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看过去,只见江有枝一袭紫罗兰色晚礼服,挽着温锦书走进大厅,二人神态优雅从容,好像刚从中世纪油画里走出来的贵族女子,一举一动之间的贵气仿佛浑然天成。
那个女孩儿本该是天上的月亮,是乌云遮蔽了光辉,有风一过,仍然皎白惹眼。
时隔多年,温锦书再次走进江家,她本来也是大家闺秀,保养得体,谦逊有礼,谈笑之间都带着东方美人独特的韵味。
温锦书在跟从前认识的妇人圈儿打招呼,其间就有好几个从前打过照面的人过去跟江有枝攀谈。只见她左手端着一杯气泡酒,笑容得体,在之中仿佛如鱼得水。
这时候,简澄九发觉自己身边一空,严骆荣招呼道:“三哥!”
沈岸是匆匆赶过来的,他好像很少穿西装,黑色和他的气质相得益彰,显出身量劲瘦,脊梁笔挺,眉眼更加凌厉也更显疏离。
二人打过招呼,沈岸的目光追寻着那个窈窕的背影,寸步不离。
江有枝似乎觉察到了他的视线,抬眸看过来,步履款款。
“沈三哥,”她妆容精致得体,笑容张扬恣意:“毕竟是世交家的哥哥,下次我请你喝喜酒呀。”
沈岸默了许久,微一抬眼,语气带着轻哄:“嫁给我一样可以喝。”
江大小姐眉一扬:“您那就太金贵了,恕不奉陪。
他轻笑一声,尾音慵懒延长:“你若是敢和别人的酒,尽管试试。”
江有枝伸手拿过一旁男士递过来的香槟,咕咚灌下,在杯沿留下暧昧的唇印。
饮毕,她眉尾轻佻,星眸潋滟:“试试就试试。”
第49章 江岸49 江朔去世
沈岸没有想到, 两年会使一个人的变化这样大。
她看向他的时候就像能勾人心魂的美杜莎,眸光潋滟,很撩人, 但是并没有情。
可是偏偏他就是能因此动摇, 心里升起一簇无名火,扰得他心意杂乱,却不能再靠近她一步。
“在云南玩得挺开心。”沈岸眸色微沉。
江有枝掩唇笑道:“确实挺开心的,主要是身边的人不一样。”
她这话隐喻意太明显,沈岸薄唇微抿:“你很喜欢他?”
他说的人是陆仰歌,江有枝垂下眼帘, 并没有接这个话。
沈岸上前一步:“小枝……”
“沈三哥,我是说得还不够明确吗?”江有枝的声音清泠,“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你是觉得我们还能回到过去?”
“不是回到过去, ”他注视着她一双眼,声音微哑,“我可以去改任何事, 只要你想。”
江有枝一声轻嗤:“不用了。如果你真的想我过得开心点,就当个称职的前任吧,能平和相处最好, 不能的话,就干脆不要再联系。”
沈岸没有说话,她可以听到他一寸一寸的呼吸。
她微微耸了一下肩膀, 把空酒杯放到桌面上, 转身离开。
从前她那样喜欢,但是不喜欢的时候,也可以放手得这样干脆利落。
沈岸看着她留下的那一只空酒杯, 觉得呼吸几乎停滞了。
宴会还在继续,灯光迷离,耳边是悦耳的交响乐,戚因莱捧着杯子喝酒,一杯又一杯进肚子,已经有了些微醺。
沈岸和江有枝之间的点点滴滴,她其实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每个人都有自己藏在心底的心事儿,她也并没有这个资格,用看客身份去评价一段感情。
回过神来,每一个人都早已深陷其中。
都是看客,也都是戏中人。
-
温锦书这次回京的目的并不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女儿。
二人坐在车上的时候,温锦书侧了侧眸:“怎么了,不开心么?”
江有枝微微摇头:“没有。”
这瞬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江有枝突然想起,自己到柏林的时候,温锦书对她说的话:“小枝,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也许你会觉得妈妈自私,但是妈妈没有办法。”
温锦书生不出孩子,所以才回北京找她,她其实一直都知道。
但是这两年来,温锦书对她的关心不应该是假的,迟到了这么多年的亲情,一点一滴重新构建,血缘终究还是最亲密的纽带,只是看到与对方相似的一双眼,话到嘴边就突然说不出来了。
美元也是温锦书带着她去挑的,好像猫咪都有自己一套识人的方法,见了江有枝它就不断扒拉玻璃,第一回 见到就在她身上踩奶,叫声软软的很像撒娇。
温锦书平时不太忙,会亲自下厨给她做东西吃,也会给美元做猫食。
她向来很温柔,会很早起来给江有枝做早饭,也会靠在壁炉旁边,给兰登织围巾,给江有枝织帽子。
她曾经也只是一个独守空闺的可怜的女人。
“虽然这几天热,但是空调温度不要开得太低。”温锦书把自己女儿的手放到手心里,“你这手一年四季都是凉的,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好。”
江有枝点头:“嗯,我会的。”
“药呢,有没有按时喝?”
“有在喝。”
“我说按时喝。”
江有枝把手缩回来:“以后按时喝。”
温锦书叹了口气:“把你送到华安府,我还有些事儿要处理。晚上也要早点睡,千万不能熬夜,不规律的作息是最伤身体的。”
她这时就像一个普通的为女儿操心的母亲,江有枝也笑了笑:“放心,我现在不忙课业,当然不会再熬夜了。”
温锦书也跟着莞尔道:“我现在只希望,我的女儿可以好好的,平平安安地生活。”
这辆黑色迈巴赫停在华安府门口,江有枝下车,温锦书还在叮嘱她:“晚上睡觉之前,记得喝牛奶。”
“嗯嗯,知道啦。”
看着江有枝走进别墅,大厅的灯被打开,人影逐渐看不见,温锦书才收起笑容。
“夫人,现在去哪儿?”司机问道。
温锦书眸色泛冷:“开车,回江家。”
这辆车停在江家门口,宾客已经零零散散走完了,温锦书进去的时候,只剩下几个佣人在打扫大厅。
温锦书的脚步没有停,她走上楼,径直往书房去。
江朔推开门看到她,愣了一下:“你——”
温锦书要找的人并不是他,她转过身,看到简澄九提着礼服正从楼上下来。
简澄九看到这一幕,神情微变。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温锦书眯眼,“给小枝道歉。”
简澄九跺了一下脚:“我没有推她……”
“你敢再说一遍!”温锦书声一扬,“江朔,这就是你教出的宝贝女儿?”
江朔听了,脸色微黑,并没有说话。
简曼看到这一幕,用手轻轻推了推简澄九的手臂:“小九,你要不还是给你姐姐道歉吧?”
“我没有推她!凭什么让我道歉?”简澄九说着,眼眶泛红,“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就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啊!”
简曼一咬牙,狠狠掐了一下她的手臂:“让你给你姐姐道歉,认个错就好了。”
“我没……”
简澄九还想说什么,只听江朔扶着墙壁,脸色不大好看:“差不多得了,这里是江家,请你出去。”
温锦书轻笑一声:“行,我出去没问题——倒是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江朔注视着她。
温锦书从司机手里拿过一卷牛皮纸包裹的文件,伸手递给江朔:“看看吧,听说你现在病得挺严重,所以记得先让医生和护工准备好了,再打开看。”
她说完,只是勾起唇角,走下楼去。
简曼却突然想到什么,快步追上来:“温小姐!——”
她被温锦书的保安拦住,只能看见女人一个纤瘦苗条的背影逐渐远去,上了门口那辆黑色的轿车,然后离开。
身后,她听到简澄九发出一声尖叫:“爸爸!”
简曼瞳孔骤缩,面如死灰。
完了,彻底完了。
-
八月份的时候,一连几天都下着绵长的小雨。
难得炎热的天气能有一丝凉爽气息,好像雨水可以浇灭地面的炎热,气温保持在二十七二十八度左右,夜间要更凉一些,江有枝要套个外衣才能出门。
她在出门之前没有忘记给美元换水和加猫粮,低下头的时候,看到客厅的展示柜上摆着一根项链。
这条银色小鹿吊坠项链,是江朔在拍卖会上给她拍下来的。
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白色灯光下,静默着。
江有枝看着这条项链,眼前的静物逐渐模糊了。
就在上个月底,江家发布了讣告,宣告外界这一任继承人离世的消息;同时,简澄九的名字也在族谱中被悄悄抹去。
温锦书平时说话的时候很温柔,但是手段毫不心慈手软,刀刀锋利,刀刀见血。
她并没有当面逞口舌之能,只是给江朔带去了一份报告——DNA检测报告,对比样本是他和简澄九,基因配对完全不相同。
也就是说,这个江家所谓的二小姐,江朔捧在手心里长大,甚至将自己的公司和股份一齐奉上的这个私生女,并不是江朔的亲生女儿。
简曼当初嫁进来的筹码也在此刻崩塌。
江朔躺在病床上,除了医生和护工谁也没有见。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糊涂了大半辈子的企业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的是什么;这几十年的时间,在上帝的眼中好像就是一弹指的光阴,一幕幕回忆,原来自己是别人捏在手中的一枚棋子,一场笑话。
他的贴身护工记得,老板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泪水从他干枯的眼皮上滑下来,一颗又一颗,不断重复着一个名字:“小枝,小枝啊……”