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近微露出很单纯的茫然:“不知道。”
“圣远是你男朋友,我们从小就认识,所以,你最起码可以把我当个普通朋友来看。”单知非不着痕迹地说,非常自然。
可张近微脸色变了,她停住脚步,有点小懊恼地看着他,语气很冲,“我没有男朋友,他这么说的?”
单知非顺了顺斜挎的背包带子,他目光很深:“那是我误会了。”
虽然如鲠在喉,可自己还借着谢圣远的钱,人家又从没表白过,她似乎反应过大。忽然想到什么,张近微脸红得像天边一朵霞:
“是不是他跟你说我的事了?”
单知非装不懂:“什么事?”
张近微不出声了,她又变得沉默,许久,认真说道:“我不会早恋的。”
“以后读大学呢?”单知非很平静地问,“如果有不错的男孩子追求你,你愿意跟他……”
“不会!”张近微打断了他,她心里很乱,这都什么跟什么,“我从来都不会想太遥远的事情,对我来说,脚踏实地过好当下每一天是最重要的,我想考个好大学,没别的想法。”
她声音柔软,带又带着某种奇特的冷硬感,单知非望着她,觉得女生像极了软体动物,壳紧闭,怎么都打不开。
他说话算数,真的没占用她太多时间,拍了几张后,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去。
这个时候,晨雾已经散尽,世界变得清晰。
“我听圣远说,你们本来想找我补课,我最近有点忙,过两周差不多可以,你们如果有需要,可以过来找我。”单知非冷不丁提这个事,语气漫不经心,但“你们”这个词,莫名像情侣。
张近微突然就很生他的气,等她发觉这点,非常惭愧,她生他什么气呢?他根本什么都没做,又不是自己的什么人。
她就这么别别扭扭站那不动,也不说话。
“怎么了?”他笑一下,“看起来,好像是你在生我的气,上回的事,我原谅你了已经。”
张近微没笑,她那种有点忧愁又很美丽的样子,在日光下,动人心弦。
“如果是我一个人找你补课,你会答应吗?”她头脑罕有地发热,忍不住问他。
单知非略眯了下眼,像是被太阳照的:“会。”
她则继续发热:“他们都说你很傲气。”
“我傲气了吗?”男生皱皱眉。
张近微浅浅一笑,她忽然很开心,好像考一本突然成了一件充满曙光的事情。而前几天发生的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也许,是从这个世界获得伤口都习惯了,她总得学会愈合。
可脑子似乎没有冷却的意思,“谁找你补课,你都会答应吗?”
单知非又来那一套:“你说呢?”
张近微垂下头,下巴慢慢拱进拉链堆起的领子:“我不知道。”
真奇怪,她本以为两人就此闹掰了,再无交集了,但柳暗花明又一村……就这样吧,我把他当老师一样去讨教,我什么想法都没有,我一定能考上好大学,张近微开始反复给自己洗脑。
两人在家属楼那条道上分开,单知非跟她说“再见”,张近微没说话,动作幅度很小很小,手抬起一点,很拘谨地贴着身体摆了两下。
一路上,单知非都在回想张近微最后那个动作,他脚步轻快,心里充斥着一种丰盈的愉悦感,完全不逊色于解答出一道难题。
进地铁站时,接到李梦的电话,喊他过去试衣服。去商场不需要换乘,但十几站,他有充分的时间看照片。
李梦已经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假,原先在律师事务所,很拼,本来也是好胜心强的那类人。自从动了一个妇科手术,人像是想开了似的,突然佛起来,但保养脸和身材却没放松。
商场一楼,弥漫着化妆品的甜媚,单知非不太习惯,但依旧很有耐心地陪着李梦到希思黎专柜。
柜姐看起来很年轻,妆不浓,但人艳光四射,凹凸有致,见到李梦的刹那,腻腻地喊了句“李姐来啦”。
李梦不是很喜欢她,太嗲,过分热情,虽然漂亮但知道是近四十的人了,总不太得体。
很快,单知非同样听到那把甜到齁的嗓音,在说着修复什么纤维母细胞,他目光动了动,看到柜姐的脸,她皮肤很白,不是化了妆的白,是很自然的那种白、细腻、充满光泽。
她比电视里那些女明星看着还要精致,五官完美。
但眉梢轻浮,她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像随时都能瘫在别人身上,再化掉,这张脸的确让人印象深刻。仿佛感受到来自少年的打量,郑之华忽然对单知非媚媚地一笑,她是那种女人,对着但凡有一点点雄性特征的男性,都能做出最本能的反应。
单知非没有同龄人的青涩,他眉眼冷漠,分毫不尴尬,扭过头,心里浮起的是嫌恶。
“李姐,基础款只是保湿做的好一点而已,晚上一定要用高端系列的,抗老修复仅仅停留在修复纤维母细胞的水平上是其他品牌的通病,我们家不一样的就是,皮肤的三大母细胞修复面面俱到,这是根本呀。最重要的是,您停用,也不会立刻出现皮肤垮掉的现象。”郑之华不像其他柜姐,她的热情,永远体现在丰富多变的语调上,而不是背书。
单知非在走神。
“李姐,你家弟弟是不是累了呀,我给他倒杯水。”郑之华瞥到男生百无聊赖的样子。
李梦失笑:“这是我家孩子。”
郑之华的诧异,总是像小女孩那样真诚,但因为她的语调,很快变成做作:“哎呀,李姐你有这么大的儿子,真不敢相信,我真的以为……”她头一偏,对单知非说,“不好意思哦。”
真令人窒息,单知非一眼都不想再看。
第14章 鸢尾(1) 张近微,你还好吗?……
张近微不知道怎么走出的家属楼。
爸爸家里一尘不染,方萍持家有道。这回来,客厅多了样东西,是买给妍妍的钢琴,小妹妹嘴甜,粘着她叫姐姐,并且偷偷送给她几双可爱的少女袜。
没别的原因,妍妍看到她换鞋时的窘迫。
“你妈拿你的钱做什么?不至于。”
“哦,你老师给我打了电话,旁敲侧击的,好像我虐待了你一样,近微,你自己算算,爸爸有没有哪一次说不给你钱?”
“没事多跟同学在一起交流交流,不要太内向,你这样以后到社会上也吃不开。”
都坐上公交了,张近微脑子依旧盘旋着爸爸的那几句话,很严肃的教导,她坐沙发上,屁股只沾一点,门口那双烂球鞋跟听笑话似的对着她张嘴。
回到学校,还谢圣远的一百,再交二百八的资料费,手里转眼只能剩一百二。她开销很省,生活中唯一奢侈的事情,大概就是留着马尾,会多浪费一点洗发水。
课业重,大部分理科班女生都留着清爽的短发,打理方便。张近微对头发执念很重,那次被偷剪后,她的脑袋,一度看起来跟被狗啃过的一样,顶着异样目光,她还是坚持留长了些,够扎一个俏皮马尾。
晚自习的课间,张近微难得想起来活动下,也许,这就是金钱的温度和力量。她和丁明清结伴去厕所,洗手时,别班女生怒气冲天进来:
“我不是气他劈腿,他劈叉我都无所谓,关键是,他这种死渣男凭什么数学比我多考30分?”
女生们都听乐了,一阵笑,张近微跟着莞尔,她偏头看了看那个暴躁女生,再转过身,腿下忽然被绊住,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来不及分辨--她趴地上了。
一股很好闻的香水味,从身边掠过。
这下摔的不轻,吓得丁明清尖叫着把她扶起。几个学艺术的女生进了卫生间,化着妆,不穿校服,空气都跟着变嚣张,跟小土鸡一样的普通学生比,学艺术的女孩子通常看起来都不太正经。
大家很识相地退避三舍。
张近微知道自己是怎么摔的,她没吭声,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膝盖,告诉丁明清自己没事,丁明清则悄悄地瞪了两眼艺术生们。
在成人看来,这种小把戏十分幼稚,但对于十几岁的中学生来说,可能就会导致世界坍塌一角。
张近微没那么脆弱,她有壳,最柔软的部分从不会轻易暴露,跟丁明清回到教室后,浑身冰凉,被冷风吹的。
丁明清很讨厌那些学艺术的,她们漂亮,是校园文化里最张扬的一组符号。不过在传统的认知里,这些都是歪门邪道,哪个成绩好的良家孩子,去学什么艺术?
她被骂过土肥圆,丁明清记忆尤深,回到座位,思考一分钟后,跑到谢圣远位子上,咬半天耳朵。
“你看清是故意的?”
“就找茬啊,”丁明清捏着鼻子,“她们身上香水味香到发臭,难闻死了,肯定是嫉妒我同桌肤白貌美。”
谢圣远想不出那些女生为什么跟张近微过不去,他抬起头,看看张近微纤弱的背影,说:“周妙涵经常跟那些人在一起玩,我问问她。如果有人欺负你同桌,我一定教训那人。”
“周妙涵也不是什么好鸟,”丁明清脱口而出,下一秒,修正说,“你可不要以为我是嫉妒她长的漂亮,我才瞧不上这号人呢。”
看她撇嘴,谢圣远对女生之间这种微妙的对抗不是很懂,他没那么细的心思,只是想到单知非:
“周妙涵挺好的啊。”
“好屁。”丁明清瞬间拉下脸,搞的谢圣远莫名其妙,再喊她,女生已经不高兴回位了。
但谢圣远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周三那天,在编程社团找到了来校的单知非,两人随意聊几句后,谢圣远说了这件事。
“我觉得,可能有人针对张近微。”他忧心忡忡地说,“但我想不出她这么低调,会得罪谁?”
单知非做事冷静,没那么多话,举止神情间几乎看不到什么多余的东西,有点像模特的那种厌世脸。学校贴吧的事情,他已经找到老师,让人删帖。
“你能让周妙涵问问吗?她们那群人为什么要故意绊倒近微?”
单知非不觉得这件事,和之前她被诬陷有什么特殊关联,开口说:“会不会是无意的?而且,我跟周妙涵现在没什么联系了。”
“分手了?”谢圣远一头雾水,“之前不还好好的?”
单知非没过多解释,他顿了顿,用一种有点了然又饱含意味的目光瞥了眼发小:
“她知道你喜欢她吗?”
谢圣远一点都不迟钝,立刻明白他话里的“她”是说谁,男生嘿嘿一笑:
“我暗恋她吧,你没听过一种说法吗?暗恋是纯真的闷骚,是孤独者的游戏。”
对方笑的很开心,单知非没有笑容,一丁点都没有。即使是发小,听到那种毫无顾忌表达喜欢的话,都让他不舒服,怎么说呢,他甚至暗自鄙夷对方的肤浅。
撇开张近微,单知非觉得谢圣远作为朋友来说是ok的,他简单。
那种什么好兄弟同时爱上一个女人的戏码,真够恶俗,单知非想到这点头皮都跟着麻一下。
周五二七有体育课,好在是上午最后一节,没那么冷。大家哼哧哼哧跑操三圈后,开始自由活动。张近微的校服裤子有点短了,和球鞋之间,露出一截格纹袜子,那是妍妍送的,挺厚。
她总忍不住去拉拉校服裤脚。
丁明清去买奶茶,她一个人在双杠那站着,活动了会儿。不远处,几个女生两两共享一个耳机,在说悄悄话,从背后看,张近微有种少女的窈窕,校服都遮挡不住的那种。
“我跟你们说,215寝室好臭,妈呀,我再不去了。”
“啊?”
女生努努嘴儿,是张近微的方向,“她一直只穿一双鞋,一个月都不带换的,你们想想,我那天一进,哇,脑子要炸了,黎小宁解释我才明白。”
“天啊,她们几个怎么忍受的。”
“听说刚开学那会儿,天还热,还有狐臭……呃,我没闻过狐臭,据说超级恶心。”
张近微什么都没听到,她坐下来了,在双杠旁边柔软的沙滩上。旁边不知道谁丢了半截树枝,她拿过来,在沙子上轻轻划着房子。她小学时,一度非常喜欢绘画,当然没有什么后来了。
“砰”的一声闷响,张近微只觉得骨骼似乎跟着移动了下--她被身后的篮球砸中了。
转过身,篮球架那阳光闪的耀眼,几个男生穿着单衣,球砸过来,他们默契地发出一阵哄笑。
有人喊:“嗨,麻烦把单神的球踢回来,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