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生是在装傻,还是,真的就那么……梁恒波不由注视着她的所有举动,书店顶灯的照射下,她就像那一种,拍巧克力广告的少女模特。
他很快就想到陆明说的,她叫“老宋”,她在她们学校很有名,她有一个富贵的“男朋友”云云,再冷漠地收回视线。
他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笔记本,不出声地收到书包里。
“一共120。”他说,“微>信还是支付宝转账?”
宋方霓一怔。
“按照之前的约定,我总共应该付你120块。”梁恒波解释,“你怎么收钱方便?”
“哦,不用给我钱,我不是为了钱才给你留卷子。”宋方霓盯着男生的校服裤子,白色运动布料,非常干净,他的腿很长,一直伸向远方,“你能把你们白区附中出的卷子给我留一份吗?就等于,咱俩互相交换学校里发的学习资料。”
这个要求不过分。梁恒波点头:“今晚回家把电子版资料传给你,记得看下自己q。”
说完这句话,本次的见面,已经完成所有目的。
他把试卷揣进书包里,毫不留恋地站起来。男生的书包已经被试卷占满,他从里面随意抽出两本书抱在怀里,而肩膀上依旧挂着一根细细的耳机。
梁恒波送她走到车站。
他一路没说话,她也无聊地望着旁边的店铺橱窗。
路过精品文具店,里面是一些精致却略昂贵的小东西,有家店美甲店开始提前挂着几串圣诞节相关的星星灯,暖黄色的灯光,晶亮玻璃映衬着两人的倒影。
宋方霓转头看了他一眼,男生的耳机里漏出断续的几句旋律,但也听不清楚。
对方感受到她的视线。
目光对视,她大胆地问:“你好像总是在听歌,我能看看你的walkman里有什么歌吗?”
梁恒波摇摇头。
“抱歉,”他拒绝,“私人物品。”
公交车这时候缓慢地进站,闪亮的车前圆形大灯直直地照着两个好学生眼睛里,他俩穿着纯白色校服和明黄色的校服,泾渭分明。
等待的乘客蜂拥到车门前,宋方霓说了声再见,准备跟上去。
梁恒波突然就往她的手里硬塞了什么,随后一个用力,将她推上车。宋方霓从众人中脱颖而出,第一个上了车,她在车厢里慌乱地握住把手,勉强站稳脚步。
车窗里外,男生朝她遥遥地挥了几下,瘦高身影。
回到家时,理发店灯火通明。
父亲正在高高的柜台后面吃着饭,母亲正在为一名顾客染发,欢笑着和其他人聊天,手里拿着碗和细齿梳,见到她进来,瞥了眼表,也没说话。
“赶紧洗手吃饭。”妈妈说。
宋方霓避开地面上一滩又一滩的头发,跟爸爸妈妈打完招呼,回到房间。
书桌上,有一个红色史努比造型的存钱罐,郑敏送的生日礼物。
宋方霓坐到书桌前,左手拧开台灯,她展开自己右手,里面是梁恒波前硬塞给自己的钞票,她把纸币对着史努比狭窄的耳朵塞了进去。
“奇葩。”她自言自语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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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联系就此建立。
宋方霓经常随手留下作业试卷,堆在桌兜里。有时候,郑敏好奇地多看她两眼,也没多问。
考卷留起来会比较麻烦。
西中规定,学生在交卷时,考试卷和答题卡一起回收,发成绩时,才会把试卷和答题卡一起还给学生。
宋方霓每次都要赶去多媒体教室外的打印店,影印一份试卷。
她在QQ上跟梁恒波说:“我想起冷笑话,中国13亿人民,每人捐给我一分钱,我就成了亿万富翁。不知道西中积攒的试卷,能不能供奉我上福布斯杂志排行榜。”
梁恒波读到这条信息,梁小群正给梁新民擦完脸,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戴着头盔,又在准备去当外卖骑手,看着儿子露出个很淡的微笑。
她好奇问:“中彩票了?”
梁恒波看了她一眼,沉默地戴上耳机,单纯是懒得回答。
“啧啧,从没看到你这么分分秒秒地贼着手机。”梁小群在他身后嘀咕,“这孩子,一点意思都没有。”
宋方霓第二次抱着积攒的试卷去见梁恒波,态度就自然很多。
她带来错题本。
男生拿完卷子后就想离开,却被叫住,迫不得已给她辅导了半个小时的物理题错题。
这还不算结束。
宋方霓抽时间把白区附中的卷子全做完,找他对答案。
“你们老师不负责答疑?”梁恒波低头看着卷子,这家伙的错题不少呢。
“了解一件事,最快的方式是把它复述给别人。我不确定真正听懂老师的辅导,跟你复述一遍,查漏补缺。”涉及到成绩,永远是宋方霓态度最为坚定的时候,她狡猾地说,“如果你嫌我耽误你时间,我可以付你钱。上次你给我的钱,我带来了,正想还给你。”
梁恒波迟疑几秒,接过她递来的笔:“比起我,你应该多问问老师。”
又过了会,他微微蹙眉:“这道题,第一步的热力学公式就用错了,你们老师没讲明白公式吗?”
宋方霓禁不住笑起来。
等她笑完,梁恒波把基础公示拆解了,耐心地给她讲了好几遍如何应用,这才重新讲起眼前的错题。
她盯着他纸面上的字体,不留神抬头,正好对上了男生垂下的长长睫毛。
“你再把公式默写一遍。”梁恒波不抬头地提醒她。
“可是我已经懂了。”她说。
“你看了一遍并不代表你懂了。”他坚持。
“我默写。”她妥协。
余光感觉到她重新低头,男生也微微地松了面皮。
他不动声色地挪开一点两人的距离。
宋方霓却是很专注地写着错题,毫无察觉。
她每次在学校里,找物理老师答疑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欧阳文身为物理课代表就会借故在他们旁边转来转去。
每次看到欧阳文那张脸,她内心格外烦闷,却做不到彻底忽视他的存在,甚至有时,她也会怀疑,难道“矫枉过正”,会不会有可能,自己暗地里享受着被欧阳文“热烈追求”?读过郑敏的几本言情小说都这么写,少女在长久追逐后终于被打动云云。
至于跟梁恒波相处是另一种心情。
在他面前,她有一种随心所欲的感觉——他们不是一个学校的,私底下见面,不会有人大惊小怪——同样是优等生,她是勤奋类型,梁恒波则是大神级别。他辅导她错题时,完全猜透她当时做题时的思路,是因为偶尔粗心、不懂公式,或是思路走偏了,都看得像显微镜般明白。
“我觉得你真的很聪明。”她谨慎地说。
男生甚至没有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只是叹口气,把她的错题本推回来,然后,他再次问:“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宋方霓临走的时候告诉他,西中下周又要进行模考。
男生点点头,继续漫不经意地往耳朵里塞耳机。
她挺好奇,他平常都听什么歌的。肯定是那一种很冷僻很小众的外国摇滚乐队吧,只不过,宋方霓也很识趣地没有再去问。
梁恒波没有打算和她建立任何友谊,这可能也是她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的原因。
第6章
梁恒波的索尼walkman是四年前买的,配的是奥蒂兹专业版耳机,光是耳机,价格就五位数。
他当时参加完国家性竞赛,获得特等奖。梁小群咬咬牙,节衣缩食地往奖金里添了钱,重金买了这一台walkman和奥蒂兹耳机,送给儿子当生日礼物。
这是梁恒波出生以来所拥有的最为昂贵的东西,他视若珍宝。
他第二个奢侈习惯,每隔两周,买一瓶冰可乐。三块钱,带着漆黑色气泡的快乐。
通常会喝一半,第二天再喝另一半。
梁恒波每天还习惯雷打不动地跑5公里。奔跑到终点的人,总有一种全力以赴的丑陋,在速度之间争取呼吸,他却需要内啡胺刺激着自己。
跑完步回家,里屋发生巨大的声响,梁新民笨手笨脚地把喝水用的搪瓷缸,碰倒地面。
梁恒波将可乐放在桌面,准备帮着收拾,却被寻声而来的梁小群拦住。
“让他自己来,他又不傻。”
梁新民嘟囔了声,弯腰把搪瓷缸捡起来,从角落里找来拖把,一点点地把水渍擦干。
梁小群重新走上前,给弟弟的搪瓷缸里又倒了杯温水,摸了摸他的头。
梁新民粗暴地挥开她的手:“别,别摸头。”抬头看着梁恒波,眼中带着渴望被认可的光彩,“恒波,你过来给我看看。我,我都做完了。你,你今天,就能,能发走这些手机壳。”
桌面上隔着几个五彩斑斓的成品手机壳,是梁新民这几天粘好的成品,稍微包装一下就可以发货。
梁恒波点点头。
得到外甥的认可,梁新民嘿嘿地笑着,又开始拿起520胶水,干劲满满地开始粘新的手机壳。
用他母亲的话委婉地形容,梁恒波的舅舅梁新民“脑子稍微不太好”,是一个三级智障且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的残疾人。
再难听点说,是一个“傻子”,没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
多年来,梁新民都跟着姐姐和外甥一起生活,他们仨住在40平方米的逼仄房子里。
他原本是一个桶装纯净水的送水工,两年前砸伤了脚,就不愿意出去。梁恒波试着给他买了胶水,水钻和手机壳,又在网上打印了几张图片,让他平常在家粘点diy的手机壳。
梁新民倒是做得还不错。
梁小群很能干,她用电钻和几块复合板,在厨房旁边,硬是隔出一个单间,让儿子自己住。梁新民住主卧,她睡在沙发床上,随后又从客厅的窗外,延伸出一个长长的插电板,为停在外面的电动车充电。
梁恒波开的淘宝店,最初专门给舅舅卖手机壳。另外开的微店,才在偷偷地倒卖学校里的卷子,但市场很小,总共收入也就一千多,都贴补给家里。
这么忙着忙着,再次收到那位西中女生的信息已经又是半个月后。
女生又主动说要送卷子。
其实,快递过来也没关系。同城的邮费也没有多少钱吧。梁恒波刚想这么回,看到她发来张图片——宋方霓的这一次模考总成绩在全年级第二。
她的成绩原本就优异,这一次理综题不算太难,物理也没拉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