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时间,陈俞乔辗转几个异国城市,到处求人,找关系,打点人脉。
他在C市混得不错,但世界之大,远远超乎人的想象,许多事做起来还是非常非常艰难的。
有人闭门不见,有人甚至出言羞辱。
可他只是保持着得体诚恳的笑意,意图找到想要的东西。
而裴絮的确住在临江公馆内,这三天,她加班加点画完了那副壁画,提前完工。
周日早上,万里无云,裴絮醒来之后洗漱一番,给壁画做了最后的收尾工作,正式地拍了一张照片。
这是她从业以来,画过最满意也最用心的一副壁画,虽说是山水画,里头却包含了脉脉温情,万种风景。
远远看去,古朴宁静,层层叠叠的山峦仿佛被蒙上了薄薄的轻纱,清泉穿过山间,石径蜿蜒处,住着一户农家,一家四口,与世无争。
房檐下开着的细小合欢都那般生动,美好。
他一定会很幸福吧!
这个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的,就算再难熬的日子,也会熬过去。
人生谁没有遗憾呢?
五年前,他们可以离婚,五年后,也并非一定要在一起。
他愿意牺牲一切,可她不愿意。
不愿意明知道重新在一起的结果只会是一场闹剧和悲剧,还要去闯。
裴絮握紧提包的袋子,转身往外走,只是还没来得及开门,就瞧见门被人打开,陈俞乔出现在门口。
他风尘仆仆,眸底是微微的青色,连着几夜没有睡好的疲惫难以掩盖,但他眼中的笑意更盛。
“絮絮……”他伸出胳膊要抱住裴絮,要告诉她一个非常好的消息。
可裴絮后退一步,冷冰冰地说:“陈俞乔,我们谈谈吧。”
她快速地说道:“是,或许我对你余情未了,或许当年我们离婚是我怕牵连你,或许你可以为了我选择不要孩子,但是我不愿意。我不愿意去让你放弃一切,甚至与你的父母反目,而我时时刻刻背负着愧疚。这样的日子,会让人喘不过气来,还不如我一个人潇洒自在。陈俞乔,你很好,但我不想要。我更希望你幸福美满,儿孙绕膝,我很抱歉曾经给你带来过伤害,但实际上我们的婚姻很是短暂,而你也都熬过去了不是吗?现在的你,一切都很好,不是吗?”
陈俞乔站在门口,门都没有来得及关上,穿堂风呼呼地吹着,他连着几天没怎么睡觉,只在飞机上稍微阖眼休息了那么会儿,本身就头痛欲裂,只靠着一股子想见她的念头才坚持到了这里。
可此时,他只觉得她的每一句话,不,是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闷棍,一下一下,狠狠地往他的脑子和心脏上砸。
第28章
陈俞乔没有说话, 他一边低着头往里走,一边脱掉外头的西装外头,把衬衫袖子捋起来, 撕开右胳膊上的纱布。
裴絮看过去,他那伤口也有一个多礼拜了, 似乎结痂了, 看着不那么狰狞了。
他往沙发上一坐, 抬眼看她。
“说完了?”
裴絮点头,紧了紧手提包的带子, 点头:“嗯,说完了。”
“那坐吧,我要开始说了。”
裴絮想了下,走过去坐在他另外一侧的沙发上。
陈俞乔微微舔了下都有些干裂了的唇,声音又带了些嘶哑, 他躬身向前, 两只手扣在一起, 眸子清淡地看着她:“我这几天联系到了一位美国那边有名的乳腺癌专家,他分析了一下你的病理报告, 认为你这种情况当初就不算恶性的,是榆城医院的医生误诊了一部分。所以,你能好起来不算是奇迹,是正常的。你复发的概率很小,正常情况下能活到正常平均寿命,如果将来万一复发,我会带你去找他, 他有信心治好你。”
他说着,从手提包里翻出来一只文件夹递给她:“这是我从国外带回来的一些资料, 关于乳腺癌国内的医学技术尚未达到最好的水平,疾病没有非常分明的条理,同一种疾病也分很多种情况,世界顶级专家的话,你总该信了吧?”
裴絮一怔,她接过来那文件夹,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眼眶猛地一热。
这几天他是去为了这件事奔波?
而她呢,在他才刚进门的时候,就气势汹汹地向他宣战,告诉他自己绝对不可能跟他重新在一起。
陈俞乔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我说过,不要在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谈事情,影响判断。”
裴絮声音低了很多:“我现在很清醒……”
即便是她复发的几率很小,可她不能生育也是事实啊。
陈俞乔可接受,可他的父母势必不能接受,就是他要好的朋友也都会替他感到可惜吧?
一位如此优秀的商界奇才,没有后代,那是多么令人惋惜的事情啊。
陈俞乔站起来,他眉心直跳,又困又累,头疼得厉害。
“同一种疾病尚且有不同的情况,同一个世界,难道每个人都一样吗?裴絮,或者你能放下我,你可以堂而皇之地相亲,结婚,但我不能。很抱歉我此时不太清醒,飞机上颠簸了太久,我只睡了三四个小时,如果你非要先谈,那我们就谈。”
裴絮一怔,心里愧疚层层叠叠,难受得她坐立不安。
陈俞乔继续盯着她说:“我很佩服你拿得起放得下,五年,不过是五年而已,谁都熬得过去。你说的很对,无论如何我如今也好好的,但这不代表我愿意再来一次那样的生活。一次我熬得过去,两次我就一定熬得过去吗?”
裴絮胸腔之中苦涩难言,她听到陈俞乔的声音越来越沙哑,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鸦青色,知道他此刻有多疲惫。
“陈俞乔,对不起。”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对不起,我明明知道无论我怎么做,我都对不起你,可我前后都没有坦途,无论如何都是负你。
要不是我,你一定不会这么辛苦吧?
裴絮一低头,眼泪再也没有忍住,掉了下来。
陈俞乔站起来,疲惫和困倦让他头晕眼花,有一刹那几乎站不稳,却依旧强撑着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伸出手用指腹小心地擦掉她眼底的泪。
“絮絮,别哭,我不是要逼着你跟我在一起。”
裴絮无措地抬头看他,他的眸子漆黑,里头是温柔的光色,他总是这么温柔。
就好像他的眼睛是一片汪洋大海,里头盛着的都是爱意,足以把裴絮溺死。
若是再看一会儿,裴絮觉得自己怕是又要发疯了。
陈俞乔却懊恼地看着她眼眶里泪水盈盈的样子。
“我有钱给你治病,可以给你提供上很好的生活,我愿意丁克,我不怕任何苦难。可是我却再也没有办法让你开心了。我们重逢之后,我见过你哭了好几次,怎么都哄不好。明明你不能再有这种情绪波动的时候,可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你哭。说到底,还是我没用。我有时候甚至能理解你不愿意回头的原因。如果你真的不爱我了,如果我真的只会让你伤心,那么你走吧,我再也不会打扰你。”
裴絮眼中的泪绷不住滑落下来,她就要扑到他怀里在哭一场的时候,陈俞乔放在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上面清楚地显示是陈俞乔他妈妈的来电。
他摁掉,陈母就再次打来,裴絮怔怔地看着那不断发出声响的手机,心中纷乱的情绪总算一寸一寸地沉了下去。
所有压不住的爱意与冲动,都与悲观化成了一滩颜色晦暗的水,堆积在她心底。
陈俞乔把手机关掉,裴絮拿起包站了起来,一步步往外走。
陈俞乔脊背一僵,他压住心中的怒火与失望,声音冷了下来:“从你走出去这个门的那一刻起,我们就算是彻底离婚了。你不爱我,我也不会再爱你。”
裴絮逼着自己发出来一个音节:“好。”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俞乔整个后背砸到了沙发上。
*
裴絮以为自己会哭的,但她没有哭,走到楼下的时候面颊上的泪就已经干透了。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临江公馆的壁画终于完成了,她会拿到一整笔工程款,欠下的债务可以还上大半了。
而她跟陈俞乔不会再有纠葛,她不会在C市继续待下去,她要回榆城,再也不来这里了。
裴絮路上买了些菜,打算回去好好地做一顿饭给徐照吃。
到家之前又去找了物业的人帮助修水管,风风火火地把家里大扫除一番,这才开始做饭。
徐照出差回来还给裴絮带了小礼物,吃饭的时候眉飞色舞地分享着自己的见闻,裴絮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
吃完饭两人各自洗好澡回到自己的卧室,裴絮正打算找一部电影看看,微信上就叮地出现了一条消息。
是陈俞乔发来的转账,上面备注着“尾款”。
其余没有任何的字。
裴絮沉默着收了转账,发过去一句“谢谢”,手机归于安静。
有钱了,她可以还债了,也能买两件新衣裳了,裴絮靠在枕头上,仰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可她一点都不开心。
似乎,还没有被陈俞乔一次次要求重画的时候开心,她瞪着眼睛看着虚空,几乎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手机再也没有响过。
他一定是真的决定放下了吧,他都说了,只要她走出那个门,他就不爱她了。
她终于成功了,说了那么多的狠话,彻底分开,两不相欠。
寂静的卧室里,忽然传来风铃的清脆声音,风从窗子里吹进来,似与那窗口处悬挂着的风铃呢喃纠缠,相拥亲吻。
裴絮怔怔地看过去,眼角忽然溢出一大颗泪,她慌忙去擦,很快又有一滴滑落,越擦越多,她忍不住扑在枕头上哭了起来。
窗外正是傍晚,彩霞万丈,是难得的迷人景象,倦鸟扑闪着翅膀飞上枝头,一天很快结束,聚集在各个写字楼的人下了班,匆匆地往家赶。
陈俞乔醒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他实在是太累了,坐着抽了半盒烟,给裴絮发了个转账,靠在沙发上就那么地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中裴絮对他说了好多绝情的话,醒来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来那不是梦。
她是真的走了。
陈俞乔烦躁地打开烟盒,才发现一盒烟都被他抽光了。
他站起来,却觉得无所适从,手机又响了起来,陈俞乔立即去找,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提醒时,眸中微微失落。
“喂?”
“俞乔啊!你在哪?怎么没有回来芙蓉公馆呀?我跟你爸爸来看你,找你也有事,给你打电话你死活不接!”
陈俞乔微微一顿,他最近忙来忙去的,行踪不定,的确都不太经常回去芙蓉公馆,大多会在临江公馆休息。
“我现在回去。”
陈父陈母这几年就不做事了,儿子优秀,足够他们享福了,两人要么报团旅游,要么养花养草,如今唯一的遗憾就是儿子迟迟不结婚。
陈俞乔进家的时候,陈母正在对家里的猫做点评:“这猫养来干什么呀!好看是好看,也太不讨喜了!我才来就挠我一下子!还掉毛!赶紧送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