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朝阳回过神,掩饰着情绪:“你脖子上长东西了。”
“长什么了?”黎多宝连忙扭过身子,往镜子里看。但怎么都看不见。
孟朝阳拿个人终端拍给她看。
白瓷一样的皮肤上,长了一片绿色的霉菌。从后颈脊椎处,向下延伸,消失在领口。
黎多宝也傻眼了。
孟朝阳表情还是很镇定,先帮她拍了照片,又小心翼翼地取样。
黎多宝拿了连忙给学校医务科那位老主任发过去。
老主任回得很快,说是因为躯体发育不完全免疫能力没跟上,她剧烈运动后没有及时擦干,现在长霉了。
孟朝阳连忙问:“那怎么办?”
老主任说:“没什么事,她自愈能力好,多晒太阳自己就会脱落”
两个人道谢后关掉通讯器,都送了口气。
“我以为你要死了。”孟朝阳这时候才流露出一些如释重负,显然他刚才吓得够呛。
大概是没见过人长毛吧“其实没那么容易死。偶比人难死多了。一般的伤我都能自己好的。”黎多宝有点不好意思。
她从来没有跟孟朝阳正经地讨论过自己的情况,但大家都是幸存者,孟朝阳这些人对她的情况比较了解,后继她身上发生的事大概是有关注过,只要在网上搜一看好就会知道‘偶’的存在。
两个人平常相互间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现在对面站着,也很尴尬。
黎多宝不知道要说什么,孟朝阳也好不到哪去。
你看我,我看你。
最后好不容易黎多宝蹦出来一句:“我们去睡吧。”
怎么感觉有点奇怪,她僵在那里:“我是说,各睡各的。”不解释奇怪,解释更奇怪。
孟朝阳猛然笑起来,不过没有再提这件事,
只说了一些别的话题,王小露她们一定很想你之类的。
他们从进入启明星后,通讯频道只有学校内部联络可以使用,向外的一律要有授权。所以很久没有和同学家人联系了。
孟朝阳提这件事,到叫黎多宝想起Dunn,他似乎并不受这个制约。
扯了些闲话之后,气氛到是融洽了不少。
黎多宝躺到床上,翻身发现对床的孟朝阳面朝这边睡着,连忙翻回来对着墙。
但安静下来,不由得又想到自己说的蠢话,尴尬得脚趾头都蜷缩起来。只想就地挖洞,挖穿舰船,搭乘穿梭机,开最高速,到宇宙的另一端,就此流浪天际永远不回来。
第二天,孟朝阳一大早起来正要和刚起来的黎多宝打招呼,就发现黎多宝和别人说话好好的,一看到自己就立刻一脸正色昂首挺胸走开。
昨天明明已经拉近了一些关系,今天跳崖似下降。
孟朝阳:???
钱苏跟在他身后,还小小声地问:“你得罪黎多宝了?”
我没有啊?孟朝阳十分茫然。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觉得两个人关系终于有些进展了,在这个队伍中,自己是唯一知道她身体情况的人,就像一起保有着什么共同的小秘密,让他暗暗的有些雀跃。
五点到,五人按照课表,开始了跟着东郭进行实地练习课程。
从这一天开始,谁都没能再离开禁区一步。
每天一睁眼睛,不是体能训练,就是枪械、格斗。除了这些,还有日常任务。
但说起来是任务,其实就是干活。
天天在那装货卸货。
跟码头的工人一样。汤唐抱怨自己肱二头肌都练出来了。
钱苏说,会长肌肉是免不了的,以前她见女军士,个个身姿都很矫健飒爽:“有线条更好看。”
但黎多宝没长肌肉。
她觉得自己是比以前有劲了,运动起来更耐受,但大概是因为内部的构造与人类有差别,所以没有哪里看上去比以前更健壮。
因为吃了营养素的关系,身体的反应到是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
船舰上里有人工日光,平常训练时都在室外,就可以顺便满足她晒太阳的需求。
一开始东郭到是很勤奋,天天都来,后来基本就不怎么来看五人,她订的很多课程都由有闲的军士们来代课教授。
今天这个,明天那个,谁有空谁上。
五个人像吃百家饭的孤儿。
但一二个月下来,到是跟军士们都混得很熟了。
而黎多宝终于找到机会,跟后勤要到了新牙刷。
并且还是电动声波的。代价是要每天九点完成一天的训练之后,帮他们更新物资库存数据。
汤唐哭着刷了这两个月来第一次牙:“人生太难了。”
到是11月下旬,船舰上的气氛紧张起来。
船舰上开始运载大批消耗型武器
军需。
钱苏跟出入港的人比较熟悉,听说是因为原先专门运载输送武器军需的‘深渊号’失踪了,‘江南号’不得不先顶上。
也就是说,江南号要上线前了。
“这种大型运输舰船不会到最前线去,但必须尽可能地接近最前线。所以会比以前危险一点。”
至于更多信息就没有了。
但每天上午打杂的时候,都会发现气氛越来越紧张。
每向前进一段,舰船停驻送货的时期,任务中心那边都会聚集来越来越多的佣兵、自由任务人的身影。黎多宝也有幸看到了长翅膀或者长鱼鳃或者外型有其它异变的人。越是到前线,这种人越多。
大家长得充满了‘奇思异想’。
下午五个人全负重跑20公里的时候,还遇到了医务兵正在用推车链转运伤者。
伤者用的是生物急救舱,它会像一颗透明的卵一样,将伤患包裹起来。每个推车上放着一个,推车与推车之间有挂钩相联,像小火车一样,一串有十多个。
大概是急着去运输船接别的伤患,医务兵冲着五个人大叫:“帮忙把这些人送到医务处去!”说着转身就跑。
五个人根本没来得及说什么,人就没影了。
最前面卵里的伤者腹部有个巨大的窟窿,原本是在沉睡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睁开了眼睛痛苦地嚎叫起来。五个人吓了一跳,顾不得什么,连忙将车拉起来就跑。
又怕车子会乱,分了两个到尾部和侧面各自守着。
黎多宝跑在车链旁边,时不时要把快颠出来的卵按回去。每每与里面躺着的人打照顾,心情就会更紧张一分。
她见过满坑遍地的死人,但这不同,这些人还没有死,虽然都是全胳膊少腿,但他们还活着,而他们的生命能不能继续下去,就好像在这一刻全压在了五个人的肩膀上。
汤唐和孟朝阳还有倪姚万在前面拉。汤唐根本都不敢回头看,只是一个劲地叫:“快一点快一点。”声音都在发颤。而倪姚万虽然已经惊呆了,他边拉着边不停地念着什么祷语。
终于赶到医务处的时候,已经有工作人员在外面等着,看到他们过来,立刻冲上来熟练地将这些推车解开,一辆辆小跑着推进应急走廊。
黎多宝跑去帮忙,她推的最后的一个,那里面是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军士,头被什么东西咬掉了一大半,身躯整个左侧都没了。
在黎多宝俯身时,他突然睁开了眼睛,似乎猛并不丁的并不知道自己在哪儿,表情十分惊恐地飞快说着什么。
他每一次开口,卵中的液体就会灌输进去。
原本在沉睡时,他已经能适应在液体中呼吸,可现在慌乱起来,开始拼命地挣扎。
黎多宝企图阻止他,扑上隔着卵泡接住他的手,大叫:“你别动
。我们是要去医务科!”
但对方太过惊恐,眼睛瞪得要撕裂似的,掏出腰上的军有光刃,一下就划开了卵泡,也划过了黎多宝的胸膛。
一瞬间,无色无味的粘稠液体哗啦一声,落了满地,而他失去了卵泡,生命无法再维持,不过几秒钟,胸膛就不再起伏了。
医务科的军医冲出来,年地一眼,骂:“就知道是今年的毕业生!”并没有过多逗留,只是对身后后勤科的人喊:“把推车清出来。”就调头冲回急救室去了。
黎多宝捂着胸口蹒跚走到医务科台阶上坐下来。
她知道,自己身上只是一道划伤,虽然很深,但她没有重要器官,所以不会有大事,可痛感却是实实在在地存在。
除了伤口的疼,还有伤口快速愈合带来的疼。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整个脑仁都处在忙音的状态下。尖锐的噪音淹没了她,她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地下室营养舱的屋顶,仿佛回到了自己的身躯之中。
匆匆赶来的东郭对她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见。
东郭连忙从她身上摸到随身带的药,给她急急地涂好,见她喘着气好转起来,把剩下的丢给她,叫她自己弄好,转身跑进了急救室。
过了好久黎多宝已经处理完伤口,她和其它几个人才一起出来。
五个人被东郭一言不发地带到了室内训练场。
东郭头一次大发雷霆:“对于意识不清的人,决不能掉以轻心!我看到不只黎多宝,你们好几个都犯了这样的错误。你们以为,在战场上你只会被敌人杀死吗?有百分之二的军士,是死于在我们自己人手上。”
她怒声对孟朝阳、汤唐还有钱苏、倪姚万说:“如果你们帮助的那几个人,给你们一刀或者一枪在重要器官上,你们今天说不定就全死在这里!这是你们想结束人生的地方吗?”
几个人心有余悸,都不敢反驳。笔挺地保持着听训的姿势。
最终东郭缓过了情绪,说:“随时打起精神来,哪怕是看上去最虚弱的人,也都可能是会在下一秒杀死你的人。也要时刻谨记任何时候不可以慌张,慌就会死。像今天这些人一样,本来有的生机,都会被自己浪费。”
东郭虽然知道,就算他们懂这些道理,等事到临头,却未必能贯彻始终。就像老师们明知道讲一万遍也不会有用,只能让学生自己一点一点地去体悟,等他们真正经历过,才能渐渐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还是忍不住。
因为她能做的,只有这些——只有一遍一遍地说。一遍遍地强调。
东郭说完这 些,立刻接到一条会议通知离开了训练室。
几个人转头回到宿舍,还因为刚才发生的事而深受震撼。
汤唐脸色非常难看:“刚才我进去看他们的编号,好多
都是军一大今年刚毕业的学生。急救室还有伤患拔枪。”
没打到人,只是打碎了吊灯。而医护们一点也不惊讶,甚至习以为常,主刀的医生一个漂亮的闪避,催促护士去检查还有没有伤患武器没有被清理,就继续手术了。
大家坐在桌边,没有人说话。
这是他们中的个别人第一次这么近地面对死亡。
“我听说,我们这一届以前,都是有浸入式训练的,不是有很多真实场景吗?也有急救舱模拟体验,还有体验生物急救舱,怎么他们还是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