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近微那时真的没办法呆在二七的教室里了,她一度产生幻觉,听见谢圣远喊她的名字。
“你还在怪我吗?”张近微轻轻说出口。
丁明清冷着脸,她否认道:“你是说圣远的事?你放心,我成熟了,以前是怪你,后来我想通了,那只是个偶然概率,主因不在你。即使没有你,也许谢圣远早晚还是会出事。但是,张近微,我还是觉得你很差劲,因为随便毁约这件事,本来就不对,你承认吗?更何况,你当时突然说不去就不去了,让我觉得,你这个人真的是太情绪化了,心思特别深。”
两人从没摊开来说这些话,哪怕事隔很久,丁明清依然觉得喉咙那发哽。
“承认。”张近微面色雪白,她抿抿唇,“我知道我自己处理情绪有很大的问题,我那时候,很多事都搞的一团糟。而且有的错误,没办法弥补。我自己有很大的缺点,我明白。”
丁明清愣了下,她没想到张近微如此坦诚,坦诚到下一步该怎么指责她,都没办法继续了。
两人陷入沉默,外面本停了的雨,又下起来。
“老班找过我,希望我给你鼓励,他好像什么都清楚,我说,我没办法做到那么大度,我至多可以做到闭口不提,当局外人。”丁明清扭头望向窗外晦暗天色,想起一中的那些黄昏。
“单知非每年会回来一次,去扫墓,我一般都会跟他一起去,他喜欢你,很喜欢你,我知道那些资料时就什么都明白了。但你这个人真的不值得他们俩那么喜欢,还有老班,你明明成绩不突出,只是长的漂亮,他也偏心,对你那么好,动不动要求我这要求我那的,我欠你的吗?我是心理老师吗?我从来没跟别人一起私下里说你什么坏话,都是打个哈哈过去,你可以说我圆滑,没错,我不想轻易跟任何人起冲突,我不觉得自己这样不对。你呢?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
丁明清一口气说很长很长,一段话,把高中岁月里对她的不满,全部发泄尽了。本来,她以为自己跟张近微都没什么好说的。
张近微的脑子却轰荡荡的,关于单知非,那么长的话里,他的名字才是真正的刀锋,她极力压制着那些翻滚的情绪,一声不吭,都过去了不是吗?她现在挺好的,日子依然紧巴巴,但一切会好起来的。
纠结过去,是没有意义的,比如,他喜欢我。
张近微为这句话震惊到几乎想哭,她听着雨声,觉得紫藤花架下那天的雨似乎回来了,清晰回荡在耳畔。
“说完了。”丁明清重重吐出口气,“就这样吧,反正大家各奔东西,各人忙各人的前程。”她背好包,拿起雨伞,像陌生人一样走入雨幕。
张近微一个人在那里坐了很久,她出神地听着雨声。最后,收拾好情绪从咖啡店走出,这时,新加的微信好友dh那个女生,问她有没有兴趣接下个活。
当然,张近微对钱太有兴趣了,前提是不影响学业。
钱让她清醒,不沉醉在什么缅怀青春的纯真悸动当中。她叫上李让,有时候两人一起挺顺利,有时候张近微的机会更多。剪彩、车展、年会、房地产开盘……张近微的时间被彻底分割成两部分:学习和挣钱。
但优秀的人实在太多,大一结束后,她跟李让都没能进去尖子班,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很快振作起来,忘掉这个插曲。
张近微手头存了点钱,假期也不回去,但分别给娴娴和老班寄了礼物。偶尔,接到郑之华的电话,母亲告诉她,她和包工头分手了,不过又谈了新男友,另外,冷不丁提到单知非,说人家在美国谈了个法国女朋友,洋气的很……包工头的女儿也出国了,听说还在猛烈追求单知非。
“不是我说你,这么好的一块肉,进嘴里都衔不住,太没用了!”
郑之华说起陈年往事,劲头依旧很足。
张近微非常想把母亲拉黑,她忍了忍,重新决定再不接她电话。本以为,上大学后,两人联系少了,至少还是可以偶尔说几句话的。
大二的某个周末,她偶遇丁明清的一个校友,男孩子,高高的,很书生气,和她一样坐地铁转公交,路线一模一样。她懒懒听着歌,但用的早不是单知非给的播放器,播放器留在了一中,她委托老班如果有机会再见单知非,一定帮忙归还。
男生拍拍她的肩膀,他一笑,有颗虎牙,平白舔几分孩子气:“我能问下你听的什么歌吗?”
那天,她其实打扮的很不大学生。戴银蓝色假发,还没来得及取下,况且她挺喜欢这个假发,她靠在那儿,眼角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一点媚意--真的是遗传了郑之华,整个人显得慵懒而忧伤,和世界保持着距离。
事实上她只是累了而已,男生看她看到入迷。
张近微习惯被人搭讪,这种情况,来魔都后发生的次数很多,她照例觉得有些腼腆,因为对方看起来像大学生,不是什么油腻大叔,她礼貌回应了。
“你的头发,”男生也腼腆笑了笑,他说,“很像一部电影里女主角的那种,蕾雅赛杜,法国一个女演员,你知道吗?”
法国女星,张近微心里毫无预兆地想到法国……她跟单知非早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于是,她温柔地对男孩子启口,“不了解,不过如果你乐意给我介绍一下,我会听的。”
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两人认识后,足足当了一年的普通朋友。大三张近微开始为拿到一个好的实习offer奔波时,李让却谈起了恋爱,恋爱终于让她有了水乡女孩子的一些特质,比如甜腻腻讲电话,肉麻撒娇。由此而来的是,李让和女性朋友们的相处时间少了很多。
谈恋爱就是这样甜蜜的吗?张近微想到一种可能,并感到深深的羞耻。
也就是这个时候,男生约了她,说有很重要的事想跟她说。
表白吗?张近微早不再是高中的懵懂状态,她大约能猜出什么,然而,她像中学时代那般沉默地躺在床上,很安静,直到夜很深,凌晨三点半,她红着眼睛给那个叫做曾寒的tj 男生发信息,她想,他和当初的自己一样羞涩而自卑:
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第二天,手机上有新信息,她看到老班给她发来的一条语音。
熟悉的声音响起:
张近微,怎么写你学校具体收货地址?我这里有人托我带给你的一些东西,我看瞒也瞒不住,东西是单知非从美国寄过来的,你给老师个确切地址吧
第30章 玫瑰(3) 魔都之始
单知非在国外一点都不轻松。
他没有法国女朋友, 身边倒有选法语专业的同学。课程强度大到几乎每个人都必须非常刻苦,智商和努力,一个都不能少, 他已经养成了抱着电脑随便找个地方就能席地而坐搞PPT的习惯。
课程设置上远比国内要自由宽泛的多, 这里集中了全球顶尖学子, 不同于国内, 大部分人都有着强烈表达自我的诉求。不管水平如何,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就对了。
之前, 高中阶段在麻州一年交换生的经历, 这对他英文水平有极大帮助,从而避免了万一老师口音奇怪, 上课就听不懂了的尴尬处境。即使是这样, 刚入学的阶段,他还是感受到了焦虑, 那种你可能会在这里沦为差生的焦虑。
唯一的放松机会,不是谈恋爱,也不是参加同学会, 他最多依旧是打打游戏, 这么忙, 单知非觉得自己没有时间过性生活。
最焦虑的那段时间,生理和心理都达到某种极限, 他曾想过是否要联系张近微,问问她:
听说你去了财大。
恭喜你。
我觉得你头发如果留的更长些,会更好看,不过马尾也漂亮。
我在这里很累,远比在国内高中时期累的多,累成狗, 有时候真的感觉自己应付不过来。
你一定想不到我居然有点丧气,学校有人因为压力大患上抑郁症。
我没谈恋爱,你谈了吗?
……
单知非只是在脑子里想了想,没任何动作,他因为心怀愧疚而固执地惩罚自己,得同时恨自己和张近微,这样才能心安理得些。
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自己总会想起她,时间久了,她每一个曾被自己看见过的表情反而越深刻。单知非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情根深种,还是求而不得的心理在作祟,他说过,我永远不会真正生你的气。
我不能食言,单知非最后只剩下这么一个想法。
等意识到恨她真的是一件困难而且不可能完成的事实后,他已经消化掉不良情绪,调整好自己,并且,单知非发现自己那种想谈恋爱的心情异常迫切,身体和灵魂都很躁动。
哪怕是异国恋也很好,至少,两人能通电话,他可以出钱让张近微来美国玩儿几天,他也可以假期回国。张近微,张近微,张近微……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动听的名字?
但这个想法迟疑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某天,波士顿发生爆炸案,其中一个犯罪分子在逃跑过程中,途经学校,杀害了名校警,那晚,警笛长鸣,全校都非常紧张。
单知非对死亡的感受,也在那一晚,因为混合着过去的回忆,而变得无比强烈。
他跟挂心不已的双亲通了电话,安慰李梦,并且承诺学业完成后最终一定会回国。
然后,他联系上陈老师。
“单知非啊,你要是想给张近微寄东西,我可以帮你要地址,干嘛搞这么复杂?”陈老师语气欢快,越上年纪,似乎就越爱给人说媒介绍对象。
单知非觉得掌心湿漉漉的,这个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都令人倍感心酸,他说:
“有点突兀,毕竟很多年不联系,陈老师,这件事麻烦您了。”
他寄了个学校吉祥物河狸,几张生活照,他一直留着寸头,好打理。
没想到,之后陈老师联系到他,用一种有点遗憾却又充满鼓舞的语气告诉他:
“张近微这孩子没要这些东西,不过呢,她要了你的地址。”
单知非的心情跟着起起伏伏,虽然失落,但又存了一点微弱的希冀。如果她有一丁点回应,他一定会用最热烈的方式去追求她。
五月的时候,他真的收到了来自财大的快件。
那一瞬间,单知非心跳很快,像得到礼物的小男孩,一切都充满者未知和神秘的喜悦。
打开后,他慢慢把东西拿出来,是播放器。
说好高考后归还的播放器。
单知非握着播放器,突然间就变得格外冷静了--他在自恋。
从那以后,他彻底断了再和张近微联系的念头。
大三这年,张近微试着交了第一个男朋友,学环境工程的曾寒,男生在收到她那条信息的时候,几乎以为是她的恶作剧。
她拒绝了一切可能。张近微想过,单知非突然有了消息,也许和丁明清一样,就是那种事情都过去很久某个夜里醒来左思右想,越发不平,有些话不吐不快。至于,丁明清那回说的喜欢,她事后清醒,没影儿的事,张近微为自己因这句话情绪起波澜而懊丧。
日子要往前看。
曾寒对她很好,是那种无微不至极其细心的好。男生家境普通,人从小到大都属于努力学习上进的一类学生。这样很好,张近微在他面前从来不会觉得局促,她很自然,像和李让她们相处那样自然。
和单知非共处的那条时间轴上,则永远滚动着一枚柠檬。
两人开始淡淡地相处,张近微忙实习,而曾寒所在的专业一般本科就业来说不是那么乐观,他要读研。
两人的步调不是那么一致。
但男生学校的食堂不错,两人会抽时间一起吃饭。曾寒的室友见到过两人,都在打趣他:
“这么漂亮,小心看不住。”
曾寒会面红耳赤地反驳,说女朋友不是那种人。当然,男生之间会问起那种话题,曾寒再度面红耳赤地反驳了,没有,他们不会轻易迈出这一步。
他非常尊重张近微的意见。
两人第一次接吻时,男生明显青涩,张近微同样如此,但这好像应该是本能,男生很快可以自如地品尝她的柔软,和香甜的滋味。
张近微以为自己的心,只会为一个人跳动,其实不然,她在跟曾寒接吻时,会脸红,会心跳加速,不知所措地攥住男生的衣角。
“你是初吻吗?”曾寒问她,他耳朵很红。
是吗?张近微的反应确实是很没经验的样子,但初吻是什么?她大脑里仿佛爆出一阵极强烈的白光,而胸口,则压着厚厚一沓A4纸打印出的资料,她真的没办法确定。
那个除夕夜,久远到她都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了。
她轻喘着,没有说话,只是抓住男生的手,曾寒说:“我是,”他腼腆到不行,略紧张地表态,“我的第一次都给你,无论等多久。”
张近微忽然笑了,同样不好意思,不过很快,她有点怜悯地摸摸男生的脸,温柔说:“曾同学,你真好。”
“那我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吗?”她很随意地问了。
曾寒挺实诚的:“不是,高中时喜欢过一个转校生,她很可爱。”
“可爱是什么意思?”张近微没有任何不舒服,或者一丢丢失望,相反的,她只想迫切知道男生口中的可爱,是指哪方面呢?到底男生除了漂亮之外,还会因为什么喜欢一个女孩子呢?
曾寒被她问的一愣,很直男地说:“可爱就是可爱啊,女生很可爱。”
张近微这才失望地看着他:“具体点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