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芃在原地定了两秒,便转身,一路跟在他后面。
许景昕没有回头,薛芃也没有再拦阻。
直到许景昕走出大门,有辆黑色的轿车开了过来,助手从车上下来将后座的门打开。
薛芃就站在大门里,将车牌记下来,等车子开走,她才脚下一转,快步朝刑侦支队的方向走。
……
刑侦支队里,气氛凝重,所有人都在为陆俨的失踪而发愁。
原本今天一大早,历城警方刚刚传来好消息,说是找到多城连环奸杀案牵扯的其中一个案发现场。
历城的刑技经过取证和几天的检验,在现场采集到的血液样本里,验出其中一名女死者和多名犯罪嫌疑人的DNA。
因为罪证确凿,方旭和张椿阳也第一时间去了看守所,对廖云川进行讯问。
廖云川没有垂死挣扎,他心里必然清楚,事到如今越是坦白从宽,配合调查,对他的量刑越有利。
这是重案,多城瞩目,想要靠狡辩而逃离法律的制裁,那绝对是痴人说梦。
还不到中午,方旭就带回来好消息,说廖云川对自己参与的罪行供认不讳,不过他从没有动手杀过人,也没有参与强奸,对茅子苓和之前失踪的女医生被卖去农村一事也没有参与过,他只是知情者和非法处理尸体。
而春城方面的调查也已经证实,那条贩卖妇女的线索,经手人是一个巴结霍雍的春城二道贩子经手的,春城警方已经将人抓到,还因此牵扯出多宗人口贩卖的案件。
多城连环奸杀案可以说是牵一发动全身,这些涉案人员背后牵扯的可不只是一两件,照这样追查下去,几城市局的“业绩”都超标了,不仅有功劳,还会有破案经费,一个个干劲儿都很足。
可就在同一天,江城刑侦支队也迎来了黑暗时刻。
到现在,虽然大半天过去了,大家还是有点懵。
虽说几年前,陆俨成功接近康雨馨,和禁毒支队一早就安插在康尧身边的卧底取得联系,再加上禁毒支队的周密部署,三方里应外合,终于将康尧抓捕归案。
可是在当初任务结束后,陆俨和康雨馨便不再可能有联系,为什么过了几年又突然牵扯到一起?
按照许臻转述的意思是,陆俨是为了追查前同事钟隶的下落。
起因是一年前,陆俨和钟隶曾经在同一项卧底任务中遭遇危险,结果陆俨被救了出来,钟隶却下落不明,陆俨对此时始终耿耿于怀,存有心结。
这会儿,侦查一组正针对这件事进行种种猜测和分析。
但小会开了还不到半小时,薛芃就突然从外面跑进来。
薛芃脸色很差,不仅白,而且有点发灰,嘴唇也有些干,由于来的时候太着急,她一进支队办公室就扶着桌子喘气。
李晓梦立刻倒了杯温水给她,问:“你怎么样,什么事这么着急?”
薛芃喝了半杯水,顺过气,上来便问:“刚才是不是有个叫许景昕的男人来做笔录?”
几人相继一愣。
许臻:“对。”
薛芃又问:“他喝水了么?”
李晓梦:“喝了啊,还是我倒的。”
薛芃心里一紧,抓着李晓梦的胳膊追问:“杯子呢?”
李晓梦下意识指了下角落的垃圾桶:“扔了……”
这话刚落地,薛芃就转身来到垃圾桶前,掀开盖子一看,里面有些零食包装,用过的纸巾,一些撕碎的纸,而在最上面的是个纸杯子。
李晓梦跟了上来,就听薛芃问:“是这个么?”
“是啊。到底怎么了?”
薛芃说:“给我个袋子,我要把它装回去做个检测。”
此言一出,所有人脸色都变了,第一反应就是难道薛芃发现了许景昕的作案嫌疑?
张椿阳很快就找到一个全新的文件袋,又抽了一张纸巾,递给薛芃。
薛芃就用纸巾垫着手,将纸杯拿出来放进文件袋,随即只落下一声“谢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刑侦支队。
过了好一会儿,侦查一组才反应过来。
张椿阳率先发声:“呃,我还以为薛芃会提一句,她为什么要验许景昕的DNA。”
李晓梦点头:“是啊,我也在等,结果……”
拿了东西就跑了?
方旭这时道:“薛芃一定是有发现。今天带回来的车,有一辆是康雨馨的。而许景昕是康雨馨的男朋友,车上应该也有他留下的痕迹。也许是那些痕迹和陆队的失踪有关?”
许臻沉思了片刻,接道:“如果有指向性,痕检科一定会交代,不可能这样突然过来。再说按照潘队的意思,明天就让咱们去康雨馨家取证,到时候也可以提取到许景昕的DNA。”
言下之意便是,薛芃为什么这么着急,这么突然?
于是,许臻很快给痕检科拨了通电话,其余几人都没吭声,只竖起耳朵。
电话是冯蒙接的。
许臻提到刚才发生的事,又问了冯蒙,薛芃是不是他叫过来的。
没想到冯蒙也有点惊讶,还反问许臻。
就在这时,冯蒙说:“哦,她回来了,我问问她,稍后给你们答复。”
许臻跟着道:“好,麻烦你了,冯科。”
……
此时,痕检科里只有薛芃和冯蒙。
薛芃一进门,就见冯蒙在讲电话,还说了一句“她回来了”,她心里很清楚是因为什么事,遂不动声色的将门关上。
等到薛芃走上前,冯蒙便问了:“听说你刚才去翻侦查一组的垃圾桶了?”
薛芃点头:“是。”
冯蒙扫向她手里的纸袋,又道:“你怀疑康雨馨的男朋友,这也很合情理,这种案件身边人下手的概率的确比较高。但你也不能做事这么冲动,什么手续都没办,情况也没和侦查一组那边说清楚,拿了东西就走。现在物证经过两次转移,还接触过垃圾桶,可能已经受到污染,就算验出来什么,也未必能做物证。还有,明天咱们就会和侦查一组一起去康雨馨的家里取证,到时候你想提取她男朋友的DNA,不是更容易吗?”
从头到尾,薛芃一声未吭,只是垂着眼睛,听冯蒙训斥完。
她很淡定,也很平静,但这些都是表象,才刚经历了陆俨失踪,转头又遇到了许景昕,这一刻的薛芃,心里是空的、乱的。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会那么冲动,第一反应就是抓住任何可以提取许景昕DNA的物证。
直到回来的路上,冷风吹过,她才清醒了些。
这边,冯蒙话落,就瞅着薛芃问:“说说吧,你的理由是什么,我总得给侦查一组回个话。”
薛芃抬起眼皮,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老师,钟隶的事您还记得吧。”
冯蒙:“记得。这两件事有关系?”
薛芃抿了下嘴唇,飞快的说:“许景昕让我想起了钟隶。他也少了一条小腿,他的眼睛和钟隶一模一样。他见到我,会闪躲我的眼神,好像在掩饰什么。”
冯蒙听得一愣一愣的:“就因为这个,你就跑去翻垃圾桶?你怀疑什么,怀疑他是钟隶?我看你是忙晕了!”
薛芃解释道:“我不是凭空猜测。陆俨和钟隶在禁毒支队的时候,经常去和一只叫巴诺的警犬培养感情,他们关系很好。一年前,禁毒支队去找钟隶的下落时,也是巴诺第一个发现钟隶的断腿。钟隶的气味它不会认错,而且它从不亲近外人……但就在刚才,巴诺看到许景昕,它甚至不顾训导员王超的命令,直接冲了上去。而且许景昕和巴诺的互动也很熟练,尤其是他的动作,就和陆俨、钟隶一样。一个人的容貌可以改变,可是下意识的反应却是很难改掉的。”
听完薛芃的解释,冯蒙的感觉也发生了改变。
就在一分钟前,冯蒙还觉得薛芃的认定和依据来的太过荒谬、草率,可是这一刻,他作为一名老痕检的经验,已经跳出来提醒他,这件事绝对有蹊跷,薛芃的直觉不是捏造的,而是有事实基础。
破案、断案在最初阶段,都是大胆假设,而后才有小心求证。
薛芃的假设的确大胆,却也合乎情理,没有天马行空。
冯蒙叹了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变了:“所以你想求证许景昕是不是钟隶?”
薛芃点头,十分笃定:“是。”
冯蒙又问:“那陆俨呢,还找不找?”
薛芃一怔:“当然找,找陆俨才是第一件要紧的事。”
冯蒙:“那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先检验许景昕的DNA?”
薛芃继续点头。
冯蒙叹了口气:“然后呢?”
薛芃:“然后进行比对……”
只是那个“对”字还没咬实,薛芃就顿住了。
薛芃飞快的眨了下眼,再看向冯蒙,似乎要说什么。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冯蒙抬手打断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过这件事行不通。钟隶的档案我不知道在哪里,我没本事拿到。就算我能拿出正当理由去跟禁毒支队申请,也需要上面签字。你觉得上面会批吗?到时候你让我怎么解释,难道说,是我科里的技术员怀疑钟隶整容了,换了个身份在社会上活动,所以想验那个人的DNA,再和钟隶的档案进行比对?”
这下,薛芃没声了。
她垂下眼,皱着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难以实现。
警队是纪律部队,凡事都要按照程序、规矩来办,做任何事都要手续齐全,决不能留下纰漏。
要是以这个理由去跟上面申请,得到的一定是批评。
思及此,薛芃低声道:“是我太着急了,给您添麻烦了,老师。”
冯蒙又是一叹,说:“麻烦倒说不上。不过话说回来,好在你没有把怀疑跟刑侦那边说,要是你说了,他们肯定要去问禁毒,到时候才叫真的麻烦。这样吧,我去给侦查一组回个电话,随便找个理由,就说你只是觉得许景昕有点嫌疑,但忙过头了,一时忘记跟他们交代清楚。”
薛芃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等冯蒙开始拨电话了,她就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坐下后,就盯着拿回来的牛皮纸袋看。
身后是冯蒙的说话声,可她却没有心思去听,满脑子都在想今天遇到的变故。
先是陆俨失踪,然后是疑似钟隶的男人出现。
这两件事,两个男人都和康雨馨有关,会是巧合么?
似乎整个事件的关键点和中心点,都在康雨馨身上……
薛芃闭上眼,抬手撑着头,很快将思路拉回到最初的起点。
第一个疑点是发生在陆俨身上——他为什么要上康雨馨的车?
在许景昕出现之前,薛芃还觉得这点非常反常,不合情理,甚至怀疑陆俨是不是自愿上的车,他是不是在会所里就被人迷晕了?
但是转念一想,这点怀疑又经不起推敲。
案发现场的痕迹也显示了,陆俨是在那里才倒地的,而且康雨馨的车里有多处采集到陆俨的指纹,也就是说陆俨在车里的时候是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