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选择,还记得的时候你是怎么批评那些文章的?”吴祖清盯着放在桌上的那枚戒指,“何况,这个位置更加安全。”
蒲郁腾地起身,语气却轻轻的,“我不晓得原来我们的立场从来就不一致。”
“立场——并非完全是对立的。”
“但是啊,二哥,”她久违地说这声称谓,“没有人可以回避立场,水果举行投票或许也会教人打起来。”
“为什么就不能共存,我们可以尝试尊重别人的选择。”
“如果可以的话,为什么还有纷争?”
吴祖清也站了起来,“因为还不够文明!”
蒲郁摇了摇头,“危在旦夕,谈何文明。”
吴祖清轻呼了口气,“你既譬喻成水果,那么一个家庭所有人,难道都要钟意食同一种水果?无论怎样,你我之间不是所有事都要绕着水果转,还有生活。”
“二哥,你去问问你的领导,要是和一个军统结婚,给不给审批。”蒲郁蹙眉而笑,“不过,也没有这个机会的。”
得知其实他假意投日的欣喜渐渐消融,她不愿再辨论立场。
他瞒她、骗她的苦楚倾巢而出,宛如蛰虫爬满全身。
蒲郁尽力平稳声线,“你是理想主义者,你有理想,我也有的。我期望把侵略者统统赶出去,期望这个地方好起来,期望街上听不见枪声,家家户户吃得起大米“二哥,我相信你有过钟意我的片刻。若你对还有一点点的感情,让我……做你的情人罢。”
到头来,重点还是在任务上。也只剩这个了。
吴祖清俯身拾起戒指、腕表还有领带,“那你今晚,便在这里歇息罢。”
闻言,蒲郁轻车熟路地往客房走去。
吴祖清无声一哂。
梳洗过了,蒲郁点上香炉。檀香隧烟缕散开。
她久远地想起了姨妈,是否也这样等着一个男人。
香气充盈整个房间的时候,门吱哑一声推开了。
颀长的影子同他的人一齐踱近。
“二哥。”蒲郁垂首抬眸,端的是欲说还休。
“睡罢,我就在这儿陪陪你。”吴祖清在斜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你的理想、感性全部准备好了时候,一切才有意义。”
“假正经。”蒲郁嗤笑,卷着被子背对人躺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几乎以为他睡着了,却听见她呢喃道:“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呢?”
“如果我只是我的话,不要瞒你。”他手撑着额头,在她看不见的这时候露出了倦容。
“你不觉得都是借口吗?”
“为了你我的安危。”
“二哥好像做什么总是为了我的安危,既然这样,我难道不能与你同生死吗?”
“不要讲不吉利的话。”
“讲一句真话对你来说就那么难……”
之后再没说话。
蒲郁在熟悉的气息里睡着了。她睡觉很乖,如当初那个尚有些天真的女孩子。
吴祖清看了她一宿。大约没有什么风景这么耐看,看不够。
清晨,天蒙蒙亮,蒲郁坐吴家的车回到复式公寓。
蒲郁吓得打了个激灵。转头看见傅淮铮穿戴齐整,和一双含了些血丝的眼眸。
“你没睡?”
傅淮铮清了清嗓子,“我也才回来。”
“昨下午76号在租界里杀人,你晓得?”
“我说过要帮他们。”
蒲郁点了点头,“你帮他们转移了。”
傅淮铮岔开话题道:“演艺协会的人要离开了,明天下午三点的火车。今天中午有场正式饯行宴,你也去吧?”
接着傅淮铮又道,“我先睡两个钟,等会儿谈正事。”
“……你准备动手?”
“日向的烂摊子是我丢的,怎么也从他身上得挣回点什么。”
演艺协会乘坐的是专列,先由上海到南京,换行至浦口搭津浦铁路回北方。全程受特高课保护。
行动科决定在京沪铁路穿林而过的路段动手——用炸弹。
即是说需要一个人先登上火车安置弹药,再安全撤离。但一个人太冒险,最好有另一个人打掩护。
选来选去,傅淮铮与蒲郁这对夫妇是最合适的。
午后,从饯行宴下来,蒲郁打算去张记看看,进门见女工说吴太太来过电话,请先生务必拨回去。
蒲郁拨通吴宅的电话,“吴太太?”
“哎呀,蒲小姐,约定的时间我来不了啦,有点事情。”万霞道。
蒲郁心领神会,“哪个时间合适呢?”
“下月今日嚜,我们去游船好不好啦?坐在船上看看晚霞也蛮好的。”
“没问题,吴太太。”
日向诡谲多变,实际安排演艺协会走水路,今晚六点左右。
蒲郁他们派不上用场了,不过多亏有这份情报,行动科人员争取到展开行动的时间。
演艺协会搭乘的轮船在离港不久后撞上渔船,尽管出大事的是渔船,轮船仍古怪的沉沦了。而准备游泳上岸的人,无一生还。
入夜,法租界马斯南路的幢幢洋楼亮起灯火。人力车夫在吴宅落脚,女郎施施然下车,不进宅院,就站在拦腰的小门前。
长青灌木自铁门一端延展开,一盏石灯昏黄。
汽车的声音由远及近,车灯映着铁门。车里人探出手肘与半张脸,往三点钟方向看。
女郎一袭青蓝底白玉花纹点缀的旗袍,手持羊脂玉烟杆。
“过来。”车里的人说。
蒲郁慢慢走过去,俯身耳语,“不是不能给我吗?”
吴祖清揽住她挂耳的一串细珍珠,他笑得浅淡,“这是协会的,不是我的。”
第70章
日向连连失势,帐全算在了76号头上。76号将功补过,大肆斗反日分子,令寻常市民也闻风丧胆。
蒲郁整天不是与情报打交道,就是与任务打交道。孙太太问,怎么最近不见人呀。回说换季时间有些紧张。
停歇的间隙回想,得知二哥真实身份,她居然没有闹腾一番。许是之前确认投日的荒唐戏文着实伤了人,没有什么事能超越当时的震动,也就不会有过强烈的反应了。
转眼入伏,蒲郁知会她的情人,想游泳。
情人旋即在公共租界白利南路安置一处花园洋房,后院的花丛灌木中掘出一个小型泳池。
“马马虎虎。”蒲郁看了如是说。
“哪里不满意,我让人改。”外套搭在躺椅上,吴祖清穿铬黄色棉麻衬衫,很夏威夷。
蒲郁眼风睨过去,“你这叫小布尔乔亚。”(小资阶级)
她会拿这些术语同他开玩笑了。
吴祖清哂笑,“是大资本家。”
“对!”蒲郁手负在背后,上身微倾,“Vampire。”
吴祖清作吸血鬼,吚吚唔唔凑近。蒲郁连连旁边躲。绕着躺椅转了半周,二人忽地笑开了。
也许泳池粼粼的波光映入他们的眸,很明亮。
“二哥,我可以请朋友来吗?”
于是这儿变成了派对房子,衣香鬓影,夜夜笙歌,很多时候蒲郁甚至不在场。
吴祖清听闻,微哂。
她在同他较劲,告诉他这儿不会是你期望中的在外的家。没关系,她顺心就好,只要肯和他说会儿话。
尽管,她说得最多的是“给我”,给所能透露的一切情报。
不针锋相对,换了看似温和而漫长的方式。如某种军事刑法,将人竖埋在沙地里,只露出头颅,底下沉闷阴湿,顶上烈阳曝晒。
不知内情的人们把话传开了,“吴先生哦,出手好大方,百利南路那栋楼记在蒲小姐名下的。”
“我前阵儿才去了,泳装沙龙,那些个小姑娘穿的哦,绕着泳池走来走来。我都不好说伤风败俗的呀。”
“你受邀请啦?哦哟,可了得!”
唐舒华轻摇手中的英国贝母蕾丝扇,抬手点了点额角不存在的汗,不经意展示一颗黄钻订婚戒。
她笑笑,“我老早就听说了张记,这回过来嘛怎么也要看看。”
太太道:“张记很难约的,尤其是女师傅。”
“我晓得,张记的蒲小姐嘛。”唐舒华优雅地呷了口茶,“许是我阿哥托人联络的,我不太清楚。”
“唐小姐之前你说家里……”
唐舒华还未透露,这些人便迫不及待了。她放下茶杯,接着摇扇,“家父在越南做点进口贸易的小生意。”
太太像本就知道似的,“哦,对。看我这记性。”
张记已然成为名流们标榜身价的符号之一,唐舒华仅凭蒲小姐亲手设计、裁剪、造型的一身衣装,入席太太们的下午茶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