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万得卖多少小橘子。
老妪傻了。
在经过一番心理战后,老妪还是一狠心,从干枯瘦瘪的手腕上褪下那串佛珠,和时盏做了交换,接过她手里闪闪发亮的手链。
并且很小心翼翼地放进灰色破旧外套内衬的兜里。
人性从来不过如此。
过于无趣。
时盏在心里喟叹着,然后当着老妪的面将那串佛珠丢在脚边,在老妪错愕的目光里,用高跟鞋尖碾上去。下一瞬,十八颗佛珠往不同的方向四散。
老妪瞪大眼睛,怔怔看她,怔怔看满地乱滚的菩提子。
时盏比老妪高出一截,她微微俯脸去看老妪表情,欣赏着皱纹深重沟壑纵横的脸上出现的震惊,悲伤,交织在一起。
老妪开始流泪,嘴巴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时盏完全没有负罪感,她难以感知他人情绪,就算此刻老妪哭得悲伤至极,落在她眼里,也只是一件比宴会有趣的寻常事。
她笑笑:“回家吧,橘子不用卖了。”
老妪没走,杵在原地抹眼泪。
闻靳深就是在这个时候出来寻她的,得知来龙去脉后的他,脸色瞬间沉作阴雨天,他深深呼吸,似在隐忍,但最后却维持着冷静对她说。
“时盏,道歉。”
“道歉?”时盏辩驳,“我为什么要道歉?我跟她换了,那么佛珠就是我的东西,既然是我的东西,我凭什么不能毁掉?”
老妪还在呜泱泱地哭,她皱眉:“不是你心甘情愿的?”
想得到什么,就不得不失去什么来维持平衡,世间哪有不劳而获的道理。就像她,如今书红人红,却骂声不断,名声恶臭。
所以,哪有什么两全法?
宴会正好散场,男男女女相继往外,经过时纷纷驻足围观,交头接耳议论不断。这令时盏觉得自己像个游园里的动物,花个几十块门票就能让人随意参观。
闻靳深与她坚持不下,他脸上的神情冷漠严肃,她已经很久没在他脸上看过这种表情。他用极为冷漠阴鸷的口吻,再次重复:“我要你道歉。”
“我不道!”时盏也强势起来,声调径直斜上去。
吼完那么一句正想走的她,被闻靳深一把拽住手腕,用力地拖拽回原地,“不道?那我们就在这里耗着,耗到你愿意道歉为止。”
手腕上被他拽过的地方立马现出一圈红。
时盏轻轻抚上那圈红,长睫低垂着,声音变小却还是坚持:“我不道,我没错。”
闻靳深扶额,长长叹息:“行,耗着吧。”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时盏几度想走,都会被他用力拉拽回老妪面前,他的态度强硬到令人生畏的地步,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狠。
最重的那一下,时盏直接失重摔倒在地。
周围爆发出唏嘘声。
她连眼眶都没红一下,满面平静地看着眼前男人昂贵疏离的西装裤,他的裤线非常笔挺,将一双腿衬得非常笔直修长。
就那么静静看着,没抬头去看他的脸,只是说:“我没错。”
于是,
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江鹤钦一脸春风地搂着个刚刚勾搭上的妹妹出来,看见前方围着一圈人,最中间的闻靳深单手叉腰脸色沉冷,而他脚边,时盏跌坐在那低着头不说话。
“等我一下阿。”他松开怀里的人,跑了过去。
江鹤钦跻进人群,弯腰就要去扶时盏,却听见一声没有温度的威胁:“今天谁敢帮她,就是在和我作对。”
时盏眼睁睁看着,那只伸到半空的手,悻悻然地收了回去。
“阿。”
一声意味深长的慵懒声自圈外传来,带着笑意,“在场的没人敢和靳深作对吧?那我来,我敢,也很擅长。”
众人循声望去。
十米开外,闻时礼白色西装,风度翩翩地英俊着,周身上下都散发着斯文败类的魅力,他温善有礼地笑着,笑意却丝毫不融眼底,堪堪浮在金丝边镜片表层。
这下周围炸开了锅。
“那不是闻院长的小叔么?”
“听说叔侄两人向来不和。”
“......”
那日在灵寒寺过后,再没见过闻时礼,时盏看着步步靠近的男人,才反应过来,那辆看起来有点眼熟的黑色宾利,原来是他的。
那么,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
人群自分两道,替他让路。也替闻家让路。
在港城,但凡和闻家沾点关系的人,或多或少都能横着走两步,比螃蟹还螃蟹。所谓权势滔天,也不外乎如此。
闻时礼走过来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踩过好几颗佛珠时还顺带碾了碾,嗤了声说,什么玩意儿这么硌脚。
最终,他停在时盏面前,也停在闻靳深的正对面,他双手微提西裤,单膝蹲下,偏头去看时盏的脸,笑了:“小东西搞得这么狼狈呢。”
这称呼,一出口就令闻靳深皱了眉,也令周围人闻到八卦的香气。
时盏别开脸,谁也不看,谁也没理。
这反应完全在闻时礼的意料中,他漫不经心地笑笑,手伸向木篮里拿起一个小橘子,慢条斯理地剥着皮,然后掰下一瓣往嘴巴里面送。
“这么酸。”
他一边说尝后感,一边转眸去看满脸泪水的老妪,“收起你的眼泪,在我这里,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闻时礼将只吃了一瓣的橘子丢回篮子里,扯着西装衣襟从里面摸出钱夹,很厚一个钱夹,红彤彤的全是新钞。
他抽出一叠,丢在老妪身上,“来。”
老妪傻了。
紧跟着,他又抽出一叠丢上去,“还不够?”
老妪吓得连眼泪都忘记掉了,她低下脸,看着满身的红色钞票,一时无话。可对面气焰嚣张的男人还在不停地扔,“够不够?”
他一直在扔,周围人唏嘘不断。
老妪沙哑问:“先生,您在用钱羞辱我一个老太婆吗?”
闻时礼脸上依旧笑着,彬彬有礼极了,他故作惊讶道:“您怎么会这么认为呢?我只是想替小东西出个头而已,如果您非要认为这是一种羞辱的话,那我也没办法。”
这何止是羞辱。
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一种精神暴行。
闻时礼抽空钱夹,将最后厚厚一叠新钞扔上去,说:“给你两个选择。一,拿钱走人,二,你就坐在这里哭着卖橘子。”
众人:“.......”
还是选钱吧,真心建议。
静观多时的闻靳深终于没忍住,伸手揪着闻时礼的西装外套,将人直接从老妪面前提起来,“你有完没完?”
闻时礼看着落在肩上那只手,说:“我好歹算你长辈,放尊重点不行吗?何况,我还帮你解决问题,也不知感激。”
“你解决什么问题,你——”
闻靳深的话头在一半止住,他看见老妪正颤巍巍地去拾那些落在地上和自己身上的钞票。
这就是人性。
时盏又想到了这句话,人性从来不过如此。
闻时礼在这时俯身朝她伸出手,绅士至极地将另外一只手背在后面,他眯眸笑道:“乖,起来吧。”
时盏恍若不见,自己撑着地狼狈起身,却被高跟鞋一崴,跌进闻靳深的怀里。
那天。
她才见识到他的占有欲有多浓重。
闻靳深顺势将她圈进怀里,手禁锢住细腰,冷眼看那只依旧停在半空中的手,似乎那时候他连生气都放在第二位去了,只如临大敌般对闻时礼宣示主权:“我说过,她是我的人,也只能是我的人。”
闻时礼也不顾周围人的闲言碎语,只轻笑道:“那你得抓紧,小心哪天一不小心,她的身份就会变成你的小叔母。”
闻靳深:?
他额角青筋隐现,很想爆一句粗口,但基本的教养和素质不允许他这么做。
最后,他只是沉冷地对江鹤钦开口:“我还有点事,先把她送我车上去。”
江鹤钦试探性迈出脚步,还是礼貌地朝对面男人打了个招呼喊了句闻叔叔好,然后一把拉过时盏的手臂,逃似的离开。
第39章 九万38 最最最最迷恋闻靳深的一年
Chapter38
那天有风吗。
时盏记不得了, 唯一清晰的记忆画面,是她坐进库里南的后座里,隔着暗色的车窗, 看向依旧在大厦门口的闻靳深。
他没有继续和闻时礼拌嘴, 而是单膝蹲下去拾地上的菩提子。
人群还未尽散,闻靳深的身影叠进那些长短胖瘦不一的腿影中, 侧颜的轮廓鲜明,薄唇微抿在一起, 却依旧满面不动的平静, 令人看不出情绪。
那些沾上尘灰的菩提子被一颗一颗拾起。
全部落进他的掌心。
道路旁抽出新芽的梧桐在夜风中索索作响, 月光渗不进密叶深处, 只能落点零星的光点在地板上。闻靳深踩着那些光点,回到车上。
他一上车, 整个封闭空间里都是压抑的低气流。
就连前方司机的呼吸也似乎变得轻了,大气儿也不敢出。时盏没敢看旁边的他,明明觉得自己没错, 可真当他冷着脸坐在身边时,居然会觉得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