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指着自己胸口。
“这里感觉缺了一块,我不找,怎么填满?”
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常常做噩梦,梦里的她依旧温柔腼腆,却是挽着另一个男人的手,牵着一个看不清脸的孩子,对他笑。
她说:“许箴言,我要感谢那时候义无反顾离开你的我,我现在很幸福。”
惊醒时,一头冷汗。
他坐在床头,点了根烟,压抑住眼底的愠意和脑海里胡思乱想的苗头。
他也无数次想过,她是不是早就摆脱了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即使有一天他找到她,也只能默然离开。
但是,他欠她太多。等她找她的过程,就像是给过去的程安好交代,也是给他自己的惩罚。是他活该,即使没有结果,他会心痛但不会后悔。
手机收到航空公司的短信,提示他订的去新疆的飞机明晚起飞。
他熄了屏,刚好,电话响了,是他爸打来的。
“明天有空吗?我跟你妈来C城了,一起吃顿饭。”
他没说不好。
这几年他回家回得少,他们之间处于一个尴尬的平衡。不提过去和婚姻的事,他们不多话但可以和平共处,许箴言作为独子,对他们的要求向来有求必应。
但看到儿子三十三岁,每天一心扑在事业里,许默难免担忧。
这次吃饭,他小心地提了一句:“我听朋友说,苏温尔要结婚了?”
他头都没抬,随意“嗯”了声。
当年程安好离开没多久,他那半年里戾气重的吓人,直接在股东会上以卸任主教练为要挟,逼得他们投了开除苏温尔的赞成票。
苏温尔走的那天,哭得伤心,俱乐部众人不忍,只有他冷着脸站在一边,没有任何表示,连一句挽留的话也没说。
“许箴言,你这么对我不会后悔吗?”她咬牙切齿,漂亮娇艳的脸上,写满不甘。
许箴言笑了,笑她也笑自己。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及时作出这个决定,让你有机会在我生活里胡作非为。”
听说苏温尔后来回B市去了许氏上班,多少是苏家在他爸那卖了分面子,让她刚到就坐上不错的职位。
苏家家里一直在逼她结婚,她最后找了他们公司一高管,打算今年三月份结婚。
Z.W现在一队只剩下年纪最小的妖猫,江河因为状态原因下降到二队,盘哥退役回家乡开始做主播,飞羽回学校完成学业,还有操作最亮眼,心思最缜密的君爵,被许箴言提拔成现任主教练。
他们之前有在群里讨论过苏温尔要结婚的事,妖猫要去参加婚礼,他在群里问有没有人拖他带份子钱。
大家纷纷转红包和说祝福语,许箴言看到,淡淡甩了个数额最大的红包,一句话也没说。
回到当下,他爸拿着筷子,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又要去找小程吗?这次是去哪?”
“新疆。”
许默一顿,看他的眼神多有不舍和无奈。
“我们家是对不起小程,如果她愿意回来,我们一定好好补偿她。”
“既然她铁了心要离开你,你为什么揪着不放?”
“儿子,你已经三十多岁了,身边没有一个照顾你的人,这些年不要命地拼事业,身体也垮了,我跟你妈都担心你。”
旁边的乔芝月眼睫一颤,小心看了许箴言一眼,没说话。
这几年她老得愈发厉害,没了昔日精心保养的心思,也不再喜欢参加那些上流太太团的活动,常年待在家里,慢慢有些与世隔绝。她脸上的皱纹用再多粉底都抹不平。从他失望地告诉她,程安好怀着孩子,留下离婚协议书走了开始,她像是被抹去了所有棱角,学着整日吃斋念佛,整个人惶恐又无助。
“我生意上的朋友,他女儿因为读书误了人生大事,年纪跟你刚好合适,你要不要……”
许默赔着笑脸,这次来看儿子是真,开解他,劝他往前看也是真的。
许箴言冷笑,重重把汤匙搁碗里。
“第一,协议我根本没签,我不会跟她离婚。”
“第二,你们打算怎么赔偿她?用钱吗?”
“爸,求你别让我觉得,钱是个多恶心的东西。”
许默身躯一震。
许箴言薄凉地眼神看他一眼,嘲讽地哼口气,拿起外套,准备离开。
“饭也吃了,我先走了。”
却在出门时,乔芝月叫住他,声音在抖,透着分无力。
“阿言。”
他脚步停住。
“如果这回能把她带回来,记得先替我说一声对不起。”
“是真心的。”
她微微低头,苍老凄然的眼,透着深深的愧疚和忏悔。
这些年他的挣扎和痛苦她都看在眼里,她不想再犯第二次罪,用她所谓的优越,扎伤他心里最爱的人。
许箴言没回她,甩门而出。
***
阳春三月,杨城的天气忽冷忽热。眠眠在幼儿园午睡时踢被子,不小心着凉,咳嗽又流鼻涕。程安好去药店给他买了几种合适的药,吃了三天,仍不见效果,咳得反而更加严重了。
魏姐心急地想带他去医院,小孩子天生对医院有恐惧感,死活不肯,最后还是程安好下班回来,强行抱他去了医院。
小家伙神情恹恹,脑袋埋在她怀里,面对医生时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医生简单地给他做了检查,熟练地在电脑的检查报告上打上“诊断为慢性鼻炎和慢性咽喉炎”几个字。
程安好有一定医学专业背景,知道所有疾病跟“慢性”联系在一起会复杂很多,看了眼报告后,她皱眉。
“医生,你是不是弄错了。”
眠眠从小到大一直很健康,他们都以为这是普通的感冒。
医生叹口气,语气带着点愤慨,跟她解释道:“怎么可能弄错,这孩子是我这个月经手的第二十几个了。”
“小朋友,你是不是在中心幼儿园上学?”她俯身问他。
眠眠点头。
“那就是了,市里改道,重新修路后,南边那块林子被砍光,建了新的商业街。”
“从那以后,中心幼儿园就变成了南边的当风口,城里新建的几家化工厂那些污染物,刚刚好就被吹到那里。”
“春季本来就是鼻炎易发的季节,最近几个月来看病的小孩格外多,大部分都是中心幼儿园的。”
说到这医生开始愤愤不平。
“中心幼儿园只能算重灾区吧,这破地方空气本来就差,杨城又得靠那些制药化工工厂养着,环保部门也没作为。”
“你也别太担心,孩子出现症状越早越好,及时治疗和预防,这种慢性病不算难治。”
“宝宝乖,鼻子痒的时候不要用力揉。”
女医生温柔地嘱咐,眠眠马上放下揉鼻子的手,乖乖点头。
程安好连忙道谢,牵着孩子走出医院的时候,心情复杂。
霍氏毕竟是全国大型医药企业,在环保和排污方面做得尚可,所以她在里面工作身体还算一切正常。
但她是知道,杨城每年靠化工企业创收,工厂给当地人提供大量就业岗位,这里的空气质量的确不好。
当初她把眠眠送去杨城最贵最好的中心幼儿园,就是想尽她所能给孩子更好的教育,没想到,到头来害了他。
程安好等车的时候,看到旁边一直在耸鼻子,不舒服的眠眠,很心疼。
眠眠察觉到她在看他,偷偷把手背在身后,吸吸鼻涕。
晚上的风吹过来,带来马路上的灰尘颗粒,更痒了。
程安好摸摸他发顶,叹气。
“很痒吗?”
他坚强地摇头。
“就是鼻子里好像有东西堵着,有时候,觉得有虫子在挠,比艾叔叔挠我痒痒要痒一些。”
她被他稚气的话逗笑了。
“眠眠要坚持,吃一段时间药就好了。”
他点头。
晚上,杨城医院门口的的士很抢手,她带着个孩子,好几次被别人抢先了。
最后是小艾开着进货的车来找他们,送他们母子回去。
“我妈今晚打电话过来,强行说我爸病了,明明我看他朋友圈,每天打太极散步,精神好得很,你说搞笑吗?”
“我下周估计得回去一趟,被我妈逼得不行了,我猜她又给我安排相亲了。”
小艾一路上在跟副驾驶座的她闲聊。
程安好笑着回他:“应该的,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结婚了。”
“你年纪也不小了,打算一直一个人带着眠眠?”他下意识反驳质问,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沉默了,气氛一时尴尬。
最后,程安好叹气,一针见血地回他:“我从一开始就跟你说过,不要在我身上花心思。”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这样不好。”
小艾嗤笑一声。
“那你呢?这句话不也适合你?”
“你做不到的事,也没资格要求我。”
他直视前方,话说得格外果决。之后这一路,两人没太多话,临近下车时,程安好最后劝了一句:“因为我是过来人,所以不想你走我的老路。”
小艾没说话,但在她下车没多久,追上她,有力的手从她怀里抱过已经睡着的眠眠,心疼她抱孩子上楼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