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孤轮把事儿的了。这是小叶总,搞电商的,据说他上面还有个哥哥大叶总,人家是搞房地产的。”
啊,果然是这样……
窦信然猛地闭上眼睛,在突然黯淡下来的视野里,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响。
第八十七章 (三合一)
窦信然从没有觉得自己不幸。
虽然在常人看来, 他的运气已经非到极点——父母因车祸肇事离去、只留下一个年老多病的奶奶和一屁股的债。普通人开局就有的先天条件,窦信然比他们多努力十分,也再拿不到了。
从小到大,窦信然每一步都险之又险地踩在社会边缘。很多时候, 可能只是一念之差, 就足以让他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境地, 一路往深泥潭中滑落。
但从来没人听到过, 窦信然说出什么怨天尤人的话。
他并不是善良阳光的乐天派,愿意用微笑迎接一切境遇的人是沈瀚音;他也不是生而高傲的世家公子——足够骄傲,因此不屑与黑暗为伍的那个是叶千盈。
窦信然能做的, 只是接受所有加诸于他身上的命运, 再做到所有他能做到的努力, 仅此而已。
一个方向走不通, 那就再换一个方向;一条道路走不得, 那就再换一条道路。没有时间给他哭泣, 没有心情给他埋怨, 也无需在负面情绪反复涌动的时刻自怨自艾。
窦信然如同一柄手术刀一样, 冷酷而精准地剖析自己也剖析别人。
——他的长处在哪里,他的短板是什么, 如果做出某个选择, 他可能会遭遇什么, 假使避开这个选择, 他又会遇到什么……
既然运气不好是他的固定状态, 那就为此随时准备;既然生活里的意外不可避免, 那就多做几套备案。
这么多年来,窦信然已经习惯了和意外和平共处。
反而是转到了十五班后的这一年里,他的生活顺畅到不可思议。
突然就得到了企业的特困助学金、奶奶突然可以转到更好的医院, 用上最起效的新药,病情也大幅度好转。而在没有其他烦心事干扰后,窦信然竟然也顺顺当当地考进了集训队,获得了B大的保送名额。
苦后的回甘,就像是雨后的彩虹,几乎让人以为这是命运终于垂怜,对他这些年的辛苦生活予以报偿。
然而……
原来不是命运在补偿他。
命运只是做了那只背后的推手,手中持着金线和剪刀的神祇三姐妹在窦信然后背上轻轻一拂,推着他向前一步。
向前一步,窦信然抬起头来,叶千盈便出现在他的眼前。
不是他生命里终于出现了雨后的彩虹。
是斯人为他化作彩虹*。
不远处,玫瑰金色的电梯门已经缓缓合拢,小叶总的身影完全隐没于钢铁之门以后,而窦信然的视野里,那对似曾相识的凌人凤眼却反复地闪动出现。
那对漂亮的眼睛,生在小叶总身上显得清濯,可当它长在叶千盈的脸上时,傲然之下隐藏的温柔和回护,却足以令人心动。
仓库主管看窦信然愣在原地不动,便去拉他的胳膊肘,玩笑道:“怎么,小窦,你看人家叶总看傻了?”
窦信然回过神来,笑一笑说:“没有。”
他看的不是那位小叶总。
他是透过那位小叶总,看到了人家的妹妹。
——原来他喜欢的女孩儿,是翱翔在天空上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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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叶千盈突然收到了窦信然的消息。
他们几个经常在三人小群聊天,即使叶千盈现在变得这么忙,她也会在各种时间碎片的缝隙中回一下群里的消息。
有些时候是小铃铛的新照,有时候是三个人晒出自己今天的午饭。
还有不少时候,是窦信然把他学生的作业打码上传,给两个朋友见识一下现在小孩子的泥石流思维。
即使三个人已经相隔南北,但是在这个只属于他们的三人小群里,大家依旧像是从来未曾分别过。
窦信然:[小铃铛猫猫懒腰]jpg.
窦信然:有时间吗?
窦信然:我有一个事关前途的决定要做,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叶千盈:在!
窦信然:方便的话,可以视频吗?
在看到窦信然发来消息的瞬间,叶千盈不假思索地回了个“可以,现在就行。”
在窦信然打来视频的间隙里,叶千盈转过身,提前和自己的室友们说了一声:“凝凝,梦梦,黎黎,我要接个视频。”
谈诗凝相当善解人意:“好的好的,我们说话都轻声一点。”
眼看着叶千盈拉上床帘,没一会儿,帘子里就传来她说话的声音,寝室里的三个女生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最为一针见血的诸梦指了一下墙上的表:九点四十五。
叶千盈的作息是很规律的。
一般这个时候,叶千盈都会收拾收拾,上床睡觉,然后借着“入睡”的掩护进入学习空间,开始例行打副本。
她也会和家人视频聊天,但时间往往是固定的,不会在睡觉前打电话。
已经开学一个多月了,几个室友也都很习惯叶千盈被划分成规则时段的作息。
因此,今天看到她竟然主动打乱作息,又难得接了一个陌生的视频,三个女生都有几分好奇。
而很快,因为耳机一开始没能调试好,故而从床帐里泄露出一丝半缕的男生声音,三个室友就更好奇了!
……
在被床帘隔出的小空间内,窦信然的身影跃然浮现在手机之上。
他看上去瘦了一些,显得眼睛更大,轮廓更深,眉眼之间也更为成熟和精明。
然而在轻轻露出一个微笑的时候,那股带着点狡猾气质的少年气就又一次浮上他的面庞,让窦信然和叶千盈记忆里的那个同桌别无二样。
“好久不见。”
叶千盈笑了一声:“才一个月吧。我这里时间过得特别快,一点都感觉不到。”
“确实,学校里的时间过得都快。”窦信然点头赞同:“我就不一样了,我天天忙的要死,每天除了必须要做的事情之外,满脑子都只剩下想睡觉这个念头。感觉时间被拉得特别长——但偏偏还不经用,每天处理几件事,一下子就过去了。”
这根本就是典型的社畜发言啊。
叶千盈对窦信然发出了惨无人道的嘲笑:“不是说好立志要当冷酷无情的资本家吗,怎么把自己混得像现在这么惨?”
但想了想,她还是冒着自己可能掉马的风险问道:
“孤轮那个工作……你是不是辞了?要是没有那么缺钱的话,你就先别做那个二手倒卖,问问孤轮的主管还能不能过去上班?”
这句话说出口后,叶千盈半天都没有等到窦信然的反应。
她的同桌只是隔着镜头,微笑着,静默而长久地看着她。不知是不是打光的原因,叶千盈觉得,今天的窦信然,眼里若有若无地闪动着一种暖融融的光。
过了好一会儿,窦信然才慢慢道:“不用担心,我还在孤轮工作的。”
“哦……哦?!”叶千盈才松了半口气就反应过来不对:窦信然现在好像还在做倒卖和中介吧,而且他似乎也同时给两个学生当周末家教。
嘶,时间表排得这么满,他是个铁人也周转不开啊。
系统幽幽地插了一句嘴:“宿主……您是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人。”
叶千盈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思维里把系统按下。
对着窦信然现在的时间安排,叶千盈鲜明地表现出自己的不赞同:“你很缺钱吗?”
“钱的话,目前不缺。”窦信然翘起唇角,玩笑似地看着她:“另外,我缺你就给吗?”
“行啊,不过我不白给人送钱,你可以打个借条。”
听到这个答案,窦信然轻轻地一仰头。
骗人。
“你不是说,有事关前途的决定要做吗?”叶千盈轻抬下巴催促了一下,“说说,是什么?”
她上辈子虽然没有插手过公司的事,名下的信托基金一直有专人搭理,但好歹也是在家里耳濡目染多年的。
窦信然的想法只要不太离谱,叶千盈便能给出两句公允的建议。
窦信然不卖关子,既然叶千盈问,他就很自然地说了。
“你觉得怎么样?”
“跨国买卖?”叶千盈稍稍一愣:“这个……做倒是可以做。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唔。”
让叶千盈犹豫的,不是最常见的海关问题,异国客户或者其他什么。
她是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亲眼见证着,窦信然的命运和上辈子渐渐覆压上相同的车辙。
上辈子的时候,叶千盈不认识窦信然,窦信然也不认识叶千盈。他们两个恐怕连彼此的名字也没听说过。
只是因为沈瀚音的缘故,家人连带着告诉了她一点关于窦信然的消息。
据说,沈瀚音的那位多年旧友,本身就是做跨国倒卖起家。他在G国经营多年,势力叶大根深,甚至还在G国拿了个爵位。
似乎沈瀚音刚刚出事的时候,他也刚刚回到华国境内不久,正好就给了自己黯然归来的朋友一记强有力的支撑。
那时的叶千盈,自然对那个未曾谋面的大老板不感兴趣,所有消息都是过耳既忘,听听就算。
然而现在,既然她已经认识了窦信然……
叶千盈闭上眼睛,又回忆起了家人当时对于窦信然的描述“跨国倒卖起家”、“G国经营多年”、“才回华国”……短短两句话内,承载着多么大的信息量啊!
她不知道上辈子窦信然有没有考进数学集训队,被保送B大。
但很显然,正常学生在念完大学的时候,应该在二十一岁到二十三岁左右。
就当窦信然是二十一岁,他和沈瀚音一个年纪,沈瀚音回到华国的时候二十五岁,窦信然亦然。
假使他从大学毕业开始就干这行,那也只有四年时间。四年,这可谈不上“经营多年”。
所以,换而言之……上辈子的窦信然,是不是根本没能完成他的大学学业?
他是对自己的人生那么笃定,每一步都稳扎稳打的人。这样的窦信然,又是在怎样的条件下,才会放弃自己的学业,毅然前去一个他不熟悉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