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近微难免尴尬,但掩饰地很好,她笑笑:“谢谢单总夸奖。”
“我没有夸奖的意思。”他继续说晨光的事,波澜不惊,“总体来说,试剂盒这类市场需求确实非常大,但企业最终走向市场层面,是很难的,尤其药监局监管大环境很严格的情况下。”
张近微又轻轻地说:“我明白。”
“单总,”她满心期待地,用一种纯粹属于FA的目光看着他,“您看,我可以回去跟江总商量下安排融资会的事宜吗?”
单知非言简意赅:“可以,我需要见一见江晨光还有他的团队。”
八字有了一撇,张近微的心潮不能免俗地跌宕起伏,但她必须冷静,一定不能高兴太早,她必须和江晨光好好筹划这次融资会,把握住机会。
公事谈完,张近微下意识看了下时间,已经超了。她抱歉地冲单知非笑笑,“谢谢单总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也愿意给晨光这个机会。”
她说完这句,才喝了第一口茉莉毛尖。
“每次跑项目,都这么执着吗?”单知非冷不丁问她。
张近微噙着满嘴清香,她迟疑了下,说:“我做这个,最初是因为在一家FA机构实习过,我觉得比在四大的工作更有钱途,我说的是金钱,我一直都特别需要钱。所以,每次跑项目都会尽力而为,不过我想换谁做这个,应该都跟我一样的态度。我真正做成的只有一个,宠物领域的,不过那次佣金可观,挺高兴的。”
意识到自己说太多,又是说私事,她那股腼腆劲儿上来,方才的侃侃而谈褪去,换成了沉默。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变的天,下起淅沥的雨。
昏暗气氛,秋雨寂寥,仿佛情绪更容易被攥着一个头儿,牵引出来,张近微忽然觉得很煎熬,她温柔笑笑:“单总,耽误您时间了,我先回去,您看,能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吗?”
单知非没说话,直接把手机掏出,加她微信,并且留了电话和邮箱。这中间,他表情凝滞了一秒。
“换号码了。”而张近微却在近乎本能地自言自语,她声音很轻,像没发出什么实际音节似的。
单知非却听到了,他皱眉:“你说什么?”
高二那年的秋天,两人有过唯一一次用现代通讯工具联系的经历。
张近微低着头,一缕乌发很调皮地从洁白耳畔垂落,她轻轻抿到耳后,又平静地抬起头说:
“在一中那会儿,我给你打过一个电话,告诉你,我到学校了,可能你已经忘记了。”
说完,她发觉说这非常不合适,“单总,我不是在跟您套近乎,我就是,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我没忘,”单知非静静接住她的话,他停顿一下,继续说,“其实,那个时候我正在洗澡,听到手机响,裹了条浴巾就出来了,因为光着上身,被妈妈看到,所以当时我们都很尴尬。”
啊?还有这事?张近微先是用一种有点惊讶的表情看着他,反应过来后,所有情绪都变成了嘴角上扬的一个弧度。
“我那次等好久,都以为,”张近微习惯性地提了口气,“以为你不会接了。”她依旧能分毫不差地回忆起当时的心境,抖动的手,压到不能再低的声音,以及,被弄到潮湿的话筒。
单知非没再说什么,就此打住,他不想再提那次对话里他要再给她一个播放器,约好周四晚自习后拿,而见了面,她又莫名其妙拒绝不要……两人高中时代的相处,全部拉锯在张近微那种矛盾别扭的小性子里。
作为成年人,回望过去,单知非对那段躁动不已却不得不压住的悸动已经有了极为审慎的态度。
但他这次点的茶饮,依旧是最便宜的一款,她问他口味时,他看的是价格。
单知非想起丁明清的一些话,也许,下意识照顾张近微的穷,是大家的某种习惯,根深蒂固。
短暂的沉默后,张近微先站起来,她拿起包:“单总,那我就不打扰您了,我回去把晨光的财政指标这些再发您邮箱。”
单知非无声点点头,手边那杯茶饮根本没动。
张近微瞥到,她抿了下唇,随即大大方方说:“以后如果有机会,我请单总喝咖啡,一杯咖啡,我还是请的起的。”
单知非缓缓抬起头,几乎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我喝白开水比较多。”
“那我下次拎个水瓶,配合您。”张近微一时语塞,但脑子很快转过来,她语调轻松,不想自己给他留下不会交际的印象。
两人对彼此的口味,隔了十年,第一次摸的这么清楚。
店里客人不多,很安静,安静到单知非很自然地想起张近微用过谢圣远买的水瓶,女生通用的粉色。
他不会再提旧事。
两人道别,同时从店里出来,雨下的天色朦胧,整座城市有种阴郁气质。
空气中飘着点凉意,单知非看着准备拿包顶头跑路的张近微,忽然觉得,她有些东西其实一点没改变,你说她窘迫,但她偏偏又能坚定地继续做下去。比如,进考场的最后几分钟,她明明知道在过道里知道大家会透过玻璃看她,成为关注点,但她为了成绩,那么腼腆的性格也会坚持看到最后一秒。
“张近微,”单知非喊住她,“你打算这么走?”
他总是念她全名,张近微感觉像得破伤风,十年潜伏期,她镇定地指了下地铁方向:
“出口一般会有卖伞的。”
那种非常便宜,临时性的塑料伞。
单知非双手插兜,没再说什么。
他目送张近微跑进雨幕,她头发留很长,发量丰盈,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然而,她跑动起来,却又像广告里的妙龄摩登女郎。
回到办公室,他才看起张近微的微信头像,那是他曾经用过的,长达好几年的手机壁纸--两颗星球,一大一小相对于茫茫宇宙。
他真正放弃那个壁纸的时候,大学都要毕业了。
然后,翻看她的朋友圈更新。
她的朋友圈和他一样,全是工作相关,捕捉不到任何生活中的蛛丝马迹。
张近微。
单知非轻轻触摸着那个头像,随后,对张近微设置了朋友圈权限,仅限于聊天。
晚上和jessica吃饭,两人见面后,谈的全是政策新规,jessica抽女士烟,酒量也不错,最后抱怨起上海的天气来。
“空气简直能捏出水。”
她忽然眨眨眼,“你在浮石还没呆腻吗?”
单知非慢条斯理吃着东西,他直言:“去年开始,一直都跟几个朋友有联系。”
Jessica笑:“我猜猜,是你们金牌圈?”
“他们几个总想搞些大新闻,其实,我兴趣不是很大,你知道,我是个俗人没那么高尚的情操,关心怎么改变全人类的生活方式。”
单知非私下说话,总有种不动声色的慵懒,完全和工作时两个样子,好像,对什么都觉得很乏味一般。
Jessica却相当于有兴趣:“哪方面?”
“5G+AI+AR。”单知非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了声,“他们拉我当联合创始人,我说真没这个本事,浮石倒可以考虑天使加轮融资。边池那家伙MIT博士没读完就一头搞这个,野心真的没边儿了。”
“单知非,这不像你能说出口的话,你跟这伙人搞这个,我觉得很有前途。”
Jessica认真给他分析,“我说,苹果、谷歌都已经瞄准这个赛道,AR必然是未来核心科技,你们这号人如果真的能抢做先锋,前途无量啊!”
“扑街也未必,”单知非很毒舌地开口,他想了想,“我更关心他们如何盈利。”
Jessica笑到不行:“边池知道你这么想大家吗?”
“我一直不赞成神化所谓金牌得主,所谓超级玩家入局,照样可能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谨慎地点评着,“我不是不看好边池他们的团队,而是,这些东西最终要落地看。”
单知非低下头,喝了点水,声音暗哑:“我曾经,甚至一度只想专心给人搞补习,搞金融搞科技都不是最重要的。”
“补习?补习什么?”
Jessica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想搞什么教育辅导机构吧?”她噗嗤又笑出来。
单知非不以为然,他很平静:“好笑吗?我本来就是个俗人。”
“你今天怎么了,情绪不太对。” Jessica凑过来,抓住他下巴,重重咬了下他的唇角,单知非偏过头,是个拒绝的姿态,他说句“抱歉”,沉默几秒后,不知在思考什么,用纸巾擦擦掌心,又重新揽过对方的脸。
第36章 玫瑰(9) 偶然在此
张近微回到家后, 用新锅做了份红烧肉,香而不腻。她心情不错,哼着《甜蜜蜜》, 打扫完卫生又去洗澡。
这些年, 张近微变得特别洁癖, 也许是因为中学时代条件太差, 导致她对洗澡有特殊执念。清洁身体和居所,保持其美好, 是她独居生活的重心。
当然, 她现在要把画插图的事放一放。大学期间,机缘巧合下, 她跟一个小众的中年女画家结识, 对方实在太温柔,话不多, 也许是因为未婚的关系,神态里残留着少女味道,少女感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张近微从没想过, 一个女人, 哪怕眼角爬满细纹,她一旦笑起来, 居然如此……清澈。
她没有喊对方阿姨,或者X姐,她喊对方董小姐。
董小姐最近有个画展,没时间捧场……张近微两手托腮发会儿呆,打开电脑,把PPT修了又修, 发到单知非的邮箱里。
接下来,她会很忙,要反复跑晨光和浮石,并且全程配合完成财务、法务、团队等方面的尽调。单知非很快回复了她的邮件,和她再度沟通。
“浮石如果投晨光的话,最看重的是他技术这方面价值,你配合浮石DD把这块需要的资料清单列出来。”
电话是很晚打进来的,张近微听到他的声音,屏住呼吸,她跑的脚痛,正在捏脚趾。
“好的,单总,您还有什么安排吗?”她非常非常客气。
话音刚落,张近微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在电话里可以清晰听到。
单知非在等她打完这个悠长的呵欠,气氛静默,张近微泪眼朦胧地揉了下眉心,以为他挂了电话:“单总?”
“喊我名字就好。”单知非人在家里,单暮舟在书房看书,李梦则在律师事务所加班未归,只有阿姨穿梭来去。
张近微愣了下,她握着电话,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
“还是单总吧,这样礼貌。”她干巴巴地回答,“您上次反应的问题,我已经及时跟江总做了沟通。”
张近微很累,除了晨光,她中间又跑浦东软件园孵化器瞧瞧有没有新项目可做,晚上还要挤出时间学习。时间过的太快,根本不够用,用李让的话说就是,像秒射的精子,太快了。
脑子里突然就冒出这么一句,张近微脸红耳热。
那头,单知非简单“嗯”了声,再见都不说的,直接挂了电话。
风格极为简洁。
张近微松口气,挂掉手机后,发现李让发来几条微信。
无非就是亲爱的你进度怎么样了。
张近微和她通了几分钟的电话,短短的时间里,李让用一种机关枪扫射的语速先说了工作,很快切换到八卦模式,说起单知非,说他如何出众,深得大BOSS喜爱,又如何深得某某大佬欣赏,铁了心想把女儿嫁他,可惜他名草有主云云。
最后,说起单知非的女友,李让八卦到飞起。
“单总和我们一年的人啊,女朋友居然……”李让摸着下巴啧啧,“你一定想不到他口味,一个二十啷当岁事业有成的男人,居然喜欢御姐,他又不是小奶狗那款,跟女朋友一起,更像豪门姐弟啊。但女方确实超级壕,她家里是真正的LP金主爸爸,总在发愁钱多往哪里投。”
张近微人很沉默。
李让以为她听得入迷,又装悲怆,说男人果然都很现实,她怀疑,胖子哪天如果勾搭上一个女富豪,自己一定是弃妇,但她希望那个女人可以拿一千万砸自己脸上,说请离开胖子。
“我会感恩戴德地拿着那一千万走人。”李让被自己想象逗乐,哈哈大笑。
“我听说,单总真的只和家庭背景好的女人谈恋爱,那些幻想跟他来场什么灰姑娘和王子爱情的姑娘,梦统一碎了,幸好浮石基本不招应届毕业生,女员工更少,除了我,都特么清一水有在国际投行的经历,啊,我在这里真的超没存在感。”
他只和有钱人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