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时,便看到单知非眯了下眼,是赞许。
虽然,让前女友跟近微见面怪怪的,但也是机会,他要让杨蕙知道,她真的已经是过去式;同时向近微证明,自己和她才是恋人,而且,快要结婚的那种。
张近微第一次到他家,根本不熟悉,房子空间大,她脑子里却全是“麻烦你给我倒杯酒”这句,可见,两人之前在这里都是这么过的,这里,肯定留着她的痕迹,也许,两人也曾在夜里激烈交缠……张近微想到这,人就木了。
肩膀那,单知非的手已经搭过来,他那么冷静:
“你先吃饭,不用管我们。”
我们。
张近微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轻轻把肩膀上的手拿掉了,隐忍地敛下眸子,一个人去餐桌前坐了。
客厅里,两人的对话基本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单知非给jessica倒了点葡萄酒,照顾她的口味,她不喝茶的。
“什么事,非得跑家里来说?”他虽然是笑的表情,但语气里,有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不过以他的教养是绝对不会赤。裸。裸让前女友难堪的。
Jessica理亏,她也在这么问自己,为什么?其实还是想见见他的,虽然分手,但她抱过一丝幻想,那就是他现在单身。万一单身呢?今天也许还会发生点她期待的事情。她不排斥把单知非当某种伴侣,虽然,她知道以他的个性绝对不接受这种关系。
现在看,是不能了。
既然谈不了感情,那就谈正事。
她眼风一瞟,又抬了抬下巴,单知非立刻会意,他说:“没关系,她可以听。”
Jessica酸酸地笑了下,点点头。
“一点闲有浮石派驻的董事,最近,没给你汇报什么情况吗?” jessica嘴里的“一点闲”,正是目前国内估值最高的咖啡连锁品牌,势头强劲,主营咖啡,辅以各类新式茶饮。
作为资本宠儿,浮石和jessica的投资机构联手投了几十个亿,一点闲走的是疯狂扩张的数字化品牌道路,通过超大量的门店网络,迅速抢占核心消费圈,店面开到故宫,成为都市小白领阶层最爱的休闲饮品。
单知非倒见过店门前数百人排长龙,等一个小时,只为手握一杯xx奶茶的火爆场景。
当初,浮石和许多VC/PE一样,都在抢这个赛道,一点闲的几轮融资下来,数额是越来越大。
现在,浮石持股比例最大,是它的第一股东。
单知非微笑:“你消息挺快,我昨天刚开了个会,说的就是这个事。”
Jessica两眼闪烁,精明地看着他:“哦,原来单总知道,那,有没有打算告诉我的啊?”
她的投资机构,是第二大股东。
单知非回答的滴水不露,温和说:“杨大小姐什么人?需要我来告诉吗?”
Jessica是熟悉他这个样子的,她气笑:“我要是不知道呢?等着到时被坑惨?”
“怎么会呢?”单知非心照不宣地看着她,“你已经知道了,当然清楚怎么做最合适。”
他平淡地说,“老实讲,我们当初并不知道这是个局,毕竟,这么简单粗暴的玩法,我们以为一点闲不会这么做,烧钱做市场,上市,套现,一整套下来无非就这三步。”
“当初,谁给你们做的尽调?” jessica晃着高脚杯,“我记得,是九叶?”
九叶给许多知名投资机构干过活,当初,尽调完成时,当然说的是“没问题”,确实,浮石当时很渴望发掘一点闲这种独角兽,而且,一点闲的商业书中明确了要上市的决心。
一点闲也确实讲了个好故事,能打动投资者。
虽然,单知非很快察觉到它的高额补贴和一路狂奔扩张的模式不对头,但他已经想好了退路,作为前半段入场的投资人,现在,无论一点闲发生什么,他都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因此,jessica问起他们开会结果时,他也盯着她,说:“尽快上市,而且要在美国上市,送他到纳斯达克敲钟。”
Jessica笑:“然后呢?”
“你说然后呢?”单知非把话又扔给了她,jessica笑笑:“股票进入二级市场,单总,浮石可以随时跑路,你们打算过了锁定期套现离场?”
“不然呢?”单知非淡淡说,“现在知道它是一场庞氏骗局,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报表做的再好看点,去美国上市吧。”
“你不怕你们大BOSS名誉受损?这可是给中概股抹黑。” Jessica假模假式地感慨,单知非不置可否,他很文艺地说了句,“我们做这行的,不过是在摘一朵时间的玫瑰。”
Jessica忍不住踢他一脚:“少来。”
“我是很想高尚的说,我们关注未来,立志让世界变得更好。但现在,浮石上当,我要考虑的只能是在什么时候退出保证浮石的投资不打水漂。”
单知非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脚,显然,是不想跟除了张近微之外的任何女人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
他知道jessica今天是来套话的,一看往日情分,二则她本人背景雄厚,浮石不想失去她这个小伙伴,单知非给她兜了底。
“美国查很严的,发现财务欺诈最高可以判25年监。禁。” Jessica说完觉得多余,单知非怎么会不知道?他在美国呆过,什么不了解?
“所以要去美国上市,一点闲在中国,高管们也大都在本土活动,中美没有引渡协议,司法流程没那么容易走的。”
单知非果然把什么都想好了,他很平静,一点闲的创始人刚刚获得什么经济年度人物新锐奖,而暴风雨,就在奔来的路上,到时,这个案子爆出来绝对会震撼整个金融圈。
但那时,浮石已经全身而退。
跑太快不行,跑太慢更不行,单知非已经掐算好节点。
“你们派去的董事,会进一步给出指导吧?比如,上市后放出利好消息,让散户接盘?” jessica想的一点都不比他少,单知非笑,“既然一点闲是个精心策划的骗局,这套流程不用我们指导。”
Jessica表示赞同,她把剩下的酒喝光,站起身,单知非便也跟着起身,并喊了声“近微。”
桌子上,单知非知道她爱吃辣,特意做的捞汁小海鲜,又做了一份荷包蛋萝卜汤,外加黑椒鸡腿拌饭。而张近微,只潦草地动了动筷子,注意力全在两人对话上了。
她听到他喊“近微”,心里是恼火,眸子里染上一层灰,但还是维持了最大的礼貌,走过来,跟单知非一起送jessica。
Jessica比她潇洒得多,夸她漂亮,然后踩着高跟鞋气场两米八地走了。什么都没发生,什么恶俗的前女友来找茬,她真的是来说正事的。
“我陪你再吃点儿?”单知非看看桌子上没怎么动的饭菜,他坐下,尝尝汤,味道可以啊,他笑着说,“你不是说老觉得饿吗?不常常小海鲜?肯定合你口味。”
张近微沉默几秒,说:“我很想装大方的,但做不到,她为什么喊你亲爱的?你们还保留着什么关系吗?”
问完这些,她就觉得特别羞辱,她有一瞬间,觉得自己也许太天真了。单知非给jessica拿酒,他跟她交流,融洽又自然,时不时女方会笑两声,他也笑。
张近微都差点忘记了他的身份,他这个层次,就是同时在几个女人中间周璇,也有人吃他这套。他那么年轻英俊,有钱,有背景,她凭什么就是他的唯一呢?
单知非站起身,先绕到她身边,一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
“吃醋了?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她会来,她就是那个习惯,喊女性朋友也是亲爱的,李让没这么喊过你吗?”
张近微冷淡地说:“有,但李让喊我,和她喊你,是一回事吗?”
单知非认错:“好,我类比错了,我跟她其实一直都更像朋友那样相处,她这个人其实挺飒的,人豪气,酒量也好,玩得开……”
“玩的开?你是说男女方面吗?”张近微突然就打断了他,“你跟她才是一路人,我没说错吧。”
她深吸口气:“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一点闲我知道。看你们的意思,好像有很大问题,可你们想的却是怎么快速推动它上市。”
既然她谈这个,单知非便陪她谈这个,他唇角慢展:“这伙人就是来骗投资人钱的,幸好,我们发现及时。但都入局了,能怎么办,只能跟他一起吹牛,吹到上市。”
他对她,毫无隐瞒,因此也就可以直白地说话。
张近微脸色变了变。
“你觉得在美国上市,到时出事了,追查困难对吧?割的是美国韭菜对吧?你怎么不想想国内那些供应商呢?还有,作为审计的四大,也有可能跟一点闲一起陪葬,如果他们什么都敢签的话。那些散户呢?其他投资方呢?有人血本无归要跳楼是不是跟你们浮石无关?反正你们是大佬,套现离场,割谁都割不到你们头上。”
她觉得失望,盯着他,仿佛是第一次意识到单知非是个能挣大钱的人,挣大钱的人,通常都比较心狠手辣。或者说,没有心。
她更说不清,这里面是否夹杂着jessica的缘故。
只知道有什么情绪急需宣泄,而眼前的男人,是她唯一的对象,因此措辞格外尖锐。
单知非冲她皱眉。
他有点无奈地说:“张近微,你太孩子气了。”
张近微一下起身,几乎顶到他下巴,她气咻咻的:“对啊,我孩子气,你看我像傻子对吧?我说错了吗?我不像jessica,你俩一拍即合,你俩才是一个世界的,你们见多识广高高在上,我在你眼里,不就是韭菜吗?真可惜,我从来不买股票基金。”
单知非看着她,没说话,只是忽然抱住她封印她的嘴唇。
张近微对他又打又搡,她一挣,单知非的嘴被她咬了下,有点疼。
“你说话啊,我说错你了吗?我刚发现,单知非,我们的价值观差那么多。如果你觉得被我看扁了,那恭喜你,你想对了。”
单知非还是没说话。
张近微控制不住自己的,继续激烈挑衅他,她发起火:
“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跟她分手,你跟她说话,比跟我说话省心多了,因为你们三观一致。你既然跟她这么合拍,为什么还招惹我?”
“我是后悔了。”他眼神一沉,上前钳住了她下巴,神情冷漠,再没之前半点温柔的影子,“我后悔怎么想起来的,为了不让你多心,特地留她在家里说话来证清白,我们只是谈工作,早知道这样,我应该带她换个地方说话。”
张近微被他捏的痛,却也不退缩,剑拔弩张的,倔强地瞪他。
“张近微,我做到今天的这个位子,你应该明白,我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我早说过,我不做慈善。你对我一直都有很深的误解,上学的时候,你觉得我竞赛厉害就该当数学家物理学家。现在,你认为我做投资,就该做圣父,肩负着拯救股民给股民创造利润的重担。都是成年人了,金融这个圈子,本就是血雨腥风,普通人进来玩就该有做韭菜的自觉,你以为浮石就不是了?如果不是我们派去的资深董事足够警惕,浮石到时死的比谁都难看。我是浮石的高管合伙人,对浮石负责,是我的本分,你没有立场指责我什么。”
他语气凉薄,真正地给她展现了另一面,张近微从未碰触的过的部分。他和她,从来都不是一个阶层,爱情算什么?她忽然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这些天,单知非对她包容地过分,几乎像个溺爱孩子的父亲,张近微当然清楚人是多面的,就像她自己,急了也会暗地里说些脏话,这绝对和她美丽文静外表不符合。
看她只是忽闪眼睛,单知非松手,他明明白白告诉她:
“我也是有脾气的,不是只有你有自尊心。我希望,在工作上如果你不能给我什么帮助,至少,不要指手画脚。如果你对我的做事原则只有抱怨和指责,我会很难受。”
不能给他什么帮助……张近微本就混沌的思绪,倏地被打断,她那可怜的自尊心果然受不了了,她耳朵痛,五官便跟着有了变化,他再张嘴,张近微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脸都变得疼,像冷冷的冰雹射下来,强烈的自尊心又驱使着她大脑飞速运转:我不能让他知道我耳朵有毛病,我不要他同情。
耳鸣开始持续,她脸色苍白,越是想听清他说的什么,越听不清,因为听不到她没办法有效组织语言,张近微处在巨大而无声的煎熬中。
世界像只有某种频率稳定的噪音。
所以是变相的无声。
单知非终于发觉她的异样,反复念她名字,张近微都是那种被梦魇住一样的表情,没有回应,只迷茫而空洞地望着他,她不说话了,也不再跟他争吵。
单知非只好一遍又一遍温柔的,耐心地喊“近微”,同时,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在唇边不断亲吻着,摩挲着。
终于,她慢慢听到有人喊她名字,由远到近,由模糊到清晰,张近微觉得喉咙里像灌满了碎玻璃,一开口,是那种带血的疼:
“我想回我自己的住处。”
“自己的住处”咬很重,好像这么说,能让自己更有尊严一点。
她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单知非想帮她撩下头发,张近微躲开了,她低下头,声音挫败:“我觉得,其实我们……就这样好了。”
“什么叫就这样好了?”单知非又来了怒气,他强压着,“我刚才,确实有点生气,你知道,我最在乎你对我的看法了,你那么说我,我也要脸的。”
他额头不觉沁出了汗,心口那股躁意越来越重,单知非逼自己深呼吸,他说:“我道歉,为我说的每一句让你不舒服的话,我知道你是个很单纯很正直的女孩子,你指责我,有你的思考角度,一点闲的后续,我以后再跟你细说好吗?你先不要生我的气好吗?”
张近微还是没反应,她早哭了。
“好吧,你生我的气也可以,”单知非干涩地说,“别回去,我一直在上海等你回来,你看,我们都没坐下一起吃饭。”
她的确是最让他头疼的一个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