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知意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无意中知道蔚长林酒后家暴的事情是在去年夏天,蔚思手臂上被他用皮带抽出一道道伤痕,被周知意追问到避无可避,才红着眼睛和盘托出。
可听说过和亲眼看到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受。
听说蔚思被蔚长林家暴时,周知意青筋暴起,满腔控制不住的气愤和怒意,恨不得立即冲过去找他打上一架,可当她亲眼看到蔚思伏在地上护着母亲被一脚脚狠踹时,瞬间便红了眼睛。
触目惊心,眼眶发热,浑身的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全都倒流到脑子里,滚滚地烧着,周知意满眼滚着戾气,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蔚长林,你他妈给我闭嘴!”
周知意拽下书包朝蔚长林狠狠甩了过去,书包砸到他肩上,又被反弹出去,拉链被撞开,书本滚了一地。
蔚长林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赤红着眼睛看了过来。
“他妈哪来的小杂种?”
他浑身散发着刺鼻的酒味,混杂着酸腐的汗臭味,醉醺醺地朝着周知意走过来。
没等他近身,周知意抬腿踹了他一脚。
这一刻,她完全忘记了长幼尊卑,也想不起为人处世的基本法则,管他是什么长辈,管他是谁的爹,他没有做长辈的样子,她也就完全不顾忌做晚辈的礼节。
周知意这一脚踹在了蔚长林的大腿上,踹得他瞬间失语,咧了咧嘴,脚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在地上。
他伸手向后一扶,扶住墙壁,稳住了身形。
“操!”没给周知意反应的时间,他已经一记耳光扇了过去。
“依依!”蔚思噙着泪大喊,周知意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蔚长林已经又扑了过来。
喝醉的男人像是猛兽,看上去踉踉跄跄,力气却大得惊人,周知意第二次朝他踹过去的时候,被他拽住了脚腕,他两只手用力一拽,向后一推,周知意被他推倒在墙边,脑门从水泥墙面上擦过。
一阵刺疼袭来。
蔚思已经哭着跑了过来,想挡在周知意面前,周知意忍着痛意起身,把蔚思拽到了身后。
“依依,你打不过他的,你快回去,他闹过了这阵就好了。”
“我不走。”周知意抹了把额头,没见血,眼疾手快地抄起一个凳子,挡在了胸前。
“喝二两猫尿就拿老婆女儿出气,你他妈算什么男人?虎毒还不食子呢,你配当爹吗?”周知意声音冷厉,手背在凳子上握得泛白。
“老子辛辛苦苦供他们吃穿,哪里对不住她们?老子教育自己的老婆孩子,关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什么事?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来教训老子!”
蔚长林朝地上啐了口浓痰,骂骂咧咧地再次朝周知意走过来。
周知意抬手把凳子砸了过去,凳子砸在他肚子上,他弯下了腰。
“我没资格教育你,那就让警察教育你!”她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了拨号盘。
“依依,你别管了,你快走吧。”蔚思满脸泪痕,去拽她的手。
周知意把手机举高,按下了“110”。
她打开免提,手机里很快传出了拨号音。
“行,小丫头,你有种。”蔚长林似乎是被这拨号音惊醒了,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就往门外冲。
周知意想追,被蔚思拽住了。
“让他走吧,等酒醒了,他就正常了。”蔚思泣不成声。
周知意脚下一顿,滞在原地。
“你有没有受伤?”她掰着蔚思的下巴,回头检查她的脸,蔚思脸上没伤,胳膊上被蔚长林踹到的地方已经红肿了一片。
“对不起,依依,疼吗?”蔚思呜咽着,去摸她额头。
这一摸,周知意皱了皱眉头,刺痛的感觉再度袭来。
……
闹剧过后,一片狼藉,周知意脑子里烧着的血一点一点冷却了下来。
所幸蔚妈妈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并无大碍,周知意和蔚思把她搀到沙发上,帮她擦了碘伏。
“阿姨,对不起,我刚刚……”周知意话说到一半,哽住了。
蔚妈妈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里一滴滴掉出来,只是摇头。
喉咙一阵涩痛,周知意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鼻头酸得厉害,她低头吸了吸鼻子,朝蔚思笑了笑。
“照顾好阿姨,晚上把门锁好,我……我走了。”
周知意快速穿过狼藉的小院,一秒钟都不愿多待,脑子里反反复复的,都是那些混乱的场景。
周知意啊周知意,你可真是出息了,连朋友的爸爸都敢打,你像个小丑似的上蹿下跳,又算怎么回事呢?
脑子都被热化了吗?
她慢慢回过神来,觉得茫然,也觉得好笑,更多的,是一阵从心底里蹿上来的无可奈何。
周知意走出大门口,蔚思追了上来。
“依依!”她拽住了周知意的手,“你先别走,我帮你擦点药。”
“不用,一点小擦伤,明天就好了。”周知意抽回手,“你快点回去照顾阿姨吧。”
大概是猜到了她的反应,蔚思咬了咬唇,往她手心里塞了两张创口贴。
而后,她退后一步,弯下腰,深深地朝周知意鞠了一躬,“我替……我爸向你道歉,对不起。”
“你这是做什么!”周知意拧着眉心将她扶起来,蔚思一垂眼,一滴泪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滚烫,烫得她胸口火烧般地燥。
“以后别这么傻了,就当没听到,别再为我出头了。我们小孩子,是打不过大人的。”蔚思的声音冷静到近乎冷漠。
“你……”周知意想问,你为什么不反抗?也许你反抗过一次,反抗过两次,反抗过三次四次,他就不敢了。
可在此情此景下,这些话她说不出口。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不要忍,不能忍,越是忍受就越会被欺负,要学会反抗。”
蔚思看着她的眼睛,轻轻一笑:“其实我以前也像你这样反抗过,可我打不过他,我尝试过报警,可警察断不了家务事,被教育一通,最多被关上几天,就一切如初了,下一次,他会打得更凶。我还……”
蔚思停顿片刻,唇角浮起一丝苦笑,“最恨的时候,我甚至想过……想过杀了他。要么他死,要么我死,也好过这样没有尽头的忍受。可是……”
她声音忽而哽咽,“可是我死了,我妈怎么办?她没有文化,又残疾,找不到工作,没有蔚长林挣钱,她该怎么维持生活,我又拿什么读书?”
周知意咬着唇,眼睛狠狠盯着自己的脚尖,喉咙发紧,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是啊,该怎么办?
“我只能忍。”
蔚思扯了扯唇,轻声安抚她:“其实蔚长林不常发疯的,只要顺着他,把他哄好了,他就不会发了疯地打人了。今天这个情况,只是例外,真的,你别担心,还有一年,等我考上大学,等我有能力打工挣钱照顾我和我妈就好了。”
蔚思的一字一句都犹如皮鞭抽过周知意的耳朵,她垂着眼,只是沉默。
她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冲动,发现自己的无知,意识到自己那异想天开的勇敢和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傻气。
从前她自信自己活得洒脱勇敢,不憋不屈,不服就干,总是看这个不过眼,看那个不如意,也会觉得是世界亏待了自己。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她从前被保护得太好了,没有真正见识过生活的满地鸡毛和一团狼藉。
生活里有太多的不想忍而不得不忍,或许每个人都是在不断的取舍和忍耐中,被磨砺着走过吧。
十七岁的周知意站在少年和成人的分叉口,隔着一道成年的大门,第一次审视自己,思索着满脑子想也想不通的问题。
******
周知意反复做了两次深呼吸,唇角提起,放下,提起再放下,把头发放下来遮住额头,把刚刚的那场闹剧从脑海里剔除埋进心底,才抬手推开了大门。
院子里灯还亮着,徐碧君却没像往常一样躺在摇椅上听收音机。
周知意叫了声奶奶,大步走进堂屋。
一脚踏进去,她怔楞了下——陈宴也在,正曲着长腿坐在小茶几前帮徐碧君修风扇。
“我去洗澡了。”周知意嘀咕了声,就要回房间。
徐碧君叫住了她,“站住。”
周知意心里一咯噔,以为是额头露馅了,下意识拨了拨头发。
徐碧君看着她:“怎么不跟阿宴打招呼,没礼貌。”
“哦。”周知意抿了抿唇,懒洋洋道:“阿宴晚上好。”
陈宴唇角扯了下,闻言放下了手里的工具,抬头看过来,看到她的脸,唇角忽而又扯平,眸光深冷地看着她。
“叫哥,没大没小。”徐碧君说完,起身朝她走了过来,“鼻子怎么了?”
周知意一怔,“鼻子……不是好好的吗?”
“鼻子怎么破啦!和人打架了?”老太太的声音扬起八度。
周知意掏出手机一照,“啧”了声,鼻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蹭破了一点皮,红了一块。
怪不得蔚思给了她两块创口贴,她竟然丝毫没感觉到疼。
陈宴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里的工具,下颌线冷峭,眸光黑沉,面无表情地打量着她。
周知意脑子转得飞快,干笑了两声,装模作样地冲徐碧君抱怨:“咱家门口这条路真的太黑了,一点光都没有,我就接个电话的功夫,就被绊了一个大马趴,额头疼死了。”
她把头发拨开给徐碧君看额头,“是不是破皮了?”
“鼻子也破皮了吗?!我该不是毁容了吧,我得赶快去照照。”声情并茂地表演完一通,她就急吼吼地就往房间里冲。
还没忘了三秒之后在房间里发出一声气愤的哀嚎。
戏做全套。
没一会,徐碧君翻出盒碘伏把她从房里揪出来了,一边帮她擦拭,一边骂她不小心,又骂老城区设施落后,黑灯瞎火的也没人管。
周知意乖乖坐在小凳子上,一边跟着附和,一边举着镜子,在镜子里悄悄瞧陈宴的脸,看他始终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多余的表情,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她的破绽。
不过就算他看出来了又怎么样,只要她不说,他就不会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些什么。
再说,他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无非就是多揪住她一个小辫子而已,反正她被他揪住的辫子已经不少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