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氏的工作效率很高,没多久就传了传真过来。
双方签了合同,合作正式起效。
目前为止的工作进行的意外顺利,应如是本来以为至少得一个整天的时间,没想到短短两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送晏氏一行人出公司时,Kai看着晏澈手上的婚戒笑着开口闲聊,“看晏先生年纪轻轻,没想到已经结婚了。”
应如是也早注意到晏澈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但她不好奇这些,也就没想着开口问。
可既然Kai问出了口,她自然也要把好奇的目光锁上他。
然后就见晏澈垂眸看指节上的戒指,复又用指尖捻了捻戒圈,嘴角抿了个难以察觉的笑,淡声应他,“嗯,结了。”
“怪不得,”Kai老脸恍然,“那肯定也已经有小孩了吧?”
而且很爱他的太太和小孩才对,不然作为一个商人远不会这么有共情,知道他们要建立专门的儿童安全教育频道,就把利让到如此低。
只是让应如是奇怪的是,晏澈并没再回答Kai的问话,对着他们轻微颔了颔首,最后目光又落在她的脸上半晌,兀自转身离开了。
*
山诣青没等柳锦瑟来叫,甚至没等闹钟响,到时间自己就先醒过来了。
柳锦瑟是个典型的厨房白痴,烧水都能把厨房炸了的那种,所以他也不指望醒过来能吃上她做的饭,但还算她有心,帮他点好了外卖。
他简单吃过,留她收拾善后,往医院走了。
走之前没忘再嘱咐她回西甫的事。
……
为保留病人隐私,这次术前谈话山诣青没再亲自去病房里——毕竟荣欣还没有出院。
他在办公室等着,叫了耿迟去带刘美巧父母过来。
耿迟领人过来,抬手在门上敲了敲示意,“山医生。”
山诣青闻声抬头,看向被耿迟领进来的两人,这一看,直接怔住。
山诣青脑袋空白了一瞬,视线看瘦小男人身旁的刘美巧母亲,这才确定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所以,刘美巧的父亲,也就是那个二十年前虐待他阿如的暴力犯,其实是他认识了很多年,也叫了很多年“刘叔”的研究所门卫,刘健康?
他记得以前看到的报纸上形容那个暴力犯的话,那记者说过,男人平时遇人就笑,脾气看起来很好,如果不是事情被曝光,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其实是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人。
所以——
怪不得——
山诣青不自觉闭了闭眼,下颌角绷得紧。
心道老天爷是不是还能把这玩笑开的再大一点。
一旁的耿迟看见,担心的上前一步,“山医生?山医生?山医生您还好吗?”
只是没等山诣青做反应,同时认出来他的刘健康已经笑着走到了他桌前,不由分说的握住山诣青放在桌上的手,“刚刚这小耿医生跟我说山医生,我还想着会不会是您,没想到这么巧,还真是您呀山医生,真是太好了,早知道是您在这,我就早点过来了。”
“这几天研究所都是我当班,我可是有几天没见着您了,一直在医院了?很忙吧?”
山诣青不动声色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了出来,站起身子指了指桌对面的两个凳子,“你们先坐,我去趟洗手间。”越过耿迟身边时,他拍拍他的肩,“帮我照顾下两位,先随便聊聊。”
耿迟心道怎么又去卫生间,刚刚叫他去带两人过来的时候不是刚去的回来么?
难道…?
呸呸呸,他们山医生很健康的好吧。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耿迟赶忙应了两声,招呼着两人坐到桌对面的椅子上。
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两杯水放到刘父刘母面前,看着刘健康小心翼翼好奇问,“叔叔,您跟我们山医生认识的啊?”
“啊对啊对啊,”刘健康看着耿迟笑的憨实,脸上的细纹沟深刻明显,“你们山医生我可是认识好多年啦,他不是还在你们南城小儿先心病研究所工作的嘛,我在那当门卫当了好多年啦。”
“你们山医生还是个学生的时候我就见过他啦!”
“哦哦。”
耿迟应着声,看着侃侃而谈的刘健康,再看一旁低着头的刘母,还真有点弄不过来劲,心想这萧潇从蔡姐那听说的事该是假的吧?这刘叔叔看着挺爱说爱笑的啊,一点都不像是什么有暴力倾向的人呐,可要不是,怎么这母女俩一个比一个看起来苦大仇深的样子啊?
……
没多会儿,山诣青从门外进来。
坐到桌后时,他神情已然恢复如常,情绪看不出一丝波动。
只是耿迟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山医生好像哪里是有些不一样的。
就好像是…以前山医生虽对着人面上表情也不会很多,但整体给人的感觉还是温和有礼的,因为他告诫过他们,他们作为医生,首先要做的就是能让病人尽量的信任自己,而这种信任,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他们需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需要有担当,并且不断提高自己的个人医疗水平。
因为所有的患者“来看病”,默认的目标是“治好病”,可他们医生自己其实知道,很多病是治不好的,就比如“癌症”,它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人可以治愈,一小部分可以改善,而更大一部分的人就只能是缓解。*
而除了癌症,就还有他们此时面对的这两老的女儿的病…
按道理来说…为了让病人信任自己,这时候山医生脸上的表情自然还是“温和有礼”的,但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可要是让耿迟说,他又实在说不太上来。
……理科生太苦了,实在太苦了。
“哎呀,山医生,”刘健康看山诣青拿出来文件夹,忙冲着他摆手,“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这乱七八糟的流程就算啦,您什么人我还能信不过?”
“不用谈啦不用谈啦,要签什么文件您直接说就成,拿过来我给签了就是。”
耿迟闻言,悄悄瞥了一眼山诣青。
每次到术前谈话…也可以理解成病人家属签《手术知情同意书》时,他们医生最怕三种人:
一种油盐不进,你说什么我都觉得你是在推卸责任想让我签“生死状”的;另一种是你说什么我都听了,但我也不是挺很懂,可你是医生你让我签我如果不签你就不给做手术,你“威胁”我我没办法只好签了的;还有一种,就像刘父这样,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完完全全“信任”你,你让我签啥我就签啥的。
这三种不管遇到哪一个,都是最让他们头大的主。
所以即便家属这么“好说话”,他们也笑不出来。
“刘叔,”山诣青面色平静,从容把文件夹打开从里面抽了几张纸出来放到桌上,“所谓术前谈话,是为了让你们了解你女儿的病为什么要做手术和手术后你女儿可以从中怎么获益。”
“我接下来的话,你们认真听,有任何不懂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随时打断我。”
刘健康认识山诣青这么多年,虽然平时不会说很多话,但见面打招呼那也是常有的事,可这么些年,他从来没见过山诣青脸上像现在的表情一样,冷淡严肃的不太像他认识的他。
“哦哦行,”刘健康笑着应声,“那您说,我听我听着。”
“你女儿得的病,学名‘三尖瓣闭锁’,”山诣青拿出来心脏剖切图给他圈了两个位置,“常识里,我们心脏有左右两个心室,它们各司其职,可以容纳正常容量的血流和一定程度的压力,所以需要心室的出口也就是大动脉,在这个位置和入口,这里,这些都应该在母体内的胎儿阶段完成初期的发育。这是正常发育的心脏。”
“而有万分之一的胎儿,我刚刚说的这里,”他圈着刚刚‘入口’的位置,“右心室的房室瓣,也就是三尖瓣,一直到孩子出生都没有打开,也就是你女儿这种情况。”
“因为三尖瓣没开,所以来自全身各处的静脉血,汇集到达右心房后,会发现已经无路可走。也所以大量的静脉血只能被迫改道,改由两个心房间的缺损,也就是从这里,”他再圈一处,“先进入左心室。”
“而左心室原本只是接纳来自肺静脉的含氧血,经此一弄,成了动静脉混合血。”
左心室内的混合血,必须再通过它和右心室之间的又一个缺损,才能为肺脏提供血流,才能最终完成这一维持生命的闭环。
可如今刘美巧的右心室,除了要把混合血泵入肺循环,还需要克服内部的肌束梗阻(右心室流出道梗阻)。
……
“你女儿的右心室因为缺少血液充盈,只是象征性的发育了一点,无力承担这一切,所以才会缺氧,人缺氧,皮肤就会发紫,医学上,叫紫绀。”
白中透紫,一般人不敢多看。
紫绀只是表象,更糟糕的是心脏还是无法完成自我纠错,一步步自毁。
左心室因为同时承担了两份血液的体量,早期用力过猛,短暂的巅峰之后即会走向衰竭,刘美巧已经在衰竭的路上了。
所以她的病发展至今,手术只剩下一种选择——Fontan。
一种经典的姑息手术——续命可以,根治不得。
三尖瓣闭锁,算是一种颇令人绝望的先天性心脏病。
但严格来说,刘美巧的病情跟晏停的病来比,其实比之还轻了许多。
她的病虽严重,但单一,而晏停却是罕见的复杂性先心病。
说的容易理解些,刘美巧只得了一种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而晏停却得了“好几种”。
也就是说,刘美巧的父母如果在发现孩子的这个病时就积极治疗,养条件尽快做根治手术,那她现在一定会和正常的同龄女孩一样,结婚生子,过得幸幸福福。
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这颗已经残废的心脏本身是无解的。
……
“经过手术可以一次性把她的体循环静脉血全部改道至肺动脉里。之后右心系统被旷置起来,左心室专供含氧的动脉血进出。以此实现改善紫绀,减轻左心负担。”
山诣青说到这里,停了停。
手术过程的复杂,不是他三言两语能够描述的。其复杂之处还在于每个患者因自身条件不同,导致效果千差万别。手术前左心室的潜能,直接决定手术后生还是死。而准备直接接收体循环静脉血液的肺动脉,其发育水平和内部的压力又是一道坎。
这还没有算上各血管间的连接策略选择造成的差异。
有人做了Fontan后,没多久不得不再次手术拆除,顺利挺过手术后,未来十年间她还会继续面临栓塞、心力衰竭等风险。
……
《手术知情同意书》最终还是顺利签了下来,山诣青让耿迟把两人送出去办公室,又叫了参与手术的几个人开了个小会,没多久,一行人直接去手术室做准备。
一般情况下,当病人送进手术室之后,家属们会守在专门的等候区。
几个小时之内,屏幕上一直显示的是“正在手术”。
但其实严格的来说,这样不太准确。
“正在手术”显示的是病人已经进入手术室,这之后还有一系列流程,包括动脉、静脉穿刺,诱导进入全身麻醉,插尿管,手术部位消毒,铺无菌单等等。
医生切开皮肤的那一瞬间,才是真正的手术开始。
……
刘美巧的手术还算顺利,她也安全度过了最初的危险。
然而担心的事情还是出现了。
手术后7天,引流管中淡黄色的液体依旧不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