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脱...?”桑渴有些茫然地重复,继而有些激动地确认:“真的吗,她是为了解脱所以才那样做吗?”
桑渴给人的感觉过于非黑即白,阚老太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说得清楚分明。
“她这样做定然有她的道理,乖孩子,别想太多。”
老太放下手里的毛衣针线,摸了摸桑渴的脸,“那故人有没有留下什么遗言,走之前有没有交代什么,还是说经历过什么事情,得了疾病?不想给后代造成困扰。”
桑渴愣愣的。
这样和蔼慈祥的模样,温和的对待还有五指抚摸的触感令她觉得久违。
“傻孩子,无论如何,她肯定是喜爱你的。”阚老太爱怜地摸了摸桑渴的头,眼神透着心疼惋惜:“只不过,她不曾想会给你造成困扰,她不愿意看你为了她受苦,在别处也会觉得难受。”
桑渴似乎听进去了,她眼底的茫然一点一点退散。
“喜爱.....”她将手收回去,抱着双膝,慢慢回忆之前,她跟兰婆发生的点滴。
是啊。
那样好的阿婆,又怎么会舍得她恐惧、难受。
阚老太没成想桑渴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一个小姑娘亲眼目睹这样血腥的场面,不由得令人心疼唏嘘,而那个素未谋面的老太,也只能在叹息声中迈入轮回。
只希望她来生不再尝受今生的罪业。
而这一幕,悉数被外面的白大褂,金丝框眼镜的男人看在眼里。
Dawn看一眼手中的奶泡芙,眉头皱了又舒展。
他没再朝前走了,而是转过身去,不料刚转过去好跟路对面带着帽子,裹得一身严实的男子视线交汇了。
其实不久前,拥挤的柏油路,在车窗的后视镜,怎样的画面也明里暗里曾经出现过。准确说这已经是他们这样遥遥针对的第二次。
男子迎面撞上白衬衫黑领结男人的视线,并没有立马移开,两人隔着一条路默默对视了一会。
黑色冲锋衣黑帽子黑口罩的青年摘下口罩,冲他四十五度昂首,嘴唇翕动,说了什么。
Dawn读懂那句话,眼梢微动,继而他将眼镜摘下来,紧接着大步迈入马路对岸的另一侧。
第38章 偏执着迷
桑保国生前没有留下什么珍贵的东西, 死后就更别提。
一些简单陈旧的遗物被悉数放置在一个黑色的皮箱,而皮箱被细心的舅母摆在不经常使用的临时客房。
晚上桑渴趁着舅母不注意,找到了那只箱子, 并且将它拖进了自己的卧室。
她不急着打开,只是将箱子安安静静摆在墙角落, 而她自己则乖乖窝在书桌前的椅子中, 双臂交叠抱着膝盖。
窗户没关,七楼, 位置不高不低,窗户上面是不久前特意装改的不锈钢铁栏。
有小夜风打湿女孩子的鬓边, 碎发扎进了眼睛,有点痒, 她揉了揉眼。
天上没有月亮, 只有树梢风动, 迷人的晚间。
桑渴看一眼窗外再看一眼黑沉沉的皮箱。
最后深呼吸一口,她将脸埋进双膝。
*
失眠的夜, 纸生窝在床边小窝里打鼾, Dawn打给她的电话刚挂断没多久。
黑箱子打开了一半, 静静躺在地上。
桑渴跪在地上, 将箱子里的东西全部倾倒了出来,再一件一件分好类。
党/徽,旧原子笔, 旧皮带。
这些东西就跟爸爸的眼纹一样旧, 死的时候他才四十岁。
最后桑渴躺在父亲军绿色的旧衣服上,用衣服袖子包裹住自己,幻想着正跟爸爸呆在一块儿,父女俩相拥取暖。
她贪婪地休憩了一会, 手指冷不丁在大衣内衬的口袋里触碰到了硬物。
她眼神稍动,慢慢将那东西抽出来。
蓝皮封面,年岁很深,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指纹还有裂痕。
那是桑保国遗留下来的曾用来记录开支的小簿子。
上面密密麻麻记录了近十年来他所有的收入和支出。
桑渴手捏着小簿子,眼神死寂得像是一片泥沼。
指针已经驶向凌晨一点,万籁俱寂。
跟小簿子对视半秒后,她开始面无表情地翻页,机械地翻页。
膝盖跪在地面,磕疼了,就换一边。
可是越往后翻,关于进账的记录越来越少,反而变成全是支出。
桑保国在得知自己生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继续工作,因为一开始是良性的肿瘤,不过后期恶化了。
当年化工厂为了造一批竞争量多的料子,竟然不惜违规使用化学物品,过程污染还有辐射严重,‘不奸不成商’,为了获取最大效益,还非法敛财、以至于贿赂、贪污。
九几年那会儿,去那里做工的人很多,大多都是一些当地的还有周边城镇的人。
没有合同,没有保险,只有看似很划得来的报酬。
可是那些东西有毒,身带无法逆转的毒。
年轻时遭受的罪,在身体上留下烙痕,终于最后还是有所应验。
零三年,桑保国偶感身体不适,去医院体检。
领他检查的护士是他中学时期的‘初恋’,帮他化验血液的医生是他中学的同学,跟考上重点高中而因为家庭原因被迫辍学的他不一样,他们都在将来也就是现在有了一份很体面的工作。
那天尴尬的事情是一连串来着的。
诊断书被带外婆看脊椎的裴行端捡起来,但是被定义为良性的肿瘤似乎并未令桑保国绝望,只是拿着化验单子的手,颤成了筛子。
这是这天,阴云密布的天色里第三个他认识的人,撞破他的狼狈。
可小裴是个好孩子,他一直都这么觉得。
并且沉稳的男孩子答应了,会替他保密,这样一来,小渴就不会知道。
桑保国不仅不觉悲伤,他甚至难得地觉得这份压抑得到了分享,而非那么孤单绝望。
小裴,是个好孩子。
由良转恶是慢慢累积的,说来也怪,这些年来他满怀乐观的度过每一天,甚至身上都没再有疼痛的感觉,可是那病,就是恶化了。
每天看着活蹦乱跳的女儿,桑保国恨不得一天拆成三天来过。
但是一切都像是天意。
病情恶化的原因许是他夜里睡在颠簸的公路上,冷风激的缘故。
*
桑渴一页一页的翻,翻爸爸的手迹。
簿子越往后,不是开支了,倒像是记录他短暂一生的轨迹。
“小裴是个好孩子,可惜...”手笔凌乱。
桑渴一动不动盯着那两个字:‘小裴’,她心里一抽,眼睛像是钉在了那两个字身上。
“姑娘要高考了,医生告诉我,我这个得动手术。”
“我不想动,动了姑娘要哭。”
..
“三年前的事,小裴他居然一直记到现在,他答应我保密。”
“姑娘说牛轧糖好吃,明天去给姑娘买。”
“想姑娘了。”有些字明显有些潦草,像是写完立马就被催促着出车发货一样。
都是一些临时记录的琐碎句子,在医院,亦或是在奔波的途中。
桑渴抬头,忽然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小裴?裴行端吗。
为什么要提到他?
还有,三年,他竟然三年前就知道这一切。
为什么他要怜悯那个胆小可怜的父亲,没有那笔钱,他就不会死,相反他会亲眼看着女儿高考,还能撑到她查成绩,甚至还能看见她去念大学,然后在某个温馨吃饭的夜晚,懦弱的父亲,亲口告诉无知可笑的女儿,他生病的真相。
而不是,而不是像这样!
她不要。
不要。
桑渴用牙齿死死咬住胳膊,强迫自己不哭出声。
真相一点一点的复原,也抽丝剥茧般地将隐秘的地带暴露在外。
原来,他早就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既然他替爸爸瞒了那么久,那为什么?
为什么要在那一天,让那个女生,让那个漂亮的、他喜欢的女孩子亲口告诉她残酷的真相?
小恶魔就是小恶魔,不会有一丁点儿的改变。
就是想亲眼欣赏她被逼疯掉。
帮他隐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到他咽气,死掉的那一天,然后用残忍至极的方式通知自己。
看啊。
“你爸爸死了,那个人让我告诉你,救不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