
“会让我误解纪老师喜欢我家筝筝哦。”韩谊撂下这句话。
纪穆野咳咳两声,干笑一声,“韩谊没想到你还挺幽默的啊。”
韩谊耸耸肩道了声谢。果然接下来纪穆野安静了许多。
这幕戏拍完,转场至另一处官碉。这里是岑家,五层高,位置视野极好。
汤钦兰端坐于卧室窗户旁,隔着窗户边喝酒边听着下面时不时响起的马蹄声。这是东女国的男人骑马去走婚的声音。
拴马停好,爬楼叩窗,心上人为他开窗,而后你侬我侬,天亮前男人离开,延续数百年的传统,是不同于唐地汉人的一大奇景。
她忽然叹了口气,幽幽道:“孤的宫碉高耸如云,无人有胆敢爬。即便有人爬,也怕只有摔死这一种下场。”所以她才偷溜出来,瞧一瞧东女国的女人们个个都有唯独她没有的经历。
“听闻唐土益州那边,男女婚嫁需听父母媒妁之言,不可私定终生。我东女国习俗恰好与之相反,尊女子,无束缚,端坐房间静等男人爬墙上门。喜欢则留下,不喜可推辞。”
汤钦兰身为王女从未踏上邻国大唐地界,她绝少出宫,唯一的一次是跟随母皇巡视各处民屯。不过,她的先祖曾经多次派遣使臣前往长安朝贡,带回来的物件中有些许那边的书籍。她所知的唐风习俗便是从这些书中所获。
侍女官岑宝茜跪坐于王女脚下,小心翼翼劝道:“殿下,夜露渐浓,恐寒气伤了贵体。不如让微臣送殿下回宫。”王女殿下性格乖戾,做事不按常理,这世上能压制她的唯有女王一人。她今次非要前来观瞻民间走婚,她不敢拒绝。这些劝解的话也只敢说一遍,不敢说两遍。
汤钦兰好似没有听见,仰头饮下一杯酒,垂眸盯着酒杯。母皇忙于政务,父君常年卧床,偌大的宫碉永远只有那些瞧着都烦透了的女官们。她乃母皇长女,从出生便被定为继承者。自记事起,她的一举一动全在为成为未来女王做准备。可东女国的女子中大概数她最受拘束,就连未来王夫也不由得她做主。
四周鸦雀无声。镜头拉近,监视器里的姜筝,眉眼倨傲,可唇角勾起的那抹笑意带着浓浓的寂寥和孤寂,一下子把人引入她的情绪中去。
忽然马蹄声在岑家官碉下响起。原来是岑宝茜的阿郎不请自来。汤钦兰瞧见这一幕,调笑道:“哪家的?”
岑宝茜吓得赶紧弯腰磕头谢罪。这人来得太不是时候,撞见王女偷溜出宫,非掉了脑袋不可。且主子正在为王夫一事闷闷不乐,她做臣子的岂能比过主子?
这时镜头拉远,一个年轻男子正顺着墙壁爬向最顶楼的窗户。这也是位猛汉,脚下动作干净利落,如同猿猴似的快速叩响了窗户。
岑宝茜连忙顿首,又惊又急,“容微臣赶他走。”
汤钦兰笑着摇了摇头,“也罢也罢。孤岂能坏人好事?”说完,翻窗而下,解了自家侍女官的尴尬,结果迎面撞见纪穆野饰演的男主崔陵。
四目相对,一个骑于马上,居高临下,一个偷摸翻墙,单膝半蹲。
崔陵一身黑氅,眯起眼睛,悠悠道:“多日不曾回来,什么时候这里爬房子的变作女子?”
汤钦兰咻的站起身来,脊背挺直,冷冷看着对面的猖狂之徒,“大胆!”
这人明显与东女国的男人不同,他瞧着女人的目光里压根没有丝毫卑怯。难道是从大唐益州来的汉人?
正在这时,几声铮铮箭声破空而来。
利箭从高处射来,直直扑向汤钦兰,崔陵大喊一声小心。
汤钦兰目光疏冷,猛地弯腰压低,箭从后背擦身而过。
碉楼上有飞速掠过的黑影,不多时便奔至眼前。
汤钦兰忽的转身从腰间抽出一条长鞭,宛若长蛇,狠狠抽向持剑的刺客。
崔陵赶紧拍着自家坐骑往旁让让,生怕长鞭伤及自己。他甚至把马背当看台,手掌撑着下巴看起了好戏,还不忘点评,“你这鞭舞得倒是好看,但出手还是慢了。不过幸好这些拿剑的蠢货剑术不精……”
汤钦兰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男人,心下一冷,甩鞭顺带抽了过去。崔陵一个鹞子翻身,轻轻掠起,这一鞭打在空中,炸响却没有撵上他的衣角。刺客们互相看了一眼,分出几人掠向崔陵,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的双方,忽然一致对外,收拾起崔陵来。
崔陵轻功极好,嘴上喊着求饶,可汤钦兰和刺客竟都抓不住他。
刺客头领恼了,叱喝道:“抓了他灭口。”
汤钦兰面色一沉。
崔陵故作懊恼状,“真是丧气。我且今天做回好事罢了。”
说时迟那时快,他如骁鹰掠空而来,伸手箍住汤钦兰的腰,把人直直扯上马背,飞驰而逃。
导演邢为民这才喊卡,他转头和副导演互相交换了一个欣慰又八卦的眼神。姜筝方才甩鞭的动作帅气有力,纪穆野吊着尾威压在天空反转的动作也控制自如。两个演员实力相当,互相不拖后腿,以后剧组基本可以准时休息。
只是,为什么他们之间涌动着“我绝对不能被他(她)比下去”的奇怪气氛?
姜筝被纪穆野紧紧搂在怀里,耳边呼啸而过的夜风寒凉如冰,与后背传来炙热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她咬着唇,马背颠簸得让她心跳节奏混乱不堪。
疯了。方才纪穆野从天而降救她的样子真的好帅好苏。镜头当时怼着她的脸拍,怕是把她的小心思拍到了。嘤。
纪穆野也好不到哪里去。要说他出道这么多年,和很多女演员合作过,可从没有哪个女演员让他连抱一抱就觉得脑袋发晕,心跳加速。他越想控制呼吸,呼吸越乱。
马速太快,两人咻的一下拐弯钻入一条竹林小路上。
纪穆野拽起缰绳,马头扬起,马儿慢慢停了下来。
高大耸立的楠竹吹起绿浪,鼻息间萦绕着梨花香。两人好似达成默契般都没有说话,静静听着飒飒竹林声。此刻,他们好像真的是一千年前的东女国人,踏风而行,恣意于这个世外桃源里。
经过一番冷静后,两人似乎都找回了呼吸节奏。
过了一会,姜筝轻声提醒,“我们该回去了。”
纪穆野微不可闻地嗯了声。
调转马头,马蹄声哒哒敲在两人的心间。
远远传来人声,想必是其他人不见他们追了过来。
同骑不雅,徒增绯闻。姜筝侧脸淡道:“纪老师,我头上的簪子好像掉了。”
纪穆野低头四看,“掉哪了?”
姜筝随意指了下方向,纪穆野跳下马,抹黑找了起来,谁知刚弯下腰,就听见身后一阵轻笑。
“纪公子,孤先行一步,谢谢你的座驾。”
纪穆野转身一看,只见姜筝攥紧缰绳,双腿一夹马腹,还不忘回头冲他狡黠一笑,就这么抛下他一人跑了。
纪穆野:“…………”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戏都安排了,请问王夫选拔戏、吻戏、洞房花烛戏、女王调戏戏还远吗远吗远吗……我写着写着发现对纪哥哥的恶意十分地满。感谢在2020-03-20 15:04:31~2020-03-22 09:4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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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夜戏拍完, 所有人回酒店休息。
翌日凌晨三四点又起来忙碌,争取在天亮前把这场梨花林中戏拍好。道具组费心费力找到一大片山谷梨花, 还怕花量不够,从其他地方摘取了很多真花铺在了林下。
崔陵救了王女汤钦兰,两人一路骑马狂奔,从王城沿着小路逃至一处山坡上, 终于摆脱了刺客。
山下王城灯火点点,碉楼层叠耸立, 犹如潜伏在深夜的怪兽。
山坡上黑魆魆一片,映着星光, 漫山遍野的白色梨花赫然在目。
东女国生产高山香梨,这定是哪家农户在此种植的果田。
山风拂来, 洁白素雅的花瓣如雪般悠悠飘下,人世间最美的景色莫过于此。
崔陵伸出手,花瓣轻触掌心。他轻笑了一声, “真美。”顺手把花瓣别在怀中女子的发髻上。
汤钦兰似乎也被眼前的盛景所震撼, 平素里冷清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她身着白缎长袍,面容精致端丽, 与俊雅洒脱的崔陵山谷间漫步, 花雨中同骑, 犹如神仙眷侣般。
这一幕真的太美了。
韩谊默默举起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姜燃。
姜大佬秒回:滚!
韩谊:……
回过神来的汤钦兰无心欣赏景色, 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脸色一冷,斥道:“你这人不尊礼数, 还不快快下马!”
崔陵虽然救了她,但从小至今还从未有任何人敢这般碰着她搂着她。再说此刻已无危险,这人还紧紧箍着她,当真登徒子。
“你这人着实不知好歹。”崔陵嘟囔着,却自觉从马上跳下,径直走到一棵梨树下,仰头嗅了会花香,尤还不知足,飞掠而起,卧于斜枝上。
汤钦兰坐于马上瞧见这一幕,不知怎的竟生出几许歆羡来。粗民野夫倒是快乐许多。
崔陵笑吟吟道:“不如同坐,一起赏花?”
汤钦兰哪有这心情。今夜竟有人胆敢袭击她,妄图将她置于死地。暗夜潜伏着危险,她内心焦灼不安,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觍颜邀请佳人,却遭到佳人拒绝。崔陵不恼不气,兀自衔起一枝花,闭着眼哼着不知名的调子
忽然山下宫城内钟声划破寂静的夜空,又沉又闷一声连着一声敲在汤钦兰的心里。
崔陵咻的睁开眼睛,坐直身体,这是国丧之声。
汤钦兰目眦欲裂,浑身颤抖。母皇!母皇薨了!
崔陵从树上飞下,抬头瞧见汤钦兰流泪满面,肩头微微颤抖着。
他眸光流转,刚想说什么,忽见她攥紧绳索,狠厉大喊一声驾,瞬时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