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一件开襟线衫,烟灰色扭花纹路,每一个孔都似染了外头的雾水,一瞬间就让她退避三舍,再抬眸,首先迎接到他的眼睛,平静如湖面,里头广袤无边,又幽深不见底,仿佛将她吸进去……
为了不至于葬身异处,她不靠近,与他隔着至少五步距离,冷冷瞧他,“你骗我出来。”
陈述口吻,笃定他的罪名。
他温和,轻笑,“自己去看看呢。”
明当当垂眸,胸脯不自觉起伏,他真诚口吻好像在讽刺她的刻薄,一切都是自己小题大做了吗?
不。
不是的……
她气息起伏着,不是冲他,而是冲着雪裂的面子,往宠物房奔去。
灯开着。
稍走两步,里头情况就一眼分明,那只盒子,雪裂的豪华大平层住宅,四面透明,小奶球大小的小东西团在里面几乎如沧海一粟。
明当当靠近了点,往里不确定看一眼,然后,泪如雨下。
她蹲下,又跪了,趴在边缘,用手指拨弄那个小东西。
“唧唧……”小东西是夜行动物,但此时怏怏的,两前掌捧着一颗玉米粒在嘴下啃,没有之前的活泼,无论如何拨它背,它都是只顾着吃食物。
明当当想起傍晚它疼到四处打滚,奄奄一息,大半天没吃东西,这下是要吃个痛快,谁打扰也不理了。
“呜呜……”明当当哭出声,“雪裂……”
失而复得。
无上庆幸。
“别哭了。”时郁安慰她,无济于事就将人一搂,明当当摔在他腿上和怀中。
她两手捂着自己眼,不给他看自己的狼狈。一方面又要挣扎,他干得那些事,她还怒着呢。
夜色温柔静逸。
男人修长手指穿梭在她发中,贴着头皮,整理被泪水沾湿的发,一一妥善安置到脑后,她倏地就软了,毫无征兆,莫名其妙……
“到底怎么摔的,嗯?还好它坚强。”他声音磁性,一本正经谈论雪裂的事。
明当当扭脸,似乎想离他嘴唇远一点,可他弯腰,说话偏偏专心致志对着她,不会感到害羞吗?
她内心疑惑……
“是跟哥有关?”
是的,余旸说了你全部所作所为……
“跟《寒潮》《将至》有关?”
她一僵,身体瞬时像根冰棍,连呼吸也戛然而止。
“当当,哥这辈子唯一对不住你的就是当年没能带你出国……”
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
明当当完全疑惑,怎么他就事论事的开场白与余旸的如此不同?都是在说同一件事。
“你当时吃了很多苦,哥都知道……”
你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都算了,都过去了……
明当当想按住他的嘴,但她必须得做做样子,毕竟他有错在先……
于是置之不理。
他继续抚弄她发,带着自嘲的笑,“真是太对不起……你那些家人差点害死你……你堂姐……还带你去过淫.乱场所……”
完蛋。
这是谁告诉他的?
明当当开始着急了,发觉事情可能非同小可……
“是哥没用,让你羊入虎口……”
别啊,她逃出来了……
“当当,这辈子哥不会再伤害你第二次,一直都这么做的,哪怕你喜欢余旸,哥看不上他,也不阻止。尽可能对你好,如果别人给你的吸引力更大,我只能说,这是一场修行,陪伴你的修行,尽我事,听你命。”
什么意思……
明当当恍若在听天书,他意思是在说无论她做什么,哪怕杀人放火,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在她后头帮她毁尸灭迹是吗?
太可怕了。
你还有点自我吗?
明当当不禁在内心狂喝。
但是下一秒,这个男人就打开她眼界,先扬后抑,玩地贼狠。
“你讨厌我对吗?拆散你和魔音?”
我可没说……
“你都不理我了……”
明当当唇瓣动了动,差点要理他了。
“对不起,说没有第二次还是有了一次对吗?最恨对你说对不起,那是无能的表现。”
别啊,你要不要这么小题大做。
明当当拿下遮住自己红肿双眼的手,泣声,“我什么都没说,你不打自招,唠叨个没完。我都不知道从哪里下嘴问你。”
“问我什么?”他想吻吻她红肿的眼,很多时候他都想吻,那双眼睛,那双唇……而每次只能以眼神眷念。
“你不是我哥吗?”她狠声,“是我哥,以后你就放我自由。我不属于你,你也别属于我,各自好好的行吗?”
“什么意思……”
“你明知道什么意思。”她冷硬,“就当没进过NEXT。也算我对得起余旸,对得起魔音和年少奋斗过的时光,我替你,向他们都还了。”
他大受打击,但时郁惯不会余旸的方式,先质问她,当初余旸为什么不能守住自己,如果守住,就算他身为她哥哥和投资人,对对方的一场考验,如果通过了将是另一方天地……
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与行为,冲动,尽可能推卸责任,扯皮战术……
甚至,以他的立场,他这种说法比余旸更站得住脚……
但时郁累了,对自己失望透顶……
她说完即从他腿上离开。
背影是那般冷漠,却又像长大了。
像个女人,不是妹妹,毫无准则底线贪恋在他腿上。
她背对着他,轻问,“行不行?”
“为签约,强迫过你一次,以为对你好,无所不用其极。现在换我离开吧。”他提议。
“怎么离开……”一定要发展到这步吗?明当当不禁这么问自己,但她的声音比她心快,直接就问他,离开的含义是什么。
他说,他会暂时离开NEXT,解约事情过大,交割都可能一年半载,不如换他离开,至于去哪里他没有说,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毕竟事发突然。
他说的离开同时也让明当当突然。
她想到的只是自己离开,大概会自己成立一个工作室,带着小魔,其他都不要紧,她有足够的钱发展自己的事业。
和他遥遥相望,或者将来巅峰再见。
但他没给她机会。
“等你完全悠闲,我回来和你解约。”这是当夜两人间的最后一句,也是时郁离开前的尾句。
很长时间内,明当当没理解来,他那个词“悠闲”什么意思。
直到当年秋雨,她带着小魔从一场颁奖典礼上离开。
水光泛滥城市,秋雨飒飒,凉风从腿上侵袭,说凉就凉。
“今年秋天真冷啊,一场雨一场大降温,今晚红毯穿裙子都有点受不了吧?”小魔在车中喋喋不休的问着她。
明当当剪了短发,中长及肩,微微烫痕,刘海斜飞,一边干净,侧脸完美。
目视着外头游人如织,伞头攒动的街道,她红唇微启,“一般吧。”
“什么一般?”小魔担心她,“怎么成了华语最年轻金曲奖女歌手,反而魂不守舍?”
“你知道什么叫巅峰吗?”明当当忽然转头笑问。
小魔沉吟一秒,倏地掰起手指头,“当然是继续保持五大音乐平台粉丝数量第一宝座,全球平台华语歌曲第一播放量记录,国内唯一格兰美最佳女歌手获奖者,巡演场次……”
“不是这些。”明当当蓦然打断。
小魔一顿,惊呼,“这些还不巅峰啊?你不看看现在国内哪个女歌手有你的记录,就连姜信宜都甘拜下风,你还谦虚……”
明当当摇头笑,“你说是就是吧。”
“我看你对成就麻木了,不知道什么才能提起你的兴趣,这大概就是无敌太寂寞吧!”小魔大言不惭。
明当当被逗乐。
功成名就,在各个场合她都得谨慎,就如今晚颁奖礼感谢了一大堆人,最重要的那个却没有姓名,够虚假,够装的,太累了。
小魔狂妄,反是种幸福。
“前面到工作室了,我们去看看?”到了一个安静路段,小魔叫醒她。
明当当没睡着,只是养养神,闻言掀开眼皮,往外瞧了瞧。
秋雨中的梧桐树,寂静街道,夜色长而深。
“淮海路?”她不确定。
“废话。你自己选的地方认不出?”小魔无奈,总觉得她现在越来越老板派头,就是看上去一切懒洋洋的,但心里精明的要死。
比如下了车提醒司机别停这儿,“得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