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之际,程若云彻夜难眠。
这些年来他确实不应该忽视她。也许现在还有挽回的机会,把她当个大人看,帮着她,既是最后的出路,也是对她的保护。
“……我明白了。”
程若云欲言又止,最后还语重心长:“你跟什么人在一起姐夫不管,但你得记住,不管把自己交给谁,都要出于喜欢。别拿你自己去赌任何东西,那样会对不起你姐姐。”
“……”白纨素无话可说,继续一口一口吃着冰。
毕竟程若云是有一点点了解她的。况且他还当了几年刑警,她可能要做什么,有什么动机,他猜一猜都会八/九不离十。
“你有什么需要姐夫帮忙的,一定要随时说,千万别什么都自己来。有时候能力所限,别太逞强,该求助的时候要求助。以后每天报备就不用了,手机畅通,保持联系。”
“知道了,姐夫。”她挂了电话,随手装回口袋里,突然感到小腹一阵隐痛,继而抽搐般生疼。
白纨素赶紧喝了两口水,却还是痛得冷汗直冒,脸色和唇色也越发苍白。
钟楚寰把买好的东西放回地下车库,又去隔壁商城一楼给白纨素买了化妆品。回到方才遇见沈溪的柜台已经找不见两个女孩子了,料想她们熟人见面肯定要找个地方聊天,并不会走远,转了几圈才在附近的甜品店里发现了白纨素。她正捂着肚子趴在桌上,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他连忙拉着她的胳膊起来:“你怎么了?”
“肚子疼。”白纨素声音颤抖,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她劲倒是挺大,但手指却是颤抖的。
“吃坏了?”
白纨素摇了摇头,他现在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能走吗?”他抓住她的手,发现小手冰凉。白纨素哪里能走,她穿的可是短裙。
若是平时生理期前后她会换上短裤,只不过住在外面没有合适的替换衣物。她今天情绪不好,又一不注意吃多了凉的,这一下来得太突然,只怕一走路立即就会尴尬了。
看着她这脸一阵青一阵白的,钟楚寰叹了口气:“你先等一下。”
他结了账,问店员要了杯温水递给白纨素,又把买完的东西一股脑拿回地下车库,回来时从车上带了条毯子。
钟楚寰拿着毯子来包她的时候,白纨素简直羞愧至极。有生以来最掉价的事情被他看穿了,而且就这样被毯子裹着走,所有路过的人都会知道发生了什么糟糕透顶的事情。
白纨素又疼又羞耻,钟楚寰倒是脸色淡定。毯子裹到了身上,她咬着下唇,脸色且红且黑,索性闭上眼什么都不看了。
回到地下车库,白纨素被安顿在副驾驶座位上,钟楚寰给她扣好了安全带。
“四号,你以后自己记得。”他启动车子。
他嘴那么毒,竟然没有嘲笑,还算有风度。白纨素无意当中又被他知道了一条隐私,顿时感觉偃旗息鼓,像棵脱水的小白菜一般蔫了。脸上一会发凉,一会发烧,没敢抬眼看:“谢谢你。”
她也会说好话啊?钟楚寰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却没说话,只管开他的车。
白纨素已经连续两天没能好好走路进门了。钟楚寰连人带毯子把她放在客房的床上叫她先躺着,委托护工去给她买女士用品。
他不知从哪翻出一个暖水袋,打开灌上温热的水,拿进屋里时,见白纨素无力地躺在床上,头发散落,脸色煞白,像个被胡乱丢下的洋娃娃,只有眼睛还是会动的。
钟楚寰无奈地把暖水袋给她放在她肚子上,她却突然动了,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叫他给她按着。
空气凝滞了几秒,她才张嘴,一句话圆了自己的不讲道理跟得寸进尺:“我小时候每次难受,姐姐都会这么帮我按着。”
钟楚寰看了看自己的手,被她的小手按在暖水袋上,觉得她话说得虽然理直气壮,却还是很没道理。
她可能就是麻烦的化身,无非是麻烦长得可爱了点。
“你先把止痛药吃了。”他把装药的小药盒放在桌上,从里面拾起药片。
白纨素固执地扭过头:“我不吃。疼的时候不能随便吃止痛药,会上瘾。”
“胡说八道。”钟楚寰皱起眉,“从哪听的歪理邪说?吃一颗0.3克的镇痛药不会有任何副作用,起来,吃药。”
白纨素只好幽幽地坐起来,却没接过他手里的药,而是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瞪着他。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眉间看起来怪纠结的,好像生气那般。
钟楚寰举了半天的药也没见她伸手,药片停在半空十分尴尬。空气又凝住了,他们之间的空气里似乎始终悬着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致密沉重。
他脸色沉下来,盯着她看了半晌,神色中的暗昧越来越重。他把手臂缓缓向前伸,药片递到她的嘴边。
白纨素并没有给他面子乖乖张嘴的意思,当然,以她的脾性也不可能表现出任何乖顺的一面。药在她的唇边停滞了片刻,他本可以拿回去,但目光停留在她两片粉红润泽的唇上,她的嘴唇没有抿紧,依旧是晕染般的颜色,上面留下一行浅浅的齿印。
她也没有不吃的意思。
他把药又往前递了一点点……一点点,送进她的唇间。
白纨素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看着他把药片送进自己嘴里,他感到少女的牙关微张,没有拒绝。
不小心触到了她的嘴唇,有香味般的柔软。
钟楚寰立即垂下了眼睑,将目光切断,又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递给她喝。
外间响起开门的声音,护工回来了。听到来自外界的声响,钟楚寰被白纨素按住的那只手突然抖了一下。趁她喝水,他乘机抽出手起了身:“我去拿衣服给你。”
她把双脚缩进毯子里,躺在床上蜷成了一团。心在跳,比平时略快,一下一下有力地敲打。
白纨素一向是很好强的人,尽管她想要,却从不轻易要别人的关心,那等同于轻易展露了自己的脆弱。似乎索要了任何温柔,就是放弃了盔甲,露出了软肉。
但她用她的任性倔强竟然向一个人要来了她想要的东西,她自己设的线,自己好像踩过去了。
女孩子在这种时候就是容易胡思乱想得特别多。他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像是真的温柔,但她屡次对他探测,却发现自己始终看不穿他。
因此内心始终有个声音在提醒着:他是危险的,他是魏璇身边的人,一定要防备。
可不知是什么样的东西诱使着她一步一步,使她毫无察觉,寸寸深入。
白纨素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处在安全之中,她仿佛在向一处未知的旋涡逐渐滑落,全身柔软无力。
钟楚寰替她拿了家居服、护工买的卫生用品和她换洗的内衣进来放在床的一角:“身体好点了就赶紧换上。”
疼痛感正在逐步消减,白纨素坐起身,拾起那些衣物直奔对面的客用盥洗室。
第18章 化妆
“给你个注册码,你往手机里面下个公司通讯录,你的名字已经录入系统了,事先学着用用。”
今天的晚饭里有甜汤,护工特地给白纨素做的。里面放了红糖、百合和红枣。钟楚寰显然对甜汤不太感兴趣,看了看白纨素,她正穿着那身浅蓝色柔软的家居服,戴着新买的干发帽。
她在盥洗室里折腾了整整两小时,洗澡、洗衣服,把自己从头到脚弄得干干净净。吸饱水的细致皮肤好像自带柔光,鼻尖和双唇粉红,正在喝着甜汤,一口一口倒是挺香。
她抬起眼皮看了看钟楚寰放在餐桌上的一张便签,上面用圆珠笔随手写了卫迅娱乐集团通讯OA的注册码,还有他家无线网络的用户名与密码。他怎么知道自己有手机?
她依稀记得在甜品店,手机是放在裙子口袋里的,约莫是抱着她的时候摸到了。
她的事他也不细问,也不打探,难道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这个男人好像心机很深。
“嗯。”白纨素沉下脸,继续喝汤吃饭。
钟楚寰看着她甩出来的脸色莫名其妙,这女孩子是怎么了,动不动就不高兴。
白纨素摸出家居服大口袋里的手机,连上了他家的无线网,找出卫迅娱乐传媒用的通讯软件,点了下载。
登入公司系统,她的界面还是一片空白。目前她的入职信息虽然已经录入,但她还没有加入任何部门,只能浏览一下集团的组织架构。
她首先利用搜索功能查找了一遍李晓依,系统显示查询结果为空,并没有这个名字。失望之余,她点开公司主界面上的董事长办公室部门,看到了魏璇的信息页。
魏璇的页面干干净净,除了性别和姓名之外连照片都没有,光看上半部分可能会以为是个作废信息。只有底下集团全体员工用各色标签拍的华而不实的种种马屁能有力证明这个页面属于集团董事长。
他的个人信息保护得可够好的。
白纨素又偷看了一眼钟楚寰,在搜索栏里输入了他的名字,只有一条信息,显示的工号为609337,跟她在病房里看到过的那张工牌一致。
页面上有照片,是工作照。集团人力资源总监,生日是10月4日,入职时间是三年前的12月26日。
白纨素想起了那则唯一没有数字代码,唯一写明了天气的日记,或许这则日记后面还有文字,但是并未写完。
“11月24日,雨……”
正好是这一则日记被写下的一个月之后。
李晓依,也就是姐姐林纨在卫迅娱乐传媒集团留下的最后信息也正是在三年前,如果酒吧打探来属于李晓依的工作情况属实,那么她的职位也正是人力资源总监。这些支离破碎的信息逐渐拼凑起来,似乎冥冥之中有某一样未知事实正在被逐渐还原。
姐姐正是在三年前的12月25日之前离开集团的。钟楚寰是她职位的继任者,那他会知道关于姐姐的事吗?
白纨素本想要不要开口问一问,但内心突然响起警报,立即闭上了嘴。
她心跳得飞快。为什么要有信任钟楚寰的冲动?仅仅是因为他们偶遇过,心中有了些异样,就把最深的秘密暴露给他,这无疑是很危险的。她不能忘了魏璇对他的信任,甚至在开车撞了她之后叫他来医院处理,这已经算是魏璇的私事,他是魏璇亲近的人。
魏璇是个谨慎入微的人。一个人活得这么谨慎心里一定藏着些秘密,她便是如此。
他的秘密,钟楚寰保不齐也都知情。一旦她和李晓依有关被泄露给魏璇,无疑会招致怀疑,还有可能会招来危险。
她跟他,似乎也不能交心,不能彼此相信……
她差点就对一个不能相信的人敞开心扉了。
“怎么了?”钟楚寰发现她呆愣愣地盯着手机界面,双眉紧锁。
“没什么。”白纨素把手机屏幕锁上,低下头继续吃饭。
餐后钟楚寰帮着护工一起收拾餐桌、洗碗,白纨素一个人跑回房间里掩上了房门。
钟楚寰收拾完餐厅换衣服洗澡,临睡前想起白纨素今天还没上药。虽然她已经能走路了,但医生嘱咐尽量少让她活动,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物也不能停,可是不管把药放在盥洗室的洗手台上,还是客房里的化妆镜前,或者餐厅桌子上那么显眼的位置,白纨素自己从来都不想着擦。
这姑娘对待自己真是不上心。放养散养,像野草一样的女孩子,偏还是朵看上去有点细致的花。她前面二十年究竟是怎么活过来的?
钟楚寰下了楼,拿起放在餐桌中间的那盒药直奔白纨素住的客房。只见客房虚掩着门,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
他刚要敲门,就透过门口那十厘米的缝隙看见白纨素的床上铺着白天刚买的衣服,她身上披着新买的那件丝质长睡衣,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小手在脸上划来划去捣鼓着什么。
钟楚寰皱着眉头轻轻叩门,白纨素突然转过脸来,手里正拿着一根今天白天新入手的唇釉。
她可把钟楚寰给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神头鬼脸?如同扯坏的五线谱一样的黑色眼线,混乱地分布在她那双本来挺漂亮的大眼睛周围,半边脸上盖着一块突兀的高原红,也许是发现实在太丑了,她还没擦另外半边。
尤其是眉毛,眉毛她到底是怎么画的?简直就像哈雷彗星。本来水润漂亮的嘴唇被她抹得活像个猪头,她不知怎么驾驶的口红,竟还涂到了鼻子上。
钟楚寰一只手猛然捂住了嘴,白纨素瞪着眼看着他。本以为吓着他了,谁知道他是捂着嘴笑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还以为钟楚寰根本不会笑。
她还是头一次看见钟楚寰这么笑,自己却气不打一处来。白纨素恼了,两道本来就自由翱翔的眉毛和洒脱的漆黑眼线更显得她怒目圆睁。她一把就把唇釉拍在桌子上,抓起桌上的粉底膏、眉笔尽情往钟楚寰身上丢了过去。
她到底讲不讲道理?允许她自己画成这样,还不允许别人笑。钟楚寰慌乱之际手里拿的药盒掉了,接住她投掷来的各样东西,却还没控制住笑意。
白纨素红了脸,她本来就不会化妆。且不说要让魏璇注意到了,就是达到入职基本要求的妆容她也不会,钟楚寰给她买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化妆品,很多她认都不认得。今晚本是准备趁第一天上班之前刻苦练习一下的,被钟楚寰这么一笑,她顿时产生了极大的挫败感。
她趁着钟楚寰低头捡东西,站起身抽出一张纸巾,在脸上一阵疯狂猛擦。
擦了几下照了照镜子:怎么擦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