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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以璇在公馆外下了车,望着面前的砖红色小洋房出了会儿神,好笑地垂下眼走了进去。
两位跟拍摄像一前一后随她上楼。
餐厅里没有其他客人,大概是节目组包了场,梁以璇被侍应生领到大堂靠窗的餐桌,落座后注意到不远处的半圆形舞台。
舞台上有五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士,一位钢琴手,一位大提琴手,两位小提琴手和一位风琴手。
梁以璇恍惚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儿见过,想了想无果,等到小提琴手拉弦,熟悉的旋律响起,才记起这是电影《闻香识女人》里的一幕。
这首西班牙舞曲叫《Por Una Cabeza》,中文译名“一步之遥”,是电影中一段探戈的伴乐。
有理论说,音乐创造的内隐记忆联结人的情感,比起文本和画面的外显记忆更难磨灭。
一位阿兹海默症患者无论如何也记不起眼前人是谁,但当他听到一首多年前听过的曲子,却可能将它哼唱出来。
所以即便此刻梁以璇极力回避,还是在这段旋律里想起了一些封存的往事。
她清楚地记得,看这部电影的那天是她第一次想跟边叙分手。
当时舞团新剧首演在即,她在繁重的排练压力下夜夜失眠,而他在岛上连续闭关了一个多月,一开始发消息还能得到几句隔天的回应,后来干脆彻底杳无音讯。
那天排练出错,她也不知道想从边叙那里得到什么,打了通电话过去。
陆源代接,说边叙在忙,问有什么要紧事需要转告。
要紧事。
想跟消失一个月的男朋友说上几句话算不算要紧事?
意识到答案的那刻,她突然有了想结束的冲动。
第二天周末她去了兰臣天府,打算把自己的行李收拾走。
可真进了那个有过太多温存的屋子,又有些犹豫不决。
那一整天,她在那座大房子里辗转来去,一次次说服自己等等再决定。
最后走进影音室,打开了一部片长足够的老电影——两小时又三十六分钟的《闻香识女人》。
她想等一部电影的时间,看自己的主意会不会改变。
光影明灭的影音室里,她静静望着银幕,却半天也没看进情节。
直到电影过半,那首探戈舞曲娓娓而来。
她被旋律吸引,终于专注起来,看失明的男主角与素昧平生的年轻女郎在餐厅舞池起舞,从生涩试探到渐进佳境,她也一点点入了迷。
舞曲高潮,男主角一手将女人推远,一手又将她拉扯回来——影音室的双扇门就在那一刻忽然被推开。
光在刹那间涌进昏暗的密室。
她吓了一跳,惊讶地偏过头去,从沙发上缓缓站了起来。
门外的人却像只是寻常归家那样朝她走来,瞥了眼幕布问:“看什么这么入神?”
她还发懵,边叙已经认出了这部电影:“Some people live a lifetime in a minute?”
他在念影片里被奉为经典的一句台词——“有些人在一分钟里过尽一生”。
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男人,根本没入戏的她却好像听懂了这句台词。
人的一生多数时间都在平淡中度过,却会在短暂的某一时某一刻,体会到足够一生回味的欢喜忧虑,痛苦甜蜜。
而她的那一时那一刻,就在边叙推门而入的那一瞬。
……
餐厅里的乐手们也渐渐全情投入。
被钢琴的重音一敲打,梁以璇结束了这段不合时宜的回忆,空洞的眼神重新聚焦起来。
与此同时,两位侍应生一左一右拉开了大堂的双扇门。
梁以璇闻声望去,一眼看清站在门外的男人,如遭雷劈地僵在了椅背前。
舞曲进入高潮,澎湃的音律在抑扬顿挫间翻涌着人的心潮。
梁以璇紧紧盯着那扇门,仿佛回到了那天昏暗的影音室。
和那时的画面如出一辙,这个男人在一个不可能的时间,出现在一个不可能的地点,一步步朝她走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可是这一次,她却被钉死在了座椅上,只能眼睁睁看他走近,看他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头顶投落下一片阴影。
那双黑皮鞋停在了餐桌前。
边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弯下腰来:“想什么这么入神?”
梁以璇眼睫一颤。
“你等的人,知不知道你在等他的时候,”边叙手撑上桌沿,笑着打量她,“心里想的都是谁?”
意识到边叙此刻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梁以璇目光慢慢转冷,定了定心神扬起头来:“我在想谁,关边先生什么事?”
边叙眯了下眼睛。
“边先生贵人多忘事,可能不记得了,我在一个多月前已经正式通知过你,我和你没有关系了。”
边叙看着她笃定的眼神笑了一声:“是吗?”
他拿起手机,皱着眉划了几下,把手机搁上餐桌,推到她眼下:“你说哪封通知,这个?”
梁以璇垂眼看去。
短信界面停留在很久以前不知哪天的对话——
「晚上还回来吗?」
「怎么?」
「不回我就睡了。」
「回。」
「什么时候?」
「你想什么时候?」
「我很困了……」
「去床上等。」
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辱感让梁以璇死死攥紧了裙角。
边叙注视着她变幻的神色,指尖摁在屏幕往上一划。
划到底也没出现那封分手通知。
他掀起眼皮,瞥了瞥架在边上的摄像机,低头在她耳边轻轻一笑:“绿我绿到全国观众面前来了,宝贝儿,胆子挺大啊?”
第11章
梁以璇绷直了背脊,有几秒钟的时间没有呼吸。
再呼吸时,混合了海洋调的淡淡雪松香沁入鼻端,她一下子辨认出,边叙今天用了衣帽间哪一格柜子里的定制香。
这亲昵的姿势和称呼,深入骨髓的熟悉感,都让她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坐在边叙面前。
梁以璇的视线缓缓扫过周围泰然自若的侍应生和乐手,各个机位上无动于衷的摄像师……
除了她,在场所有人都在自如地“运转”。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场蓄意的设计。
甚至这场设计,大概早在几天前她遭受到莫名其妙的冷遇时就已经开始了。
她难受地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的时候,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在屏幕外享受旁观。
梁以璇的指甲尖掐进了掌心肉里。
“欢迎光临——”大堂门外忽然传来侍应生的问候,“中午好,请问是沈先生吗?”
一道礼貌的男声响起:“你好,我是。”
“你等的人好像到了……”边叙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抚平衬衣门襟的褶皱,“三人约会,还挺新鲜。”
梁以璇皱眉挤出一句气声:“边叙,你适可而止。”
——来不及了。
边叙用嘴型答了她,慢慢朝后退了两步,撤到合适的距离,笑着朝她伸出右手:“你好,初次见面,边叙。”
梁以璇一动不动仰头看着他。
边叙挑了下眉,瞥向一旁倒映了沈霁人影的玻璃窗。
梁以璇明白了他的暗示。
边叙就是节目组请来的,所谓将要“随机空降”的四号男嘉宾。
而沈霁,包括其他嘉宾暂时还不知道这位男四和她的关系。
刚才那些镜头可以剪辑拼接,但这一段三人会面是会放到荧幕上播出的。
沈霁越走越近。
梁以璇攥紧的手一点点松开,从座椅上站起来,冷着脸对边叙伸出了手:“你好,梁以璇。”
边叙虚握了下她的手,看起来倒是绅士的一触即分。
如果他没有在松开她之前,用指腹摩挲过她掌缘掐出的月牙印。
梁以璇一把抽回了手。
沈霁站定在餐桌前,看了眼边叙:“新朋友?”
“边叙。”边叙眉梢一扬,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