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座后,放下包,才松了口气。
徐瑶递给她一瓶水,捂嘴小声说,“我怕你来不及,就给你占了个座位,喝口水缓缓。”徐瑶、李泽禾他们几个都知道每周二上午宋瑾都要去上课。
“谢谢。”宋瑾接过水。
接下来的讲座,听得非常晦涩,因为演讲人的带着很浓重的口音。徐瑶听了会,用胳膊肘碰了碰宋瑾,小声说,“听得懂么?”
“有些困难,不过看PPT的话还可以跟上,理解起来没问题。”宋瑾抿了口水说到。
一旁的李泽禾开口,“我听得也不是很明白。”
徐瑶放心的点点头。李泽禾是在国外读的博士,英语是他们四个人里最好的。
偶尔参加学术交流就会遇到这样的问题。这个时候只能连蒙带猜地听。
学者汇报了一个小时,之后是提问讨论环节。这次院士也在现场听报告,鼓励大家抓住机会多交流。
宋瑾有个问题想问,但想看看其他人会不会先提出来。刚才进来的时候有点尴尬,这个时候她想尽量安静低调。
一连串问题都提完后,会场渐渐安静下来,庄辰站起来,环视会场,“大家还有问题吗?”
宋瑾想问的问题刚才并没有人提出来。不过她想,算了,回去查查文献应该也能得到答案。
这时李泽禾越过坐在中间的徐瑶,小声说,“宋瑾,这个跟你做的很相关,不想交流一下吗?”
宋瑾探出头,低声:“会后……”
还没说完,就听见经过话筒放大的声音,“那边那位老师是有什么问题吗?”
宋瑾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加上周围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她明白了庄辰是在点她的名。
——那位老师?
——他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她了?她的颜值就这么没存在感?
以前她也是被赋予了“班花”、“系花”这类角色的。虽然她一直不在乎这些称号,但怎么说,她的颜值也是被盖过章的吧?难道当年同学们给她盖的是个“假章”?
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好女不提当年俏。
宋瑾站起来,在十秒钟内,将想提的问题转化为了英文,并流畅说了出来。
学者听完身形一顿、接着面露喜色,哈哈大笑起来,显然他一直期待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学者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
接下来就难办了,刚才能听懂是因为有PPT辅助。这会,宋瑾最开始还能努力听懂几句,后面就一脸懵逼了。
不过她还是尽量保持微笑,时不时点头,像极了跟语言不通的人交流时,保持礼貌微笑,点头假装自己听懂了的那副模样。
以为听完学者的回答,她就可以乖乖坐下来了。
结果这个学者最后居然还向宋瑾提了个问题。而那个问题她也只是听了个半懂。就像考试时,连题目都没看懂,这要怎么回答?
这是又要尴尬了吗?
她低头瞟了眼徐瑶和李泽禾,他俩抬头望着她,一起默默摇头,像极了想要作弊时,同桌爱莫能助的小眼神。
——天要亡她啊!
——不要啊,谁来救救她?
宋瑾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打算随便编造几句混过去。
毕竟考卷上,写个“解”,再摆上几个万能的公式,说不定还能得点同情分。
对,就这么干。
结果,这时庄辰站起来了。
他是要火上浇油还是雪中送炭?
两人之间大概隔了五米左右,宋瑾盯着他,庄辰也看着她的眼睛,两人这次的对视,宋瑾没透露出任何求救的信息,相反目光坚定,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做好了战斗的准备,想一扫前耻。
结果庄辰很自然地说了句英文,发音非常标准,伦敦腔搭配他的中低音,像寒冬中的一杯热饮,沁人心脾。
宋瑾愣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庄辰是把刚才学者提问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宋瑾微微朝他点头示意,随即错开眼神。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角度很新颖。宋瑾快速在大脑中整合了一下自己关于这个问题的知识点,思考了一会,看向学者,清晰地说了自己的观点,最后对他刚才的回答表示了感谢。
说完感谢的话,她就坐下来了。
徐瑶和李泽禾刚忙低声询问。
宋瑾坐得直直的,看着前方,他们俩的话,她都没回答。实在不想再重复一次刚才的场景了。
她这一上午就没消停过。
会议终于结束了,想着赶紧去食堂吃个饭,然后回办公室趴一会。
结果刚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被院士叫住了,“宋瑾,等会还有事吗?一起跟这个学者吃个饭,我们以后可能会跟他合作。”
能怎么做?宋瑾只能扯着笑,点头答应。
徐瑶小声跟她说,“你包里东西太多了,等会还要背着去吃饭么?要不我们帮你拿回去?”
宋瑾今天穿的衣服没大兜,连手机都没地方放,还是得背着包,于是说,“要不你们帮我把电脑拿回去吧?”
李泽禾这时已经伸出手了,宋瑾就把电脑递给了他。
被院士点名参加饭局的还有系里其他几位领导和老师。
这里面自然包括了庄辰。
一行人去了学校附近一家比较有档次的饭店。老外来中国一般喜欢体验中餐,所以系里选择的是地道的本帮菜。
饭桌上,院士和学者挨着坐,宋瑾和庄辰分坐在院士和学者另外一边,圆形桌,宋瑾只要抬头就能看见庄辰。
奇了怪了,为什么每次她抬头都能对上他的目光?
可是深究他眼神里的内容,宋瑾又没咂摸出来个什么。
于是干脆低下头,慢慢吃菜。不过她吃的很少,没休息好加上很累,没什么食欲,另外这些菜,她也不爱吃。
她还得时刻留意院士是否会跟她说话,所以院士跟学者的交流,她也得听着,以便随时能接上话。
——啊,这顿饭怎么这么难?
——这是吃饭吗?这是上刑好吗?
后面她干脆放下筷子,只喝白开水了。有人说生活像这白开水,无滋无味,但是相比无滋无味,她更不想要这跌宕起伏、斗智斗勇、时刻紧绷的生活。
就在她内心咆哮的时候,果然,院士没忘记她,朝她示意,她放下水杯,赶紧凑过去。
原来院士还真想跟这位学者合作。
院士跟学者的对话,翻译过来是这样的,“你的学生庄辰现在在我们系工作,而我们组的宋瑾也在从事相关研究,以后合作起来会很方便。”
宋瑾听完心头直跳,手心冒汗,这是要把她跟庄辰捆绑在一起?
她拒绝、她反对、她誓死不从。
默念完这几句话还没三秒,就见庄辰端起酒杯朝她举起来,上扬着嘴角,注视着她说,“宋老师,合作愉快。”
宋瑾刚忙清醒过来,端起水杯,平和地说,“不好意思,酒精过敏,以水代酒,合作愉快。”
过了没多久,她就想明白了,空头支票而已,学术上的客套话。
要想合作课题是一件很复杂的事,现在也只是说说而已。说不定,学者回国,院士忙起来,或者年岁已高,忘记这应酬场合上的事,那也不是不可能。
酒桌文化嘛,她懂。
想到这,她翘起了两边的嘴角。不过这时感受到斜上方多了道视线,抬头,果然又看到了庄辰。
这人什么毛病?
宋瑾放下筷子,回望过去,顺道好好打量一下学生们口中“超级帅”的老师长什么样。
抛开其他偏见,就单纯外貌来说,关于庄辰,宋瑾能想到的第一个词是精英。
西装革履、名牌腕表、银色袖扣、还有一头时尚的碎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入某个高档写字楼的精英人士,一点也不像学院里那些朴素的教授们。
至于五官,给她印象最深的是那双眼睛。瞳仁很黑,但很明亮,望着你的时候像一小块磁铁,散发出隐秘的磁场,稍不留意可能就被拉进去,像是进入无声的隧道。
但这双眼睛外面像是蒙上了一层帷幔,平静无波,不管是迟到时跟他对视,还是现在这样,猜不到他的情绪,好像一直就是这样无波无澜,自然到毫无痕迹一样。
但是这人散发出来的是气质并不低调,相反有种持才傲物的张扬,特别是刚才的学术会议上,不管是让人艳羡的伦敦腔,还是维持整个会场秩序的分寸感,有种一切尽在掌控中的那种自信。
这种人走到哪都会是焦点。刚才这场学术汇报,庄辰肯定收割了一波迷妹。
不过如果一个男人要引起她的注意,还需要一样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风度。这么多年,她只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过。
刚才庄辰帮忙重复学者的问题时,她好像有感觉到庄辰身上有这两个字,但很快就打消念头了。
毕竟当时轻松几句话差点摧毁她多年努力的人也是他,有风度的人不会这样让人下不来台,并且事后还忘记的一干二净。
想到这里,宋瑾觉得这人有点危险。危险的事物通常有两种形态,一种是表面平静自然而内里暗藏波涛,另一种是嚣张宣扬、直白清晰。
宋瑾觉得庄辰属于第一种危险,她自然不想靠近。
此后她一直低着头,细细喝着水,不再朝斜上方看。
这顿饭结束,宋瑾回了办公室。实在有些困,她拿起水杯和一袋咖啡粉,去茶水间接开水。
加一些开水后,慢慢拧起装有咖啡粉的挂耳袋来回摆荡,让咖啡粉充分浸泡,再继续加开水。很快茶水间就弥漫着咖啡的醇香。
两分钟后,泡好咖啡,把挂耳袋中的咖啡残渣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端起杯子,转身准备回办公室,视线一直在手中的杯子上,相比明亮的茶水间,视线里突然多了道阴影,像是一堵墙投射下来的。
她抬起头,看着这堵“阴影”,稍微瞪大了双眼,随即平静下来,开口,“庄教授好。”
职场礼仪,她一直做得很好。
庄辰手里也端着一个水杯,凝视着她,缓了两秒,开口,“你好。”
话题到此终结。宋瑾抬步,准备离开。
站在门口的庄辰侧身,让出位置,两人将要擦肩而过的时候,宋瑾突然听见他说,“之前是你给我打电话协调动物房?”
宋瑾想咆哮,对,就是那个宋瑾。
不过工作场合,她还是维持了基本礼貌,平和地说,“嗯,是我。”
“以后有机会一起合作。”
刚才她在饭桌上的如意算盘里忘记庄辰的存在了。此刻她只能应承下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