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说:“坐下来一起说清楚吧。”
繁忙的公务使然,他们并没有像寻常的父母与孩子那样朝夕相处,反而以不冷不热的方式相处了这么多年。
花洒中落下的水像一场倾盆大雨,浑身漆黑的衬托下,沈稚的脸色愈发苍白。修长的睫毛沾满凝结的水珠,她却丝毫不眨眼,仅仅只是伫立着,仿佛已然化作雕像。
嘴唇翕动,她声音微乎其微地嗫嚅了一句话。
姑妈开口,上前一步问:“什么?”
沈稚重复了一遍。
“孩子,”妈妈两眼中弥漫着忧虑的细雾,“你说什么?”
漫长的沉默里,唯独水坠落的声音持续不歇。
沈稚说:“我和你们没有什么好谈的。”
她忽略所有人往外走。拿上包与外套,临时又折返。沈稚走回浴室里,把还在喷水的花洒关上,这才在众目睽睽下头也不回地离开。
-
醉心于工作的父母,留守儿童,沈稚知道,自己家庭的状况并不少见。
从以前开始,她就在任性。
不体谅父母,随便朝他们乱发脾气。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却也没有多么纵容她。要面子的少女只有强撑下去。直到今天,她还在任性。
沈稚独自一人站在电梯里。
联系过助理,她这时候才感觉到冷。
她浑身都湿着,浑身都在发抖。电梯里的光昏黄到枯槁,沈稚环着手臂抱住自己,尽可能抑制住入侵的寒冷。
助理联络她,沈稚接通。没等对方开口,她先急促地布置了自己之后的打算,回家,洗澡,换衣服,另外还想起更多的事情来。
“之前那个窗帘退掉了没有?”她问,
小秋有些没准备:“啊,应该是……”
“嗯?”
毕竟是职业的,很快,对面又反应过来改口,认真回答说:“是的,已经退掉并且反馈过了。但是他们那边说没有蓝色了,黄色的也要等。”
沈稚闭上眼,吞咽的同时恢复镇静。
“算了,我不要了。”她说。
“……”
“一拖再拖,乱七八糟的。我不要那个窗帘了。”沈稚疲惫地做了决定。
电梯屏幕上的数字逐渐改变,她目不转睛,然而,毫无预兆的,电子屏幕忽然开始紊乱。
说不清那一刻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
总而言之,电梯停运,灯灭了,应急灯亮了,通话断了。四面震动。沈稚慌乱了一刹那,随即反应过来。
恐怖袭击?爆炸?还是地震?
电梯启动了危险情况下的应急机制。
懵懵懂懂中,沈稚忍不住想,她不会死在这里吧?
第30章
-
沈河抵达医院, 走私人通道上楼,进入VIP室。张江南已经在休息,师母在, 张清月也在。他走过去, 先打过招呼,然后跟医生咨询了情况。
“已经没事了。”师母说。
沈河颔首,轻声回答:“那就好。”
他提议让她们休息一会儿, 剩下的事由他和老师的助理代劳。
然而师母却坚决地摇了摇头:“这时候哪能放心得下?陪在他身边是最让我能好好休息的。”
沈河想了想, 没来由的, 觉得也不是不能理解。
末了, 他说:“那学姐回去吧。”
到这时候,张清月也说:“不用了。妈妈好歹吃点东西吧。”说着就回头要走。
师母忧心忡忡, 终于还是握住沈河的手。
“小沈,还是你去吧。清月最近遇上一些事,本来就是自己都操心不过来的时候,万一抑郁复发……”
“妈妈。”张清月放慢了脚步, 这时候回过头来,轻声细语地阻止母亲继续说下去。
“您不要太担心。大家都知道了,明天沈稚也过来。张老师不会有事的。”沈河说,“我去去就来。”
他没注意到张清月眼光的微微闪动。
她叹了一口气, 说:“谢谢你。”
沈河已经从病房门口消失。
曾经在大学校园里,听说张清月来了,去围观的男生都是倾巢而出、人山人海。
那时候, 沈河不是其中之一。也不是说他高人一等,只是动不动被通报批评,一度靠老师的偏爱才没留级,每天习惯走在特立独行第一线。
当同级说谁约到张清月吃饭就帮谁编作业时, 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许多人都在等待着他无功而返,张清月也的确拒绝了许多次。然而沈河到底异乎常人,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就很难改变。
最终,张清月还是带着优越的微笑答应了。
然后,在发现他请她去吃学校食堂后愤而离席。
非要追究起来,沈河也没做错什么,嫌弃北校区食堂档次不够高的张清月也没有错。她挥挥衣袖回归生活正轨,他将一切抛之脑后,期末作业不劳而获得了优秀。这件事本该圆满到此为止。
只可惜人心是世界上最捉摸不透的东西。
时至今日,张清月追出门外。
她的叹息声仿佛芦苇飘动,沈河正与经纪人分享停车场地址。在关心别人这件事上,他不怎么在行,尤其是关心女人。
于是沉默了半天,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走廊里空荡荡的很是寂寥,也许是受气氛感染,张清月忽然张了张嘴。
她说:“沈河,你会介意我拖累你吗?”
有那么几秒钟里,沈河感到困惑。
他实话实说:“你拖累不到我。”
他们又不是命运共同体。
听到这话,张清月眼睛里的水波却渐渐明亮起来。
地震就是这个时候降临的。
地面摇晃,沈河一怔,下意识要去做反应。
然而张清月却阻绝了这一切。
她尖叫一声,瑟瑟发抖,猛地撞进沈河怀里。
来不及搞清状况,沈河抬起手来。防灾演练时是怎么教的来着,他想往避难的位置走,然而张清月已经腿软了,死死抱住他不让走。
紧要关头,沈河不由得忘掉礼貌:“张清月?”
张清月还是不肯动。
他应激运转,只能粗暴地拽住她的后衣领,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拖行到墙角。然而这阵恐怖的摇晃并没有预想中强烈,甚至已经流于停歇。
医院稳定情绪的广播响了起来。
沈河仰起头。
就在这一刻,他听到快门响声。
-
真死在这里——是不可能的。
沈稚回想着救生守则里的知识,靠着电梯壁弯曲膝盖,她反复深呼吸,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
电梯厢持续不断的震动着,沈稚一声不吭地抵抗着恐惧。
时间被拉得无限长,许许多多记忆的碎片涌来。
比如小时候送父母去机场,每一次她都会哭,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种感觉就没有了。就算会悲伤,也不过是心脏隐约传来的钝痛。又比如蓝翘总是在抢她的东西。当然,她也抢了蓝翘的东西。从初中到高中,蓝翘喜欢的每一个男生最后都会向沈稚表白,然后遭拒。无一例外。
她还想起演艺圈的事。比如谁向片方要求加戏压减了她的部分,比如谁买通稿诽谤她,比如谁向她抛出了床上换资源的橄榄枝。
沈稚不断地深呼吸。
到最后,心悸终于缓和下去。她将不安踢了出去。
而震荡也在这时候停了下来。
电梯门及时打开了,沈稚走出去,环顾一周,全是匆匆忙忙来来往往的人。
电话再次响起,她接通,是小秋。
她的助理说:“姐,你没事吧?地震了,好在不是很严重,接下来要多小心。”
沈稚说:“我没事。”
“姐,”助理的声音凝噎了片刻,继而她说,“是这样的。我现在来接你,你可能要到公司来一趟。现在把地址发给我,好吗?”
沈稚说:“知道了。”
她想抽一支烟,然而手头没有。更何况,她还记得自己已经戒烟了。
因为地震仍然频频作祟的缘故,即便灾难没有怎么扩大,然而交通还是遭受了一定的影响。
沈稚花了很长时间。
先回家洗漱,换干衣服,然后又等待交通管制结束才动身。
一直到半夜,她才抵达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